《NPC他有点妖[穿书]》作者:菊长大人 文案: 被毁容的纹身师晏凉,穿书穿成了自己书中的断袖路人,兼职NPC…… NPC有三好:钱多,事少,看热闹; 可为什么他的颜值比女主还高? 为什么他的技能比男主还炫? 为什么他的存在感比反派还强? 等等为什么作为NPC要被男主推倒? 好不容易把原配掰“直”却把男主掰断了??? 晏凉:我只想正经吃个瓜当个NPC谢谢…… 崩坏撒娇男主攻X万人迷佛系NPC受 此书又名→_→ 《这个NPC有点撩》 《NPC把男主掰断了》 食用指南: 1v1,不是自攻自受 he!he!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凉;季珂; ┃ 配角:度昱;江昭;温冉;傅玄良;谢萩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NPC把男主掰断了 第1章 七月半 即使是大夏天,晏凉也戴着口罩,亏得他体质寒凉,不怕捂。 出门不戴口罩,对晏凉而言像裸奔一样为难,回头率高到令他怀疑人生,“备受瞩目”这种事多少年都适应不来。 因他面上纹有诡异的图案,以及图案下隐约可见的、粉红狰狞的皮肤,在大多数人眼里,晏凉应该是个奇怪且危险的人吧。 所以他轻易不出门,也不与人打交道,实在不得已,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口罩帽子遮了大半面容,低头缩肩走在人群里。 朋友眼里晏凉是个凡事无所谓的人,没太多情绪,连佛系都不足以形容,把他比作舍利子。 当年一场大火,将晏凉的家烧没了,也将他的脸烧毁了,十年过去,彻骨的疼痛与不甘已被磨得比尘埃还细,狰狞的伤痕也覆盖在浓艳的蓝花刺青下,瞧不清原本的模样。 横竖是一张脸,人终究会老,早些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晏凉甚至都忘了,曾经见过他的长辈,都忍不住抱他亲他,惊叹他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孩子,无一例外。 也许是刻意忘了吧,谁知道呢? …… 天色近晚,暑气未消半分,闷热异常。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烟味儿,随处可见纸张的灰烬与将熄未熄的火光。 小厂胡同口的路灯坏了,忽闪忽闪的,在瓦片上落下昏黄明灭的阴影。来人走得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悠闲且笃定,胡同太窄,一辆自行车迎面而来,险些与那人撞上却没打铃,视若无睹般疾驰而过。 来人毫不介意,在一户人家前站定,叩门,片刻,门被从里边打开,是一个戴着口罩的青年,额前刘海略长,遮住了眼睛。 预约时间到了,彼此却都不着急,来人在院子的矮凳上坐定,晏凉为他沏了杯茶,独自去屋里准备,对方说图案已经与方老师确认过,剑与莲花的组合,纹在肩胛骨上,他动手就成了。 作为学徒,这是晏凉第一次上手,且是老师不在的情况下,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最近的一切……都不大正常。 一到白日,他就昏昏欲睡,身体困到融化了似的动弹不得,太阳落山才稍稍好些,却又觉得身子骨轻飘飘的,五感都变得模糊混沌。 且明明是盛夏,却总觉得冷。 “小哥,大热的天,捂着脸做什么。”对方喝茶,漫不经心的调侃道。 晏凉玩笑似的撇了撇嘴:“脸上有疤,怕吓着您。” 云淡风轻得就似说别人的事。 来人不置可否,笑:“我听方老师说,你面上纹了个稀奇的图案,所以想瞧瞧。” 晏凉明显一愣,方老师从不将自己的事与旁人说,如果对方晓得,必定是老相识了,也不好驳了老师至交的面子,旋即点了点头,揭开口罩,半张脸隐匿在院子暗淡的灯影里。 兴许是夜太浓,灯太暗,狰狞的烧伤痕迹隐了去,浓烈到妖冶的蓝浮动在夜色中,那是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花,不存在于任何典籍书册百科里。 来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许久没说话,末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我……能换成这图案么?” 晏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抱歉,不行的。” 来人眨了眨眼,也没坚持下去,点头:“这样啊……可惜了,请问,这花有什么典故?” “我自己瞎设计的。“晏凉清淡的笑着敷衍,他面上这蓝花,没有名儿也无从考究,小时候反反复复迷迷糊糊在梦里见过,和蓝花一起出现的,还有尸山,血海,连着筋肉的人骨和残破不堪的怨魂。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这种诡异不祥的梦,在他被大火烧伤后就再没出现过。 那年他九岁,名字还叫季珂,火灾后父亲不堪家庭重负跑了,母亲带着他改嫁,他也随母姓晏,改名晏凉。 算命先生还说,季珂这个名字,他压不住,所以自小羸弱多病,磨难不断,改了这个凉字,一生顺遂。 都是老早的旧事了。 …… 来人脱了上衣,晏凉在他肩胛骨处细致的消毒,说实话他是极紧张的,毕竟入针深度,线条与填色都是个需要经验与技巧的活儿。 而这莲花与剑的水墨图案,看似简单,要做好很难。 “你别紧张,我晓得你是第一次,怎么顺手怎么来呗~” 对方笑嘻嘻的:“疼的话我就叫,可~以~吧~” “……随您高兴。”晏凉无语,说得好像自己 要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针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那人似完全觉不出痛,闲闲开口:“话说,你的书,我看了。” “……嗯?”晏凉心中咯噔一跳,手上却不敢懈怠半分,他写书的事儿,就连方老师都不晓得,这人怎么……? “快完结了吧?” 晏凉的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沉默许久:“最后三章了。” 他并不希望自己写书的事被人知道,况且行文天马行空,剧情俗套扯淡,小说的男主还是他的旧名「季珂」,羞耻爆了。 人设也十分套路,男主季珂身世坎坷,亲人背叛同门陷害,从云端跌落泥地,好在拥有主角光环,在众姑娘的簇拥下一路所向披靡复仇夺权。 有修仙的背景,也有怪谈的设定,风格模糊逻辑混乱,之所以想写,全是因为骨子里有那么一点写故事的执念,加上他把自己少时的经历投射到男主季珂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写着写着,写坏了,主角光环渐渐淡了,男主凉薄扭曲的性子有了报应,身边的人相继为他死去,他也因此黑化搅得世间生灵涂炭,读者纷纷弃文,可晏凉有始有终的性子绝不会弃坑,索性按照自己所想彻底崩坏下去。 结局,会是一个“大惊喜”,主角做的孽,自会有人来收拾…… “BE?”那人饶有兴味的,试探问道。 “算是吧。”晏凉模棱两可也不否认。 “可你都断更一周了。” “……?”晏凉眉头微皱,断更一周?他自己怎么毫无知觉?努力回忆这一周发生了什么,却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记忆似坠入云里雾里,出现明显的断裂,只片刻,太阳穴便隐隐作痛。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人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如黄吕大钟一下下敲在他心上,晏凉顿觉神思恍惚,手上的动作也迟钝了起来。 滋滋的电流声回荡在光线晦暗的屋里,莲花瓣如灼灼火焰,在填色未完的皮肤上汹涌蔓延,似要烫伤他戴着手套的指尖。 额角的汗水浸入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影影绰绰,沉溺在血红的光景里。 那人的声音忽近忽远,在电流声里缥缈而至—— “晏凉,快想起来吧。” “你已经死了。” 蔓延在指尖的血红火焰顷刻熄灭,东边的窗户未关,月色和着夏夜的风灌入屋中,有草木淡淡的清气。 七月半,月光清明,晏凉想起来了。 七日前,他整个人被卷入水泥车的轮胎底,他能听到咯吱咯吱头骨碎裂的声响,感受得到汩汩血流的温度,被血模糊的视线嫣红一片扫过围观的人群,最后落在黏成肉泥的胳膊,散落四处的手指上。 曾经不止一个人,夸过他的手生得好看。 思维截然而止,惊叫声,脚步声,警笛声,周遭嘈杂的声响一点点将他淹没,空气被抽干,窒息感汹涌而来。 “不要害怕,已经过去了。” “嗯……”晏凉试图深呼吸平复心绪,才意识到,自己早没了呼吸,“您是,传说中的摆渡人?” “算,也不算。” “……”晏凉缓过神儿来,很快便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事实上他的人生也没出现过什么好事,更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早死早投胎,说不定还能求个来生安稳顺遂。 摆渡人看他面色平静下来,笑:“你倒是没什么求生欲。”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这些时日弥漫在心间的云雾瞬间消弭,困顿之感也全然散去,晏凉顿觉神思清明,惨淡一笑:“难道还能抢救一下?事到如今,挣扎也没用了吧。 ” 他也完全不想挣扎,平时动不动就说自己圆寂,这回真死透了。 那人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摇头:“不要这么消极悲观嘛,说起来,我也算半个你的读者,这样吧,你先把这书完结,我再送你去轮回如何?” “可以。“晏凉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故事之后的走向他心中分明。 “不过,我不接受现在这种局面,也不接受BE。” 晏凉怔愣片刻,迟疑道:“你要我改故事走向?” “没错。” “不行……”在某些方面上,他这人很轴。 “如果你活在那本书里,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摆渡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什么意思?”晏凉眨了眨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劳烦你穿到书里,亲自去改设定。”那人似笑非笑的,玩笑的语气却是极认真的神情:“此事毕,我会给你安排个好胎,说到做到。” 穿书……晏凉当然晓得什么意思,心凉了半截,面上却不露怯半分,确认道:“故事虽是我写的,可我一旦穿到书里,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那人不予评价:“你是作者,对剧情人设再熟悉不过,总会有法子的。” 不,才不是,从上帝视角转到当局者,难度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兴许是看穿晏凉心中的动摇,那人微微一笑:“你若嫌麻烦,我不会给你安排主角反派这种戏份多的角色,保证钱多事少还能看热闹,滋润的很。” “我拒绝。”晏凉是个凡事无所谓的佛系青年,很难得说出如此笃定决绝的话,究其原因,他也说不清,只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出于直觉预料到没什么好事。 那人恍若未闻:“事不宜迟,收拾收拾,赶紧上路吧。” “毕竟,天快亮了。” 淡蓝的晨光漫入屋中,晏凉想说话,喉头却似被人扼住,吐不出一个字,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浮动在微凉的晨风里。 二十一年的人生历历在目,火光、烧伤、浓烈的蓝花、断裂的手指、父亲的抛弃、鄙夷的目光、跳跃在皮肤上的染料、成堆的白骨与熙熙攘攘的怨魂…… 梦境与现实混淆了,蓝花,那蓝花究竟有没有名字? 屋中恢复寂静,四合院里传来阵阵婉转鸟鸣。 那人叹了口气—— “若无了断,你生生世世轮回,都不得安宁。” 第2章 净尸 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在寂城是不存在的。 寂城是鬼川与人界的过渡地带,磁场混乱诡事频发,居住于此的绝非良民。 百年前修仙界各世家为了消除隐患,在寂城设了结界,那些做阴损买卖的生意人、投机取巧手段歹毒的修士被困于此,再出不去,是座有进无出的城。 又名死城。 即使如此,仍时不时有初出茅庐的散修冒险来探,一来因为寂城是人界通向鬼川的必经之路;二来传闻此城藏有让人修为大增的绿石莲,食用此物,助人快速提升修为,领悟寻常人一生无法企及的境界。 当然,绿石莲什么的,是假的。 晏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设定只是为了惩罚男主那丧心病狂狂妄自大的小舅舅,他瞎扯淡的。 男主季珂自小生得水灵可爱,可惜娘亲死得早,他爹生了张俊俏的脸,却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仗着一张脸入赘当地豪门安氏,娶了个骄纵蛮横出了名的妻子,带着季珂这个油瓶看人脸色过活。 晚娘待季珂歹毒自不必说,最可恨的还是他那没血缘关系的小舅舅,空有一张好皮囊,纨绔成性断袖成瘾,对还是孩子的季珂生了淫念,动手动脚遭季珂全力反抗,猥亵未遂还被全镇人晓得此事,一时沦为众人笑柄,恼羞成怒的小舅舅便将季珂卖到鬼窑。 鬼窑,字面上的意思,见不得光,专门贩卖阳元充沛的童男,以供那些爱好特殊不走正道之人双修行乐。 作为男主的季珂自然不会因此失身,他九死一生逃出鬼窑后,因主角光环笼罩,偶遇无厌山江氏家主江陌,江道长破例将其收为弟子,甚至把他当半个亲儿子来养。 当然,作为炮灰设定的小舅舅就没这么好运了,坑完男主后功成身退,一心想走捷径的他不知死活到寂城寻找绿石莲,默认客死他乡的下场,算是吃了鸡腿领了盒饭。 晏凉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设定,一个潦草不起眼的炮灰,把自己坑惨了。 摆渡人“信守承诺“,没让他当主角、演大反派,而是给了他一个必不可少又无关紧要的身份—— 季珂那没血缘关系的断袖小舅舅,安知鱼。 呵呵。 …… 寂城西南角名为死林,时值盛夏,荒冢堆积成山的尸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食腐的飞虫不停震动翅膀,嗡嗡声响彻山林,若非浓烈到作呕的尸臭,真有点让人昏昏欲睡了。 晏凉叹了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子,琥珀色的药丸落在掌心,他一口服下,浓烈的尸臭瞬间消散。 但愿太阳落山之前,能把这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净化彻底。 他熟练的将绣针与青藤染料一一备好,也不忌讳,把层层叠叠的尸体一具具拖出有序排好,准备净魂仪式。 这些死尸多是从上游鬼川飘下来的,为防止鬼川的魑魅魍魉异动作祟,民间一直有以活人献祭的习俗,那些被献祭之人的尸体便顺流而下飘到寂城郊的死林。 在鬼川死亡之人,魂灵无法入轮回,被困在荒冢成为怨灵,成千上万的怨念交织重叠,太阳一落山便阴云密布无星无月,随之鬼哭四起,令人悚然,这片大地的一草一木,都是被怨恨恐惧浸染过的。 而晏凉,恰恰拥有净化阴灵的能力,只消在那些死尸印堂处用绣针纹上净化莲,他们便能安息获得往生。 净化莲的图案,与那日晏凉为摆渡人纹的莲花剑图一模一样。 穿书三月余,如今他的手法已相当娴熟,不过盏茶功夫,已将十具尸体净化彻底。 这些被献祭之人都是无辜百姓,晏凉当初设定并没走心,可真正看到满山的尸体与无处可去的怨灵时,内心震撼极大,觉得也算自己造的孽,净化起来毫无怨言。 这个本该杀千刀的安知鱼,不知是因为要等待晏凉的到来还是怎的,居然一直没死,在寂城中苟活着,晏凉穿到他身上后,自带修为与净化技能,从尸堆中爬出来,兴许拥有穿书光环,被寂城少有的好心人所救,短短一月又凭自己的能耐成为净魂人。 而且,这幅壳子的长相居然和晏凉自己的脸一模一样,只不过面上的烧伤全然消失,原本覆盖了半边脸的蓝花刺青也缩成拇指般大小。 若非那摆渡人通过梦灵告诉他穿书的身份,没了上帝视角的晏凉,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是安知鱼。 按书中剧情,当下的季珂,应该还在无厌山上拜师学艺,过着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晏凉要做的 《NPC他有点妖[穿书]》阅读地址,牢记网址:m.tu93.com 便是等,在寂城中作为净魂人等时机的到来,横竖他有的是时间。 无厌山家主江陌对资质过人的季珂疼爱有加,不仅要将自己的独女嫁与他,还不按套路出牌,破天荒的打算让外姓的季珂继承家主之位。 江陌本是好意,奈何考虑不周,导致江家众人不服,于是在他陨落后,江陌的弟弟江瑶收买众人,借无厌山五年一度的鬼川魂狩仪式,在阵法里动了手脚,让即将成为家主的季珂跌落鬼川无生海,忍受万鬼蚀骨之苦,导致他性情大变,自此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为后来的局面埋下隐患。 掐指一算距离无生海变故还有两年,只要想法子在那时混入鬼川,在魂狩仪式上提醒季珂,让他免受跌落无生海之苦,应该就能防止其黑化。 当然,晏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以前他玩的是剧情,现在揣摩的是人心,变数太多了。 况且……这寂城,因先前的结界设定,他出不去。 晏凉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开,重活一世,没了面上狰狞的伤痕,他打算活得轻盈随性,为所欲为些。 …… 净化是个消耗灵力的辛苦活儿,眼看一座尸山就要被自己移平,晏凉仰起头喘了口气,才发现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阴云密布。 夏日天气变幻无常,要下暴雨了。 他也顾不上腰酸眼花,横竖只剩下几十具尸体了,净化完赶紧回去,不然雨一浇,怨灵之气融到水里,寂城里的井又该满是缠绕不清的头发了。 如此想着,他加快手中的动作,青碧的净化莲印在一块块灰紫发黑的皮肤上,直到他俯在一具少年的尸体前,绣针在即将刺穿皮肉的那一刹,顿住了。 最先吸引他的,是血污之下对方清俊的五官,好看得不似死人。 因压在尸堆里太久,这身子已经沾满尸水黏满血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但并没有像其他尸体一样透出逼人的戾气,四肢完好无缺,皮肤也没溃烂。 难道还活着? 晏凉将两指放在少年鼻间,仔细辨认,静止无息,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留了个心眼,将手搭上对方眉心,试探着将一小股灵力汇入,细微的灵流沉入空荡荡的身体,顿时消失无踪,晏凉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死透了,看少年不过是十六七岁,模样俊俏,可怜可惜。 他正欲抽手而出继续净化,不知所踪的灵流又浮了上来,似一汪死潭被晓风拂过,惊起浅淡涟漪,晏凉莞尔,此人虽呼吸断绝,却没死绝,只是暂时进入假死状态。 净灵三月,还是第一次在荒冢尸堆里挖出活人。 …… 回程路上电闪雷鸣,摧枯拉朽的雨势砸得人睁不开眼睛,昏死之人湿了水更重,晏凉将他负在肩上,运了灵力才能行走自如。 他还未叩门,门便哗的一声从里边打开了,水光涟涟的桃花眼眨了眨,旋即捏起鼻子惊奇道:“凉哥哥,今儿怎把尸体带回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度昱,寂城难得的“大善人”,擅长医术,三月前正是他将奄奄一息的晏凉救活。 但度昱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他说自己之所以出手相救,是因为凉哥哥生得好看,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晏凉无奈一笑:“若是再晚些发现,他就真成尸体了。” 合了门,将雨气隔绝在外,度昱捂着鼻子凑近了看那“尸体”的脸蛋,面上的血块被冲掉了,露出原本清俊出尘的面容。 “这人倒也好看,只是还远远及不上凉哥哥。” 晏凉晓得度昱喜开玩笑的性子,面上毫不害臊的笑笑:“多谢夸奖。” 其实于他而言,自己的人生从未与好看沾边,即使面上的烧伤褪去,他也从未意识到自己这张脸有多犯规。 只既来之则安之,所有夸赞尽数收下。 “凉哥哥,你既要借我的地方救这人,也给我点好处如何?” 还未等晏凉回应,度昱就踮着脚在他面上飞快的亲了一口,唇正好印在蓝花刺青上,桃花眼流光婉转:“凉哥哥今夜同我睡罢?” 《NPC他有点妖[穿书]》阅读地址,牢记网址:m.tu93.com 第3章 获救 晏凉怔愣片刻,被猝不及防亲了口,他面上也没太多情绪,被雨水浇冷的脸更没丝毫发红变热的迹象。 “度公子,我睡觉不安分。”晏凉莞尔,语气游刃有余。 桃花眼弯了弯,极近的凝视那双淡然无波的睡凤眸,眸色极黑极净,似能将人吸入未知的渊涯。 许久,才意味深长一笑:“我说的睡,和凉哥哥理解的睡,不太一样呢。” “……哦。”装傻充愣谁不会?晏凉面色不变眼睫半垂。 “好啦好啦,凉哥哥性致不高睡了也没多大意思。” “……”晏凉面上的神情,颇有点阿弥陀佛的意味。 “这人情我可替凉哥哥记着的~”顿了顿,双目放光:“让凉哥哥在上我在下,如何?” 晏凉摸了摸鼻子,笑得一言难尽:“除了那事儿,我奉陪到底。” “算了算了,我等便是,一定会等到凉哥哥心甘情愿同我睡的一天。” 想了想他又道:“应该是,睡我那一天。” “……” 望着那一身紫衣翩然掠过,消失在药室的门帘里,晏凉才松了口气揉揉眉心,度昱这少年,也忒有志气了。 不知为何,重生后晏凉总是不停的被调戏,被调戏,被调戏……和曾经人人见他避之而不及的境遇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的摸摸原本烧伤严重的左脸,光滑平整的触感十分陌生,心中苦笑,果然,没了那狰狞的伤疤,自己也是遭待见的。 度昱这个角色,他确定自己没写过,或许是因穿书的行为引起蝴蝶效应,衍生出了一批新角色,如此一来,变数就更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凡事只得硬着头皮应对。 …… 度昱捣鼓了大半个时辰,熬了一大锅药汤,说是给那昏迷不醒的小子做药浴。 晏凉凑近一闻,旋即连打了几个喷嚏,一双眸子泛着水光,顿觉不大对劲,捏着鼻子问:“这药浴里……加了花椒?” 度昱点头:“还有干姜蒜瓣桂皮八角。” “要不再添些料酒?”晏凉摇头说笑,其实在寂城,真有食人的习俗,特别是这种细皮嫩肉阳元充沛的少年,最受欢迎了。 度昱挑眉:“好主意。” 如此说着,他当真在浴盆里添了大半壶料酒,顿时香味四溢,似在熬肉骨汤。 “……” “凉哥哥别以为我在胡闹,他在尸水里泡了许久,大料放得重些才能固阳驱邪。” “……度公子想得周到。”面上一本正经的说着,晏凉顺手往药盆里洒了一把盐…… 度昱目瞪口呆,接着笑岔了气:“我家凉哥哥最会使坏了。” 晏凉将少年人身上衣物除净浸没在药汤里,水刚刚没过胸口,露出精巧的锁骨与宽阔瘦削的肩膀,以及大片白皙的肌肤。 少年人头上的束带早已遗落,方才雨水又将凝结在发丝里的血块冲化了,一头乌黑长发如墨瀑逶迤而下,丝丝缕缕散在热气氤氲的药汤里,与湿濡白皙的肌肤相缠相贴,隐隐透出一股子禁欲又暧昧的意味。 晏凉瞧着药中美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等容止风仪,无论放在哪本书里都不是路人吧? 他因自小毁容,自知样貌丑陋可怖,故也从不敢与人直视,对美丑的概念比寻常人淡得多,所以写起书来,从不在外貌上着墨过多,全书第一美人女主角都是寥寥数笔带过,男性角色更是潦草。 故而从外貌判定角色这条路,行不通。 晏凉也没真计较,横竖原本应该魂断荒冢的少年,不会是什么重头角色,等他醒来爱说说不说拉倒。 将人在药汤里安顿好,晏凉用灌了灵力的绣针在他身上几处穴位扎了扎,少年体内沉寂的灵脉缓缓复苏,灵力也一点点微弱有序的游走,一线生机渐渐扩大。 从少年身上拔下的衣物早被血渍污染,全然看不清原本的图案,度昱顺手扔了,只余一枚琥珀坠子,是晏凉从少年紧握的手心掰出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晶莹剔透的琥珀里包裹着一瓣蓝花,色泽妖冶浓郁。 “凉哥哥,我倒觉得琥珀里这蓝花瓣儿,同你面上的图案很相似。“度昱凑近了看,双目发光,显然对这光泽莹润的琥珀很感兴趣。 晏凉不以为意:“天下的蓝花大抵相似,巧合罢了。” 况且只有一片花瓣,连相似都无从谈起。 他替少年将这琥珀收好 ,想对方如此看重,定是十分珍贵的事物。 从那日起,晏凉时不时去瞧一眼这汤水中的药人,以防他身子打滑落入水溺死的同时,也顺带替他灌注灵力修复灵脉。 如此过去十来日,那人的呼吸和脉搏都微弱得很,只皮肤被药汁浸得越发白皙了。 “凉哥哥把人捡回来,是不是打算把他当媳妇养?” 晏凉莞尔:“他若是姑娘,我说不定会起这心思。” 度昱吐舌:“男媳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我就算了,你若看上,就好好努力罢。”不动声色的与度昱说笑,晏凉将针扎入对方皮肤,缓缓渡入灵力,突然皱眉。 那边度昱全然不察,俏皮摇头:“我对凉哥哥用情至深,哪里还瞧得上旁人。” 晏凉一心两用,与度昱说笑了几句,对方便起身忙旁的去,晏凉面色旋即冷了下来,语气淡淡的:“醒了的话,就睁眼罢。” 隔着妖娆的水雾,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开,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晏凉分明从对方的视线里捕捉到了一丝惊诧与恐惧,稍纵即逝。 彼此静默半晌,对方眼中非但没有感激之色,反而透出隐隐的戒备与憎恶。 戒备也就算了,依少年身上的伤来看,必定是被人暗算陷害,对外人心生怀疑也能理解,可憎恶……晏凉有些不解,也没真往心里去,下意识摸了摸早没疤痕的左脸,因模样狰狞,他自小承受的憎恶目光可不少,早习以为常了。 “你身上的伤虽好了些,但因先前中了怨蛊,仙骨也被鬼噬重创,还需仔细调养至少一年半载。”晏凉先打破了沉默,他这番话说得客观且留情。 以这少年的情况,能醒过来已是命大,修为恢复什么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自此成为废人的可能性相当大。 狭长的眸子依旧没从晏凉面上移开,薄唇微动,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多谢相救。” “无事,顺手罢了。”晏凉扶额,这苦大仇深惊疑不定的语气,哪里像是在感激,自己莫不是捡回了一只白眼狼? 他做事从无后悔之心,救了就救了,也没将对方的态度往心里去,兀自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洁净的衣裳,整整齐齐放在药桶旁的桌案上。 “待会儿自己穿上罢。”念及对方赤身裸体,自己在多有不便,正欲转身离去。 “你……” “嗯?”晏凉脚步顿住,转身回望。 墨色眸子里的惊惧之色渐渐淡去,戒备却有增无减:“敢问恩人,如何称呼?” 这句话明显是在试探,晏凉淡然一笑:“在下晏凉。” 对方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了。 “这位小哥,你可是认得我?”晏凉脑子转的飞快,心道不会这般巧罢? 安知鱼在原书中虽没什么存在感,但却是十足十的坏,也因纨绔的毛病闯了不少祸欠了不少风流债,自己这张脸这个身份太吃亏,这少年是不是旧识,还真不好说。 那人眉头紧蹙,淡淡的摇头,明显是在撒谎。 晏凉心道罢了,能在荒冢尸堆里寻到这人,也算是种机缘,再计较就小气了,只云淡风轻点头:“是我多心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这里是寂城,你平日里还是谨慎些为妙。” 在他抬脚跨出门槛的一瞬,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先前笃定了许多:“在下江为,多谢晏前辈出手相救。” 第4章 琥珀 江为?晏凉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转了几圈,确定又是个自己没写过的角色。 不过也难说,依那少年谨慎戒备的形容,将自己真实身份隐瞒的可能性极大,对方无意如实相告,晏凉也不会苦苦相逼,他救人从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真的只是顺手而已。 江为清醒后,虽然灵力阻塞凝滞,但好歹能吃能走,日常起居是没问题了,晏凉也没必要时不时去看他,彼此虽在同一屋檐下,却也难得碰面。 药浴照例日日备好送去,花椒干姜度昱也顺手往里添,江为虽然觉得不大对劲,却也不多言,规规矩矩浸入药汁中闭目调息。 “我说,江公子,你这大半个月泡的药汤儿,加上住宿费,可是笔不小的开销呢。” 度昱在寂城经营着一间小医馆,平日里没什么生意,闲得骨头痒痒,江为出现后他就寻到了新的乐趣。 托着腮,歪着头,在水雾氤氲的屋子里边打哈欠边百无聊赖的逗江为说话。 狭长的眸子睁开,语气平静克制却无掩感激之意:“这段时日打扰了,药费宿费我定会补上,日后有需要帮忙之处,我自……” “万死不辞?”度昱嗤的笑着截了他的话:“救你的人是凉哥哥,这种漂亮话你同他讲去。” 闻言,江为点头却不言语。 桃花眼微微眯起:“你当真与凉哥哥不是旧识?” 以度昱的聪敏,自然能觉察到江为对晏凉的戒备与刻意疏离,全然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 江为毫不迟疑的摇头,度昱也没再试探,笑着转了话题:“凉哥哥是我先瞧上的,你可别对他动心思。” “……” “即使忍不住动了心思,也不准同我争。” “度公子放心。” “你保证?” “嗯。” “那就好。” “又在说我什么背后话?”晏凉语带笑意推门而入,漏进半扇月光,立了秋,夜里已有几分萧瑟的寒意。 “凉哥哥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晏凉依旧是笑,将一只泛着油光的纸袋抛向度昱:“柳姨又给了些卤味。” 度昱稳稳当当接过纸袋,桃花眼弯弯:“自从凉哥哥来后,寂城的恶人都变得乐善好施了~” 早习惯了度昱的调调,晏凉也应对的机灵:“度大善人方才又追着江公子讨药费了罢?” 度昱挑眉笑道:“还有食宿费,再拖着我就要赶人了。” 晏凉对江为淡然一笑:“江公子放心,这些钱我先帮你垫着,他赶不走你。” 江为脸色一言难尽:“多谢晏前辈,给您添麻烦了。” “与你说笑的。” “凉哥哥,今儿怎又回这般晚?” “准备到秋雨季节了,趁现在多净化些,不然雨一落,怨念渗透浸染,河里井里都是鬼发,收拾起来就麻烦许多。” “累了罢,热水已经备好了,凉哥哥先去沐浴?” “又麻烦你了。” “我愿意被凉哥哥麻烦呀。” 晏凉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终究乖乖的前去沐浴,度昱打开油纸袋,拎着晶莹剔透的肘子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江公子,你吃不吃?” 江为喉结下意识动了动:“我不用了。” “不坦诚,”度昱起身蹲到浴桶边,拎着一块晶莹油亮的肘子肉凑到江为唇边,巧笑倩兮:“我手刚洗过的,放心。” “……”江为面上很为难,可如今进退两难,也不好驳了度昱面子,只得乖乖开口囫囵下肚,全尝不出滋味:“……多谢。” 度昱一边掏出手帕为江为抹嘴,一边漫不经心道:“柳姨最喜将新鲜尸体的腿肉做成卤味,滋味在寂城是一等一的好。” 原本就了无血色的面孔瞬间灰败,片刻又不动声色恢复如常:“度公子说笑了。” 人肉大部分是水,一煮就软烂泛黄,绝不是这模样,度昱又是在逗他。 度昱扫了兴,撇嘴:“太机灵,真无趣。” 江为微不可察的扬起唇角,锋芒内敛波澜不惊:“抱歉。” “……” “度公子,晏前辈他每日早出晚归,是在净灵?”江为平日寡言少语,难得主动开口问问题。 桃花眼好看的弯起:“嗯,凉哥哥可是净魂人。” 净魂人这一职业,在寂城最受尊重,因此处与外界隔绝,风调雨顺 人鬼平衡全仰仗净魂人,城里的恶人待晏凉热情善意,除了他那张好看到犯规的脸,自然还有他的本事。 “若非仰仗凉哥哥,我真得回到当年吃尸肉的日子呢。” 寂城的人,几乎都吃过尸肉,厉害些的,是吃活人肉,无一例外,如若这年无怨灵频繁作祟,风调雨顺些,城里人就能吃上正经粮食。 所有人都把净魂人晏凉当做救世者,可只有晏凉清楚,害他们祖祖辈辈被困于此之人,正是自己。 一个不经意的设定,让多少人陷入无止尽的苦难,他担不起。 可鬼川寂城的结界一旦打破,人界免不了一场动乱,原书中强行破除结界的,正是两年后跌落无生海的季珂。 …… 落了夜,寂城死寂沉沉,没有一丝活人气。 户户门扉紧闭,窗户也黑洞洞的,无半分光明。 晏凉在榻上辗转片刻,忽而想起置于枕下之物,摸索了阵握在手里,披衣穿鞋往江为房间方向走去。 曲指叩门,一下,两下,很轻。 “江公子可歇下了?” 极轻微的窸窣声,半晌,脚步声渐近,门被从里打开了:“晏前辈有事?” 四目相对,隔着苍白的月色,狭长的眸子似寒潭千尺,晏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已经睡了罢?”晏凉勉强扯出一丝笑,试图缓和莫名剑拔弩张的氛围。 江为点了点头,嘴上淡定答道:“无妨。” 晏凉扫了眼对方紧绷的脸,视线下移,江为的衣衫穿得一丝不苟,哪里有半分已经睡下的模样,分明是在戒备自己…… “那日你手中紧握此坠子,我料想是重要之物,这几日便暂代保管,之后忙忘了,一直未物归原主,抱歉得很。” 琥珀坠子在夜色中浮动着剔透的光泽,淡蓝若隐若现,与晏凉左脸的蓝花遥遥相应。 失而复得,即使沉稳内敛如江为,清冷无波的面孔也终于荡出一丝欢喜,他本来就生得清俊,先前鬼门关走了一遭,瘦成皮包骨头的可怜样儿,也依旧是个美人。 将微温的坠子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确认,面上的笑意渐显,冰冷的脸蒙上了层莹润的光泽,就似清冷古画中的人物渐渐鲜活,晏凉这才发现少年人生了颗小虎牙。 也正是这颗虎牙,让他的笑多了些不羁的俏皮,有点……好看。 “多谢晏前辈。” 似被对方的笑意感染,晏凉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可得收好了。” 他这一笑,睡凤眸微微弯起,流光婉转潋潋浮波,脸颊处映出两个浅淡的梨涡。 左脸的蓝花浮在瓷白的肌肤上,有种游走在禁欲清冷边缘的妖冶,让人移不开眼。 温和亲切,若春风拂面,若是旁人早就痴掉了,江为怔愣了片刻,忙暗暗咬了咬舌尖,瞬间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晃了神,额角也不知不觉渗出了汗水。 不一样了,这张脸这个人……虽乍看相似,终究有什么地方变了。 这一切迹象,让江为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但处境特殊,他绝不会掉以轻心半分。 “物归原主,我就不打扰了。”如此说着,晏凉笑容未敛,给人一种温软宠溺的错觉,片刻已转身离去打算继续睡大觉—— “晏前辈,我明日与你一道儿去荒冢。” 语气笃定,不是商量没有疑虑,不似一时兴起冲动为之,自然晓得去荒冢的含义。 脚步顿住,晏凉回头:“你会净灵?” “不会。” “你的灵力恢复了?” “暂时没有。” “嗯……” “气力恢复了。” “所以……?” “我可以给晏前辈当劳力。” “这倒是,”隔着沉沉夜色,晏凉饶有兴味的望向江为,片刻:“好,明儿卯时出门,快睡罢。” 晏凉也不客气,他明白江为不想做个废物的心思,年轻人,寄人篱下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况且,有个人替代自己完成搬尸这最累最脏的活儿,何乐而不为呢?晏凉心中乐呵呵的~ “好,晚辈记住了。” 说来也奇怪,晃荡了一圈后,晏凉头一沾枕巾就睡着了,做了穿书以来第一个梦。 是那个久违的,尸山血海的旧梦,大片大片的蓝花淹没在风沙血雾里,被嫣红浸得越发妖冶勾人。 一个人影,模糊的,血淋淋的,缓缓朝他而来,明明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对方仓惶的绝望。 晏凉脖子一阵锐痛,就似有人拿刀子一下一下的划,将他的脖子割得鲜血四溅,彻骨的痛透心的冷,喉咙干涸声音嘶哑,那个名字却异常清晰,对着阴鸷惨绝的虚影,和着浓烈的腥甜吐了出来—— “晏凉!” 脱口而出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第5章 冰释 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砰砰砰跳得胸口发疼,晏凉愣神了许久,摸了摸好端端的脖子,才稍稍回过劲儿来,刚过寅时,还早得很。 再不想睡了,他索性咽了几口冷茶提神,端坐于榻上调理灵息,见东边天空隐隐泛白,便起身洗漱穿衣,整理妥当后又踱到厨房想准备些早点,还未走近,便闻得阵阵米香。 细微的火光在将明未明的空气里跳动,炉灶上白汽蒸腾。 “怎这么早?”话音刚落,晏凉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一双睡凤眸水光涟涟,隔着淡淡白烟,是柔和的慵懒。 四目相对又匆匆移开,狭长的眸子盯着跳动的火:“我早起惯了,无事便来熬粥。” 如此说着,江为脑中闪过梦的残影,好巧不巧,他也做了噩梦,醒来后便再睡不着。 “劳晏前辈稍等片刻,粥就好了。” “嗯,有劳。”晏凉摸了张矮凳在饭桌旁坐下,用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在寂城,是没有鸟鸣的,晨光里只余灶台上咕噜咕噜的米粥翻滚声。 莫名觉得很安心。 在原本的世界,晏凉几乎没体验过所谓家的温暖,尤其是母亲重组家庭后,自己更像是个多余的废人,从没谁愿意一大早为他熬粥。 这么想想,这个穿书的世界虽然危机四伏,但也不算坏。 兴许是琐碎的烟火气让他觉得舒服,晏凉又连打了几个哈欠,竟迷迷糊糊在饭桌上支着头打盹…… “晏前辈,粥好了。” 倏忽睁开眼,天色又亮了几分,灶台下的火熄灭了,置于他面前的粥冒着热气:“抱歉,睡着了。” 江为不置可否摇头:“趁热喝罢。” 稠粥入口,温度刚刚好,口感绵柔清糯,说实话,晏凉这辈子都没喝过味道这么好的粥,仅仅是一碗粥啊,为什么停不下来…… “锅里还有,”看晏凉片刻便将一碗粥喝见了底,江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不自知的喜悦:“我给前辈盛。” “多谢。”晏凉喝着粥,突然有个荒唐的念想,自己写的男主也是厨艺爆表的设定,不过……绝无可能,按剧情进度季珂如今还在无厌山上修行,顺带与作为女二的小师妹培养感情呢。 巧合罢了,自己好运遇上了同样厨艺技能满点的路人。 从无吃早饭习惯的晏凉,破天荒的喝了三大碗粥。 带上绣魂针与青藤染料等装备,两人出发了,从寂城到荒冢距离不近,运了灵力快步走也需近一个时辰,晏凉顾念江为大病初愈,刻意放缓了速度,彼此一路无话,一前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这日天阴,死林格外阴森,尚未靠近便嗅到浓郁的腐臭,江为立刻蹙紧眉头。 晏凉从衣襟掏出琉璃瓶子,将药丸子递到江为面前:“这尸臭里有毒,吃了它会好受些。” 江为没有迟疑伸手去取,指尖触及对方掌心时,心道这人的手怎这么凉,简直不像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晏前辈为何来寂城?” “当年年少无知,想来寻绿石莲。”他依照安知鱼的人物设定,将前史脱口而出。 “可试过出去的法子?” “你以为这寂城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呢~” 晏凉云淡风轻的勾起唇角,似对自己的处境混不在意。 “待晚辈修为恢复,定会想办法。”江为笃定道。 “两年后,东域的无厌山举办鬼川魂狩仪式,届时大批修士涌入,结界会暂时开启,那会儿是个不错的时机。” 江为面色一沉:“前辈在无厌山,可有旧识?” “也算有吧,”晏凉忖度片刻,他笔下的男主季珂,可不就是无厌山未来的家主么,他们虽然未曾谋面,关系却绝非认识这么肤浅:“我有个晚辈,在无厌山修行。” 安知鱼作为季珂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这说法绝对没毛病。 江为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脸白若纸,嘴唇动了动,最终沉住气没多言。 晏凉走在前,自然没瞧见对方的神情:“江公子,其实你也……” 转过林坡,光线转亮,死河出现在两人面前,几十具尸体顺流而下,湿漉漉的横陈在河道里,晏凉将无关紧要的话吞回肚里,转头道:“这些死尸都是从上游的鬼川冲刷而来,若不及时净化,他们的魂魄不得往生,就会对河水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产生影响。” 此情此景让江为深受震撼:“鬼患 ?” “没错,井水里出现女人的长发,家中缸里的储水变血,锅里莫名出现人肉内脏等脏东西,都是鬼患作祟所致。” “……” 看江为面色煞白,晏凉以为少年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缓和语气道:“别担心,超度好了自然没事。” “可是……这些人都是怎么来到鬼川……” “这些人,自然是外边百姓献祭的贡品。”为魑魅魍魉献祭活人的习俗,千百年来从未断绝过,那些阴灵也会利用托梦等手段,吓唬百姓获取更多祭品。 “鬼川外的世家,不管么?” “都是百姓自发的,几大世家人手有限,顾不过来,况且通过献祭仪式,几大世家与鬼川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几乎相当于是默许的行为,哪有这么简单。” 晏凉很清楚,在自己的设定里,没什么大公无私的好人,特别是他的男主,阴鸷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将鬼川怨灵作为自己复仇夺权的工具。 江为将唇抿成一条线,片刻抬起眼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晏凉看穿了少年人的心思,笑微微的抬起下巴:“最后送他们一程,超度往生,也算是力所能及的好事。” 这些冠冕堂皇的台词,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虚,但睹见江为神色转好,也松了口气。 两人虽第一次协作,默契值却接近于完美。江为十分卖力的将水中湿漉漉的尸体按阵法摆好,待前辈用绣魂针一一纹上净化莲,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无需一言一语,不到晌午,便把平日一整天的事儿干完了。 印在尸体眉心处的莲花渐渐绽放,莲心处泛着微弱的光,淡绿的光斑流溢而出,明灭似流萤,那是得以安息的魂灵。 晏凉站在阵法中央默念咒决,尸体腾起蓝色的火焰,顷刻化作灰烬。 江为看着伫立在尸尘中的晏凉,衣袂飞扬眉目似画,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净魂人,当年只在藏书阁的典籍里见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见到活的。 其实,他若想动手一雪前耻,现在便是绝好的机会,可……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眼前这个人了。 虽然相似,但他们不是一个人。 晏凉吁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心中自嘲,先前摆渡人说给他安排个钱多事少看热闹的角色,钱多?没有。事少?不存在的。看热闹?现在连男主的影儿都没见过。 可见摆渡人的承诺是多不靠谱…… 他抹了把汗涔涔的额角:“今天结束得早,回去洗个澡就带你逛寂城集市罢。” 寂城集市上售卖之物,无非是人头骨打磨的碗,以头发编制的毯子,人脂炼制的灯油,还有些时令之物,中秋将近,即便是死城,各色月饼也出摊儿了。 “晏前辈,当初我也和这些尸体一样罢。”他指的,自然是被晏凉发现之初。 晏凉假意思考了一番,勾起唇角淡笑:“不一样,差远了。” “嗯?”狭长的眸子睁着,等待答案。 “若不是你生得好看,让人不自觉多瞧两眼,我手上的绣魂针早扎下去,把你超度了。”晏凉今儿心情好,看江为一直低气压绷着脸,便学着度昱的模样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闻言,江为苍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片刻眼神闪烁道:“多谢前辈夸奖。” 看他窘迫害臊的模样,晏凉笑了:“好啦,与你说笑别介意。” 嘴上功夫他比不过度昱,但自认为与不苟言笑的江为比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曾料想总有一天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埋单。 回程路上,彼此又是一前一后不发一语,死林里起了风,风已染了秋日的萧瑟。 “前辈,我有一事想请教。” “说吧,别客气。” “夺舍之术,会把原主的记忆也承袭了么?” 初秋的风掠过山林,瑟瑟作响,晏凉脚步顿住,回过头,面上的神情瞬间凝固:“江公子,先别动!” 江为被他低声一喝,下意识的顿住脚,顺着晏前辈的视线用余光向下扫去,倒吸一口冷气,一条生着人类五官的青蛇正仰着头吐着信子,与他四目相对。 阎蛇,生于鬼川,五官类人,传言能生吞八尺大汉,剧毒,毒发盏茶必死,无药可解。 自从灵脉遭重创后,江为的五感也变得迟钝,以至于被阎蛇盯上都无知觉…… 第6章 初吻 阎蛇的设定,晏凉再清楚不过,顿时额冒冷汗。 穿书数月,他渡魂的技术炉火纯青,可作战的经验值几乎为零,又要被自己的设定坑了么…… 江为立于原地,面不改色,林中枯叶簌簌落下,蛇瞳骤然一缩,青碧的蛇身倏忽腾起,狭长的眸子一凛,电光火石间,漫天落叶化为利刃,朝阎蛇直削而去,刹那蛇身一分为五血肉模糊。 晏凉则嘴唇微动,暗暗勾动食指,掷入半空中的魂针即刻分散成漫天针雨,朝江为周遭急急刺去,还未看清是如何动作,一时草木俱动腥味四溢,数百条阎蛇被无形的魂针钉在树干上。 江为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显然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非晏前辈,他早被数百条阎蛇生吞活剥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阎蛇喜成群出没,务必多留心。”晏凉对自己的设定自然清楚,故早有所备。 “晚辈记下了。”江为略略颔首,紧随着晏凉沿路返回,步步小心谨慎,两人不再多言,江为心中已有了答案,数度被救,无论对方是不是被夺舍,是不是那个差点让自己沦为玩物的舅舅,自己欠下的恩情足以抵消恩恩怨怨。 行了数里地,按道理应该早走出死林地界,两人却陷入瘴气弥漫流雾深浓的山谷。 死林瘴雾骤起,连通阴阳之界,化山谷之形,此名不死谷。 千分之一的概率,今儿不巧,遇上了。 两人一无佩剑二无法器,只有晏凉手握绣魂针数枚,不死谷阴灵出没凶兽横行,情况十分不妙。 晏凉心中荒凉,腹诽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顺。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佛到极致,即使危机四伏,也无法真正调动他紧张的情绪,晏凉用余光瞧了眼一言不发的江为,看他同样不动声色,心中对这位不知来处的少年又多了几分好感。 晏凉对江为把不死谷出现的因由简略说了番,便立在原地修整,胡乱走也是浪费体力。 “所以,何解?” 晏凉忖度片刻摇头:“没写。” “啊?” “不知。” 当时为营造一种主角在鬼川历尽磨难的苦哔感,顺手编造了一堆诸如不死谷,无生海的设定,但又偷懒没具体写破解之法,只寥寥数笔带过,一切归于主角光环加持…… 最大的问题是,他并没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 瘴雾越发深浓,糊住了视线,半米内的事物都看不清,两人越挨越近肩并肩,手背不知不觉贴在了一起。 肌肤不经意相触的一瞬间,江为身子过电般颤了颤,瞬间躲了回去,晏凉觉察不到对方复杂的心情,担心他是被什么阴灵怪物缠住,很自然的握住他的手腕,以防彼此走失。 江为身子一僵,却也没有挣扎,只心脏在腔子里突突的跳,不合时宜的有些慌乱。 晏凉一心想如何突破不死谷幻境,心思完全不在奇奇怪怪的事上,遂手上力道渐渐加深也浑然不觉。 “凡幻境必有破绽,在找到之前,不宜浪费灵力。” “晚辈明白。” 可即使按兵不动,也绝非万全之策,周遭雾气渐渐凝成絮状,又结絮成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晏凉将重伤未愈的江为护在身后,掷出魂针故技重施,绵绵针影却如坠大海,顷刻消失无踪无影,漫天絮索却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汹涌而来。 “……”斩不断还跑不掉,这难度也忒大了吧。 混乱中江为已经将微弱的灵力汇入掌中,准备鱼死网破一战到底,晏凉心念电转,飞快对江为说道:“江公子,借你后背一用。” “……?” 江为还未及反应,外衫就被晏凉扒了下来,背后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晏凉手速飞快,在江为白皙清瘦的后辈刺了只通体火红的焰狐。 挥墨如雨,转瞬即成,晏凉打了个响指,栩栩如生的焰狐从肌肤上迅速剥离一跃而起,朝铺天盖地的絮索吐出烈烈火焰,雾瘴瞬息沦为火海,烧出一个破口,晏凉抓住江为的手腕低声道:“快走,焰狐也是幻象,维持不了不久。” 江为此刻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这种召唤灵兽的术法,闻所未闻…… 晏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心有余悸,画皮召灵的法子,是他一时情急胡乱试的,没想到真成了。 看来,是老天赏命。 正在他为自己的机智与好运庆幸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大地震颤不休,山石碎土簌簌而下,眼前的道路 也以夸张的弧度弯折。 晏凉心中一凉,这当然不是地震,是幻境破裂。 下一秒,失重感袭来,两人坠入深不见底的渊涯。 …… 从第一层幻境跌落第二层幻境,是不死谷底部的不死湖。 平静如死的冰面溅起巨大的水花,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坠入混着冰渣子的不死湖。 高处坠落的重力让晏凉错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冰冷的湖水呛进肺里,他赶紧运转灵力闭气屏息,在黑沉沉的湖底挥舞着手臂试图寻找江为,却一无所获。 待他渐渐适应了湖底的黑暗,缓缓朝下方游去,才在珊瑚群里发现已经昏迷不醒的江为。 他迅速一潜到底捞起不省人事的对方,也来不及顾忌旁的事,捏住对方下颚重重的吻了上去,确切的说,是以嘴对嘴的方式渡气。 毕竟情况特殊,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人要紧。 晏凉自小水性极好,边一口口渡气,边拖着江为向上游,对方虽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身子也单薄,湿了水却异常重,晏凉游得十分吃力仍不敢懈怠。 本身仙骨受了重创,跟自己出来一趟还波折不断,晏凉觉得江为这小子真是命途多舛。 前方的光点渐渐扩大,淡蓝的光晕漫入水中,江为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处投下水光粼粼的阴影。 眼见就要游出水面了,晏凉身子猛的一颤,一阵锐痛从肩胛骨处传来,猝不及防,他咬咬牙没舍得停下,忍痛继续往上游,可气力越来越弱,肩胛骨处的痛感也慢慢扩大。 此时江为已恢复意识,眼睛微微睁开,身子被对方紧紧捁着,嘴唇是若即若离的柔软触碰,借着微弱的水光,他看到一簇簇浓稠的嫣红从晏凉身后弥漫开来,逶迤妙曼,似一匹红纱沉入海底。 密密麻麻的痛感游走在四肢百骸,身体变得僵硬,晏凉拼了老命向上一蹬,两人终于破出水面,他趴在湿漉漉滑腻腻的岩石上,重重的喘了口气,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江为稍稍缓过劲儿来,将晏凉抱离生满青苔的浅滩,看对方瓷白的脸泛着乌青,顿时心中一凉,忙扒开他湿漉漉的衣裳,沾满水的肌肤呈现青紫色,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突突跳动,似随时都能破皮而出。 果然,晏凉的肩胛骨处有个拳头大的破口,皮肉狰狞的翻着,不住的往下淌着黑血。 显然是被不死湖中的水生怪物咬了,毒入血脉,脉搏已渐渐微弱,连呼吸都浅淡了。 江为也不迟疑,环顾四周,视线定在湖畔一簇簇浓烈绽放的鬼藤花上。 此花硕大妖娆,茎叶粗长坚韧,江为取过鬼藤花掐去花朵与叶片,只剩中断空心的藤蔓,晾在一旁微微风干,便扶起晏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握住已经乌青发紫的右手腕,以灵力为刃轻轻一划,深黑的血便汩汩流出,所及之处草木俱枯。 毒深至此,只有放血搏一搏了。 随着毒血流出,晏凉的唇色由紫黑变得苍白,江为看毒已经去得差不多,拿起鬼藤蔓毫不犹豫的扎进自己臂上的血管处,另一端则深深扎入晏凉手腕。 运了灵力催动血流,彼此血液相融,缓慢却温暖,不多久,晏凉苍白的唇又渐渐有了颜色。 血相融无斥,出他所料。 从前明明是恨不能千刀万剐之人,如今却为他割腕换血,这一切真是荒唐。 更荒唐的是,江为在失血过多晕厥之前,迷迷糊糊间,下意识的用指尖蹭了蹭对方的唇,水下温暖柔软的触感缠绕指尖,一点点烧上来,不经意的,他朝自己的手指,舔了舔。 江为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奇怪的举动,入口的滋味,是淡淡的腥甜。 这血的味道是危险的。 第7章 情生 晏凉睁开眼,对上那双永远水光涟涟的桃花眼。 屋中燃着烛火,风一吹,噼啪作响更显寂静。 “凉哥哥你可算醒了。”度昱故意撅起嘴,做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 晏凉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勉强一笑:“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两夜,可担心死我了。” 闻言晏凉神情一滞,他以为自己不过睡了半日,眼睛不自觉的向周遭扫去,除了摇曳的烛火,这屋里哪还有其他人。 度昱撇嘴:“凉哥哥没良心,人家守着等你醒来,你一睁眼就去寻旁人。” 晏凉苦笑:“江公子没事罢?” “他那样逞强,失了大半的血,又不老老实实调养,怎么会没事?”度昱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边用似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等晏凉反应。 晏凉心头一沉,这才注意到自己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心中便有了数:“他替我换血?” “亏那小子想得出这种笨办法,”度昱摇头一笑,饶有兴味道:“笨,倒也有用。” “那他现在如何?”晏凉难得露出焦急之色,一来他没想到对自己防备心过重的江为会做到这种地步,二来他这人最受不了欠人人情。 度昱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十分不妙。” “啊……?” “恐怕挺不过今晚了。” 晏凉冷汗涔涔:“不至于吧???” 度昱沉声道:“那日他失了大半血,还撑着一口气将凉哥哥背回来,又不懂得为自己止血,大半条命都折腾没了,这几日又……” “又怎样?”晏凉是真着急,一双手握成拳头骨节泛白。 “又守着凉哥哥不肯好好调养。” “晏前辈,我没事。”江为的声音如往常般无波无澜,越过度昱的肩膀,四目相对,兴许是烛火太黯淡,映得他一张脸青白发灰,两颊似比前几日更消瘦了。 晏凉睹见他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温和一笑:“又麻烦江公子了。” 江为垂下眼帘摇头:“药是度公子熬的,我只是去热了热。” 度昱看了眼江为,又将目光转向晏凉,桃花眼俏皮的弯起:“凉哥哥可别和我道谢,我们之间早就不分彼此了。” “那可多谢度公子~”晏凉笑,故意拉长了语调。 度昱啧了啧,很顺手的想从江为手中取过药碗,对方却不动声色道:“还是我来罢。” 声音很轻,却是不容反驳的笃定,眸子中警告之色一闪而逝,度昱怔了怔,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有劳江公子。“晏凉接过话,微微一笑。 回过神来的度昱挑眉看了眼晏凉,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江为,撇嘴:“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 言毕,对江为使了个眼色:“江公子可要遵守我们间的约定哟,凉哥哥是我先瞧上的,你喜欢也不能抢。” “……” 晏凉揉了揉眉心,笑:“度公子,旁人哪有你这闲工夫。” 度昱啧了啧,叹道:“凉哥哥,你这般可是要后悔的。” 言罢,便慢悠悠踱出屋子,房间只余两人,一阵局促的沉默。 “不死湖中聚居着水魈,那日是我大意了。”晏凉开口打破微妙的安静,那日确实是他疏忽,一时忘了自己作死的设定。 水魈喜欢人味儿,齿含剧毒,被咬者若得不到及时治疗,不出半个时辰便毒入心脉而亡。 江为在榻边上坐下:“前辈当时也是为了救我。” 如此说着,舀了一勺棕黑色的药汁递到晏凉唇边,狭长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似有所期待…… “我自己来就好。”如果对方是度昱,晏凉倒觉得没什么,但换做不苟言笑的江为,他总觉得怪怪的…… “前辈手腕上的伤……” “不碍事的。” 晏凉从江为手中接过碗,憋着气扬起头,咕噜咕噜将苦涩的药汁尽数灌进肚里。 一旁的江为眼都不眨一下,把前辈蹙眉忍耐的模样瞧在眼里,最后视线停留在因吞咽而微微滑动的喉结上,唇角微不可察扬了扬。 因自小身体羸弱,晏凉喝的药比吃的米还多,早就习惯了汤药的苦与涩,但这一回却不同,一碗药下肚,竟有些回甘。 度昱配的药他不是没喝过,从来没有回甘的道理…… “你在药汤里加了雪蔗?” “嗯,我担心前辈喝不下。” 晏凉心中一暖,面上温和笑笑:“有心了。” 江为接过空碗,语气淡然:“若非前辈,我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那日是我把你带出去净灵的,自然会保你周全。”云淡风轻的说出这话,晏凉觉得自己真有点长辈的风范。 “当时在水下……” “咳……事出紧急,冒犯了。”晏凉心虚的截了对方的话,当时情急才采用嘴对嘴渡气的法子,事后想想总有点……难为情…… 江为怔了怔,旋即笑着摇头,露出的小虎牙透着一股子俊朗的俏皮,他本想问不死湖中那水魈是怎么回事,看前辈误会了,也不想继续解释。 这样误会着挺好的。 当时温暖缠绕的暧昧又苏醒过来,一点点漫上嘴唇,缓缓淹没让他有轻微的窒息感。 江为的脸染上一层薄红。 “还有,度昱那家伙口无遮拦的,其实没恶意,若与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也无需太放心上。” 江为点头:“晚辈明白。” 沉吟片刻,狭长的眼低垂着,看不清颜色,又淡淡开口道:“度公子对前辈的心思,晚辈能理解。” 理解二字,加重了语调。 愣了愣,晏凉反应过来,扶额苦笑:“什么心思,他不过是小孩子罢了。” 晏凉显然对自己的颜值与影响毫无自觉。 江为笑笑,不置可否。 …… 被度昱各种补药调养数日,又有江为亲自下厨烹饪各色美味,晏凉不出七日便大好了。 此后出门净灵,他都会把江为带上,彼此步调相似配合默契,做起事来事半功倍,且再没遇到过突发状况,可谓顺风顺水。 晏凉也明显感觉到江为渐渐放下戒备,时不时对他展露笑容,稍纵即逝的清淡。 而度昱则与江为越来越疏远,这一点晏凉十分不理解,按理说度昱这种颜控至死的典型,对好看又乖巧的江为应该十分欢喜才是…… 他从不知,所谓的乖巧,只有他才看得到。 八月十四,夜风寒凉,两人从不死林乘月而归。 如今江为已习惯与他并排而走,不知是不是晏凉错觉,不过两三个月的相处,他感觉江为这少年已与自己一样高了。 果然十六七的孩子潜力无限…… “前辈在想什么?” 秋雨季节已过,这夜月朗星稀,狭长的眸子映着月华,流光婉转。 晏凉回过神来,淡笑:“我想,明儿便是中秋,就歇一日罢,白天去集市买些月饼吃食,晚上摆张矮桌在院子里,喝茶赏月倒也快活自在。” 在原来的世界,中秋对晏凉来说是残忍又寂寞的存在,因为他是面目可怖的拖油瓶,中秋宴团圆饭从不让他上桌,怕他的脸吓到叔叔家的亲戚小孩。 后来渐渐年长独立,他再没回过不属于他的家,也没再与旁人吃过年节饭。 “前辈想吃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计较,我只是想应应景罢了,你该不会连月饼都会做吧?” “晚辈可以一试。” 晏凉莞尔调笑:“这般贤惠,哪家姑娘嫁与你可真是福气了。” 江为笑笑不言语,晏凉借着淡淡的月光,瞧见他面色微红,越发起了调侃的心思:“江公子,在出事之前,你是有心上人的罢?” 江为敛了笑,沉吟片刻:“前辈为何如此认为?” “那枚蓝花坠子,莫不是姑娘家的定情信物?”江为虽是野生角色,但晏凉一直认为,即使是书里背景板般的路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 “那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江为语气淡然,没有悲喜。 “……抱歉。” “没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晏凉有些讪讪的,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江为跟在身侧走了盏茶功夫,嘴唇动了动,犹豫着开口:“前辈,明儿中秋宴罢,我想与你说件事。” 瞧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晏凉怔了怔奇道:“什么事儿现在说不行?” 江为故作漫不经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晚辈认为明儿说更好。” 其实,是他现在没勇气开口,想着明儿中秋宴少不得喝酒,酒壮怂人胆,到时候再将自己的身份与疑惑同前辈坦白罢…… 晏凉也云淡风轻的笑笑:“你小子,也学会卖关子了。” 第8章 女主 中秋那日一大早,晏凉寻了件簇新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去逛中秋集市。 在寂城,也只有中秋与上元节能有些人间的烟火气。 同行之人毫无悬念,是江为,度昱本也要跟来,奈何临出门前闹肚子疼,只得恹恹的作罢,晏凉还笑他,自己是大夫还这么不仔细生病了。 度昱白了他一眼,破天荒的没接茬。 江为虽依旧消瘦,但好歹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今日一身普普通通的玄色袍服,头发用黑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自有一种冷峻的风流。 这身衣衫还是度昱的,因他压不住玄色故而不常穿,给了江为倒更合适。 两人并肩而行,容止风仪太过招摇,频频惹人注目。 江为也发现了,路上许多人见到晏前辈都驻足颔首,净魂人在寂城是最受尊重的。 正如度昱所言,寂城里的大恶人遇到晏凉,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晏公子,这云腿月饼是我昨夜烤的,你拿几只回去尝尝罢。”一个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娘将月饼用油纸袋封好,硬塞到晏凉怀里。 “这……好,多少银子?” “我们怎么好要晏公子的钱,拿回去吃罢,你若欢喜便也是我的福气。”说罢微微低头,迷之脸红…… 晏凉嘴角抽了抽,脸上勉强牵起一丝尴尬不失礼貌的笑:“那就,多谢了。” 大娘越发来劲,顺着纸袋想朝晏凉白皙修长的手摸去,眼见就要碰到了,突然低呼一声,被针刺了般急急缩手,不住的揉着完好无缺却疼痛难当的指尖。 晏凉压低声音在江为耳边道:“调皮了。” 江为似笑非笑:“她想吃前辈豆腐,我怎会让她得逞。” 晏凉笑而不答,江为很顺手的取过那包云腿月饼,自己拎着。 “晏公子,这人骨酒我酿多了,你也捎些回去罢。” “这些葡萄是我自家种的,都是新鲜的人血做肥料,可甜了。” “晏公子晏公子,血茶你爱喝的罢,都是处子的血提炼的。” 一时间,七八个姑娘簇拥而上,将晏凉江为牢牢堵住,晏凉被浓郁的胭脂香粉味儿刺得头昏眼花,还未来得及一一拒绝,就被江为重重的抓住手腕拉出人堆。 “晏前辈,我看这集市,不逛也罢。” 晏凉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苦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逛。” “我们回去罢,前辈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 “度昱托我捎两坛桂花酿回去,买完就走。”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情愿,却也没有反驳:“好。” 为了尽量不引起骚动,晏凉带着江为尽量挑偏僻的胡同走,两人七拐八弯绕过寂城最体面的宅子,准备前往酒庄。 宅子里笑语嫣嫣,浓郁妖娆的香味飘散而来,晏凉香粉过敏,连打了几个喷嚏。 “前辈,这落月阁是……”虽醒来已有近两个月,但江为日日与晏前辈去死林净化,未曾有机会逛逛寂城。 “南院” “……”糟糕的记忆汹涌而来,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鸷,片刻又敛得干干净净,他抬眼看了看温和安静的晏前辈,确信对方不是自己所恨之人。 晏凉没觉察到江为的动摇,优哉游哉的想着之后的事,穿书已好久个月,却寻不到关于男主的一点丁消息,可以说他真是个拖延症严重的穿书者了。 也不赖他,被困在寂城里,任谁都无办法。 正如此想着,晏凉顿住脚步瞳孔骤缩,欲拉住江为向后避去,修为恢复了一成的江为早先一步,以落叶为刃,将飞掷而来的石子拦截在半空中。 石子当即碎成齑粉,薄薄的枯叶却丝毫无损,晏凉怔了怔,没想到短短两月,江为已有如此能耐。 “前辈,这是鬼川的术法。” 晏凉点头,声音不大不小:“浮刹宫,投石问路,来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一旁的草丛簌簌而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颗小巧粉白的脑袋探了出来:“对……对不住,我以为你们是落月阁之人,才贸然出手。” 说话之人约莫十五六岁,是个极俊俏的少年,确切的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待晏凉看清了她左眼眼角处朱砂红的泪痣,倒抽一口凉气。 不会吧…… 浮刹宫,朱砂痣…… “姑……公子可需要帮助?”晏凉也很体贴的配合 着对方表演。 那姑娘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咬唇道:“在下怕连累了两位道长。” “……”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肃杀的琵琶声从落月阁内传来,原本坚实的墙体突然缥缈似水墨画,从中间生生裂开,数名土偶姬抱着人骨琵琶破墙而出。 晏凉面色从容,扬手便如拈花拂尘般掷出魂针,旁人尚未看清他如何动作,清寒彻骨的琵琶声截然而止,土偶姬也顷刻化为尘土。 尘归尘土归土,这些不上道儿的小术法,不过是举手之劳。 “多谢道长哥哥相救!”看晏凉击退土偶,小姑娘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蹦跶至晏凉跟前,一双杏目水灵灵的,面色微红:“我被爹娘卖到落月阁,幸而道长出手相救。” 晏凉浅淡一笑:“小事一桩,公子不必往心里去。” 身旁的江为将神情敛得极好,开口道:“前辈,时候不早了,酒庄午时便打烊,快些去罢。” 晏凉点头,两人便没再搭理那小姑娘的意思,迈开步子往前走。 “两位道长等等。”小姑娘一步抢上前来,气喘吁吁。 “公子还有何事?”开口的是江为。 小姑娘杏目微转,含情脉脉的盯着晏凉:“我……是被爹娘卖到落月阁的,如今被道长所救,也没了去处,如果道长不嫌弃……” 眼见经典台词就要来了,晏凉微微一笑,温雅的揭穿她:“姑娘,恕我直言,落月阁是不会收小姑娘的。” 毕竟,落月阁是南院,只收男孩子。 小姑娘和江为皆是一愣,不是晏凉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主角的女人他不敢接近,更何况对方还毫不忌讳的示好…… “温姑娘还是赶紧回鬼川罢,这寂城也不太平。” 谁知小姑娘不但不羞恼,反而越发巧笑倩兮:“道长哥哥认得我?” 晏凉心中呵呵一声,女主作为唯一一个有外貌描写的角色,他自然晓得,鬼川浮刹宫宫主女儿,温冉。 方才那些土偶姬,也不是落月阁的杀手,都是他们浮刹宫的把戏,加上女主有人类的血统,能毫无障碍跨越鬼川与寂城的结界,所以晏凉才越发坚定心中所想。 “温姑娘大名,在下早有耳闻,方才出手伤及浮刹宫土偶,姑娘莫要见怪。”晏凉看似温和却毫不留情,将姑娘自作聪明的小心思都委婉揭穿了。 温冉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一红,吐了吐舌头:“好了好了,我不闹了,既然道长认识我,我也不客气了。” “嗯?” “方才集市上我对道长一见倾心,故而想出此法接近,道长不要见怪。” 晏凉嘴角抽了抽,心中山呼海啸,他记得自己对女主的设定可以用八个字形容: 端庄曼妙,仪态万方。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崩成这样了……当街对他这么个“野男人”疯狂示好,说好的对季珂痴心至死呢? 他在设定温冉这个角色时偷了懒,人物片面到犯规,所以读者也吐槽女主没什么存在感,美,温柔,痴情,不看男主以外的男人半眼……规规矩矩没意外也没惊喜,角色缺乏延展性。 而且女主为什么比男主更先出现了,不合理…… “温姑娘说笑了。”晏凉敷衍一笑,倒敷衍得很倜傥。 “道长,我是认真的,“温冉眨了眨眼睛:”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一旁的江为冷声道:“温姑娘在集市上早就打听过了罢?” 温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笑盈盈的看着晏凉:“我想听道长亲口说。” 晏凉从容莞尔:“在下晏凉。” “凉哥哥~” “……” “……” “我可以这样称呼道长罢?” “随姑娘欢喜。” 江为嘴唇紧抿不发一言,眼睫微垂盯着地上的碎石子。 “温姑娘,我与江公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告辞。”晏凉拽了拽江为的袖子,以眼神示意,江为神色微动,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 温冉笑嘻嘻的:“方才我听说凉哥哥要去酒庄,正巧,我们顺路。” 晏凉凉凉一笑:“那真巧。” 言毕,还未等温冉反应过来,晏凉与江为已离开几百米开外,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第9章 醉话 “前辈,这些我来拿罢。”如此说着,江为将晏凉手中的酒壶都提了去。 晏凉本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这般不动声色的积极,推辞的话语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为淡淡一笑:“有劳了。” 穿书这么久,遇到的人里就数江为最合他心意,懂事,沉稳,话少,省心。 看似清冷严肃难以相处,其实骨子里比任何人都体贴,且体贴得很有分寸,不会让人为难。 捡到一个品性纯良惹人喜爱的野生路人,自己真是赚到了。 “晏前辈为何对温姑娘如此冷淡?”江为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晏凉莞尔:“惹不起,只能躲。” 眼见便要到度家门外了,两人同时面色一滞,晏凉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江为则片刻敛了情绪。 “凉哥哥,我等你好久了~” 随着她这声软糯的叫唤,砰的一声门响,打破了甜腻腻的氛围。 “凉哥哥是我叫的,谁允许你这么叫了?!”度昱理直气壮的盯着温冉,待对方转过脸来,愣了愣,这温冉被誉为全书第一美人,容貌自然是惊人的好看。 “你又是谁?”杏目眨了眨,漫不经心的发问。 度昱缓过神儿来,从容的笑:“我自然是凉哥哥的人。” 闻言,晏凉抬起另一只手,两边太阳穴一起揉,脑仁疼。 “度公子,你要的桂花酒买到了。”江为无波无澜的走过去,将桂花酒递给度昱。 度昱啧了啧:“这一趟出去,凉哥哥怎的又触了烂桃花,把女扮男装的野丫头招惹回来了。” “阿昱,这是浮刹宫的小宫主,温冉姑娘。”这才不是野丫头,是他们这一众炮灰野生路人都招惹不起的女主。 这一声阿昱叫的极顺理成章,三人皆微微一愣,要知道,先前晏凉都是度公子度公子的叫。 温冉撇了撇嘴,沮丧道:“凉哥哥喜欢男子?” 度昱得意一笑:“那自然是,不然你以为?” 江为淡淡的看了晏前辈一眼,闭口不言,晏凉则似是而非的笑笑,为了摆脱女主的纠缠装装gay也无妨…… 温冉沉吟片刻,又笑嘻嘻道:“那也没关系,我会把凉哥哥掰回来。” 度昱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折扇,闻言折扇一挥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扇风。 “凉哥哥,就算你喜欢男子,也不讨厌女子吧?我从鬼川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为瞧瞧寂城过中秋的习俗,尝尝月饼,今夜就留我赏月喝茶,总可以罢?” 晏凉拒绝的话还未及说出口,摇扇打风的度昱笑吟吟道:“那是自然,温姑娘就留下吃顿便饭罢。” 度昱精明,自然晓得晏凉突然唤他阿昱,是为了让着浮刹宫小宫主死心,摸准了对方心思,他当然不肯放过这吃豆腐的机会,温冉留下,他就能对凉哥哥为所欲为得寸进尺了。 晏凉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凄凉无比,度昱是主人,他都开口了,自己再没有逐客的理由。 四人进屋坐定喝茶,气氛有些局促,温冉倒也不客气:“你们无需迁就我,我自个儿呆着就好。” 度昱刚想借机拉住晏凉去陪他,江为就抢先发话了:“晏前辈,昨夜你教我的调理气门之法,我还有几处不甚明白。” 晏凉会意,感激的笑笑:“待会我与你探讨探讨。” “有劳前辈。” 四人面色微妙,各有所思,只晏凉一人松了口气,天高海阔云淡风轻,全无身处修罗场旋涡的自觉。 “方才多谢。”晏凉置身江为的房间,觉得浑身自在。 江为眼睫半垂沏茶:“晏前辈要不在此午歇一会儿。” 晏凉今儿被折腾了一出,确实乏了,没多想就点点头:“也好,你也歇歇罢。”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片刻才摇头道:“前辈到榻上去歇罢,我先准备今夜的饭菜。” 晏凉打了个哈欠,用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我捡回来当仆役的,这么辛苦干嘛?” 睡凤眸半睁着,斜斜的望向江为,因为方才的哈欠眼中水雾迷蒙,衬得面上那抹蓝花越发妖冶浓烈。 他自己无知无觉,如今的模样有多犯规。 江为手心发汗,莫名有些发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向来沉稳自持的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失控。 “啊,是了,我占了你的床你也没法睡。” 晏凉觉得自己困到脑子糊涂了,刚想起 身回屋,就被猝不及防的抓住手腕,江为的手烫得吓人:“我不困。” 确实,那双狭眸暗流汹涌,绝无半分困意。 “前辈现在回房,保不准温姑娘她会为难。”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理由也站不住脚。 至少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晏凉也没往心里去,只道他是好意,莞尔:“这样罢,挤一挤,如何?” 晏凉本不喜与人过于亲密接触,因小时候种种不愉快的经历,也不奢望与人深交,若是放在早先两个月,他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晏凉自认为对江为的为人很有把握,对其性格也很是欣赏,觉得对方是个值得一交的知己。 况且他屋中这张床,虽硬邦邦的与舒服沾不上边,却足够大,睡两个人绝不拥挤。 狭眸闪烁,浓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了那丝慌乱无措:“好。” 因为是午歇,两人简单褪了外袍便和衣躺下,床果然够宽敞,彼此背对着背还有一大片空间。 秋日午后风起,年久的窗户咯吱作响,晏凉扯起一角被子裹住腹部,便心无旁骛的闭眼休息,江为身子一动不动,看似已经先一步睡着了,可紧阖的眼皮微微颤动,压抑的呼吸浅淡而急促。 片刻,晏凉的呼吸逐渐深长均匀,显然是睡熟了,江为轻轻转过身来,狭长的眸子裂开一条缝,盯着如墨瀑般流泻而下的头发,白皙纤细的脖子若隐若现,惹人遐想的曲线消失在松松的衣领下…… 江为将手握成拳头,喉结动了动,忙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又恋恋不舍的睁开。 口干舌燥,不敢妄动,手不受控似的抬起,在虚空中描摹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的,落在他的衣角上。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日光浮动在干燥的空气里,时间似乎凝固了,光影下移,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为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推门,静默片刻,又轻手轻脚的合上。 桃花眼瞪得极大,度昱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盘子里洗干净的葡萄洒了一地,他忙蹲下仔细捡起,心中稍稍回过味儿来。 江为……这家伙居然差点瞒过了自己。 …… 云破月来,落地一片清白。 晏凉在明明月光中醒来,睡得昏天暗地,已经很久没这么任性了。 江为早已不在屋中,晏凉坐起醒神片刻,洗漱穿戴出了屋。 未及走近就听到后院里言笑晏晏,度昱支了一张桌子,端着盘子在厨房与后院间穿梭,温冉蹲在一旁架起红泥小炉,预备着温桂花酒。 不用想也晓得,江为此刻定在厨房热火朝天的做菜。 遥遥的看着这一切,晏凉笑了,夜风寒凉,他却在这虚幻的世界体会到了世间温暖。 晏凉撩开厨房的帘子,江为回头,相视一笑。 “怎不叫我起来。” “看前辈睡得好,不忍心。” “睡了一下午,晚上怕是失眠的。” 度昱端着盘子进来:“那正好,我陪凉哥哥喝酒到天明。” 晏凉苦笑:“我三杯倒,酒品差。” “我就等着凉哥哥酒后乱性呢。” “……”论俏皮话,晏凉绝对说不过度昱。 “要不今晚凉哥哥也睡我的床罢?”度昱瞟了眼江为,对方不动声色的回看,片刻针锋相对又匆匆移开。 一轮月,两壶酒,三盘果子四杯酒,六七样小菜摆了上来,临时凑的一桌酒菜一桌人,倒也把中秋宴吃得热热闹闹有模有样。 桂花酒清冽微甜,温过后很容易上头,温冉和度昱争相为晏凉剥螃蟹,又说螃蟹性寒,得用酒去寒气,晏凉半被强迫着又喝了几杯温酒,有些上头,微醺着摆手:“再喝真不行了。” “那喝完我手中这杯再说。”桃花眼映着月华水光涟涟的,很是动人。 “不。”瓷白的脸泛起红晕,拒绝的口吻有点孩子气。 “凉哥哥不喝,我就嘴对嘴喂了哟。” “……调皮。”喝多了的晏凉,说话也比平日任性,听得度昱噗的一声笑,江为埋头喝酒忍笑。 就这样,晏凉又被温冉度昱灌了好几杯,说话舌头都大了:“温姑娘,你……” “我怎样?”晓得晏凉醉了,温冉兴致勃勃的扬起头,将空掉的杯子满上。 “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杏目眨了眨:“因为我是鬼川浮刹宫人?” 晏凉醉醺醺的摇头:“是,也不是。” “嗯?凉哥哥此话何意?” “你是女主,我们是炮灰,路人。” “……?”三人面面相觑,全然听不懂晏凉的醉话。 温冉困惑的开口:“所以,这是凉哥哥不愿接受我的原因?” 晏凉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季珂。” 江为猛地抬眼,神色一顿,面上血色尽失。 晏凉继续大着舌头说下去:“你命中之人,是季珂。” “那是谁……”温冉摸不着头脑,笑着调侃:“敢情凉哥哥给我算卦呢~” 度昱也当晏凉喝多了瞎说话,没放心上。 “那是,我……我的……” “你的谁?”开口之人是江为,语调沉冷,惹得度昱微微侧目。 第10章 血泉 睡凤眸半睁不睁,水色涟漪,薄唇微扬,挑出一抹笑。 “他是……我……儿子。” 声音虽轻,在座的人都听仔细了,一时间寂寂无声。 旋即度昱嗤的笑了出来,温冉也笑得直不起腰:“凉哥哥,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醉鬼的胡话,自然没人信,只江为一人面色诡异。 度昱忍了笑:“所以凉哥哥你那儿子,生得好不好看?性格好不好?如果凉哥哥以后不要我,我可以退而求次找你儿子。” 晏凉晃了晃脑袋:“样貌不晓得,性格……你吃不消。” 瞧晏凉说得跟真的似的,温冉笑得嘴角发酸,强忍了笑道:“如何个吃不消?” “凉薄,狂妄,不择手段。” 温冉摇头:“这性格我可不喜欢,凉哥哥,你这儿媳妇我不做。” 江为脸色越发清白,一言不发,原本打算坦白的话语,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既然凉哥哥会算卦,那也为我算一算,什么时候才能出这寂城,到外面去瞧瞧?”度昱继续逗醉鬼。 “两年,季珂……会来破结界。” 度昱眉头微蹙,半是正经半是玩笑道:“我记得寂城有个传说,结界终会消逝,时间点也是两年后,与凉哥哥所言,难道是巧合?” “那是我设定……”一句话没讲清楚,晏凉双目一滞,直愣愣的倒在桌上。 度昱刚想去扶,江为已来到身侧将晏凉打横抱了起来,淡声道:“前辈喝多了,我送他回房。” 度昱气结:“江为你欺负人。” 江为没回应,兀自抱着晏凉朝自己房中走去。 度昱跺脚:“送凉哥哥回房,是他的房不是你的房!” …… 晏凉酒醒时,月照中天,茶白帐幔随风扬起,一室的桂花香。 “院子里那棵桂树,十年未开过花,自从凉哥哥净魂后,寂城风调雨顺四时分明,当真花好月圆了。” 这是江为的屋子,坐在榻边的却是度昱,也不点灯,只在黑暗中闲闲的待着。 “度公子,我喝多了。”晏凉撑起身子,太阳穴依旧一跳一跳的疼。 “也不晓得凉哥哥的儿子,什么时候来伺候他喝醉的爹?”度昱眼波流转,言语调皮。 晏凉一脸困惑:“儿子?” 他什么时候冒出个儿子? “咦,怎么凉哥哥酒醒就把儿子忘了?” “我……胡说了什么?”晏凉心凉了半截,他很少喝醉,就是因为自己醉后会说胡话。 “凉哥哥说,有个儿子,名季珂,两年后会来破除寂城的结界救他老爹。” “……醉话而已。”完了,把男主的名字与剧情暴露了,喝酒误事! “凉哥哥还对温姑娘说,那季珂是她命定之人,”度昱饶有兴味的笑:“岂不是让人家温姑娘做儿媳妇的意思?” “……温姑娘离开了?”晏凉恨不能给三杯倒的自己捅上几刀,故意转移尴尬的话题。 “嗯,看江公子把凉哥哥抱回屋,她就心灰意冷走了。” 温冉虽精灵俏皮,却不刁蛮任性,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浮刹宫人寻不到她,会给晏凉带来多大麻烦,见好就收,吃了饭喝了酒赏了月便连夜离开了。 “我说,江公子他,对凉哥哥心思不简单罢?” 度昱的话晏凉从不会往心里去,揉着太阳穴道:“别胡说,你以为人人都这般无聊。” “凉哥哥是说我与温姑娘无聊?” “……” “不过江公子确实与我们不同。” “江公子心思单纯,你别拿俏皮话吓他。” “心思单纯?”度昱挑眉,啧了啧:“他确实同我们不一样,我们想被凉哥哥睡,我看他是想睡了凉哥哥。” 闻言,晏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不多久,江为就端了醒酒汤进屋,彼此氛围有些微妙,也不晓得他把刚才扯淡的对话听了多少去。 “前辈喝了醒酒汤再继续睡罢。” 晏凉点头:“你也是,明儿还要早起净魂。” 眼见一碗醒酒汤喝罢,江为接过空碗递给一旁的度昱:“劳烦度公子了。” “……”度昱动了动嘴唇,欺负人三个字始终发不出声响,拿着空药碗悻悻的离开了。 “江公子,我为何……在你屋里?”晏凉如此问,是猜测自己喝醉时胡乱进 错人家的房,现在一身酒味儿,弄脏被褥实在不好意思。 “晚辈擅做主张,前辈莫见怪。”江为语气淡定,没做任何解释。 晏凉懒懒一笑:“你呀,就是太客气,明明总是我叨扰的你,见怪什么。” 因为自己比江为大,又同是书中炮灰路人的角色,晏凉对他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说话间也不自觉带了点儿关照晚辈的温和。 “客气的,明明是前辈。”不动声色的说出这句话,狭长的眸子闪了闪。 “哈?” “前辈与度公子,更轻松些。” 晏凉怔了怔,没忍住笑了,一笑便收不住。 江为蹙眉发问:“前辈笑什么……” “笑你,方才是,撒娇么?”兴许是酒未醒透,晏凉今夜的话格外俏皮些:“原来是我平日对你太严肃了。” “也没有……” 江为坐在榻边上,眼睫微垂,遮住眼中的欲望:“前辈可头疼?” “嗯,有一些,也无大碍。” “我给前辈揉一揉。” “好。”晏凉仰头靠着,深吸了口气闭上眼,酒气逼人,江为清楚,此刻的晏前辈没彻底酒醒。 温暖的指尖按了上来,力道恰到好处,有细细的茧,沿着他的太阳穴没入鬓发,晏凉舒服得有些神思恍惚了。 压下去大半的酒劲儿又涌了上来,晏凉沉入半梦半醒状态。 对方的皮肤明明比正常人冷许多,江为的手指却似着了火,灼人的热度一路蔓延而上,在他心口处烧成一团熊熊火焰,最初的厌恶与质疑早就烟消云散,只留下不可言说的真心。 渐渐浮出水面,愈演愈烈,连自己都骗不了了。 凉薄,狂妄,不择手段。原来在前辈眼里,我是这样么? 原本他想坦白的事实,现已另做打算。 …… 天未亮晏凉便起身沐浴,度昱的醒酒汤有奇效,昨夜醉的不省人事,今儿一大早便神清气爽,毫无宿醉的煎熬。 见到熬粥的江为,晏凉淡然一笑,昨夜的微妙对谈早忘了干净。 两人并肩而行,依旧寡言少语的默契,晏凉隐约嗅到对方身上有新浴的草木气息。 这日净魂也相当顺利,晌午便收拾干净,回程路上经过枫谷,秋阳烈烈,赤枫如火,一片浮叶逐流水。 日光透过红叶落在晏凉身上,投下斑驳阴影,深深浅浅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 江为被烫着般移开目光:“未曾想,在寂城也有这般景致。” 晏凉莞尔:“江公子,无厌山的景致很好罢。” 他记得,自己写过,无厌山秋日红枫掩映灵泉涓涓,云雾缭绕其间,漫山灼灼似仙境。 江为蓦地抬头,迎上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无厌山江氏,我晓得的。” “前辈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过奖。” “前辈就没想过,江为……是我杜撰的名字么?” 晏凉淡淡摇头:“那你必定也是有因由的。” “前辈不好奇?” “你想说自然会说。”他是打心里不在意,觉得穿书一场彼此意气相投已经不易,何必问出处呢? 江为沉吟片刻,正欲回话,发现晏凉仰着头微眯起眼,一脸不可思议的欢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层层叠叠的红枫下流动着嫣红的光斑。 “那是血萤,日间出没,栖息于血泉畔。” “血泉?” 晏凉点头,心念电转唇角微扬:“血泉不仅能接骨生肌,更能助人修复灵脉提升修为,江公子,重塑仙骨之事指日可待了。” 原本江为仙骨遭到重创,修为几化为零,即使用度昱的药冲顶也只能恢复五成,而血泉却能助他恢复到鼎盛。 没想到,在这寂城,居然藏了一汪血泉。 江为对上那双流光婉转的眼眸,一时间无言,对方是真真正正为他欢喜。 “怎的,你不开心么?”晏凉看他愣愣的,肆意的笑了,刚巧有一束日光落下,暖暖的光泽融在这笑里。 江为似被烫着般移开眼:“晏前辈,谢谢。” 晏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啊,你的谢我收下了。” 血泉畔,嫣红的水雾遮了视线,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腥甜。 两人背对着背,江为宽衣解带的手顿了顿—— “前辈,这……真的没关系么?”从来淡定自若的江为,难得红了脸,说话也犹犹豫豫全无平日的简单利落。 晏凉忖度片刻,疑惑道:“你指什么?” 他自小在胡同长大,澡堂泳池都去过,只烧伤后去的少了,但男孩子间坦诚相见也没什么忌讳。 “没什么……” 晏凉转身,透过浓稠的血雾,他隐约看清对方的身体,不由得怔了怔。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他还是忍不住感叹—— 这江公子的家伙……未免太……逆天了吧? 第11章 刺青 “前辈你……” 隐隐约约觉察到晏凉的视线,江为整张脸都要烧了起来。 与前些日子皮包骨头的病态苍白不同,江为已经调养得人模人样了,修长笔直的双腿上是饱满结实的臀部,腰部紧实线条流畅,身材近乎完美。 心中叨念着好家伙,面上却一脸清淡:“我在岸上为你筑灵渡气。” “前辈不一起……”不知这血泉有什么古怪,蒸腾出的雾气让他口干舌燥,说话都不利索了。 晏凉摇头:“血泉虽能修复灵脉提升修为,但对净魂人却不是好东西,会浊了灵源。” 狭长的眸子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原来是他想多了。 殷红微烫的泉水没过锁骨,不多久,江为的额角满是汗水,热,却浑身通透,原本凝滞的气脉正一点点活络开来。 因泉水的热,越发衬得掠过他背脊的手指冰凉透骨。 晏凉全神贯注以魂针刺激其穴位,自己也热得衣衫湿透,无暇抹掉的汗水从下颚滴落,打在江为裸露的肩膀上。 感觉到对方呼吸渐渐急促,汗水也不住的往外冒,晏凉以为他是热得慌:“忍耐一下,浴血泉怎么也得百日,不过往后天冷了会好受些。” 江为吞了口唾沫,佯做漫不经心道:“为何前辈的手总这般凉?” 此刻浑身燥热,他是贪恋这份清凉的。 “我从小体温就比常人低些,身子也不大好。”晏凉记得,以前住平房没有集体供暖,家里又舍不得开空调,他整个冬天都是哆嗦着过的,畏寒的毛病也带到了这本书里。 “我倒是在无厌山藏书阁看到过治疗此疾的法子,只可惜当时没留意,日后若有机会出去,定为前辈寻来方子。”他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而晏凉却不以为然:“出去,是一定能的,江公子放心好了。” “前辈如此有把握,可是因为那个叫季珂之人?”狭长的眸子深若寒潭,让人猜不透千米之下的潭底藏着怎样的玄虚。 晏凉的手顿了顿,为难的摸了摸鼻子:“昨夜醉话,江公子莫放心上……” “晚辈认识。” 晏凉并不觉得意外,虽然江为这名字可能是杜撰的,但既然选择江姓,定与无厌山江氏关系匪浅,季珂拥有主角光环崭露头角光芒万丈,彼时江家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辈似乎……对季珂印象不怎么好。”江为毕竟还是个少年,虽然性格内敛,终究有些沉不住气,掩不住疑惑发问。 “我昨夜如何说?” “季珂为人,凉薄,狂妄,不择手段。”江为沉着声,心脏砰砰砰直跳。 晏凉笑了,他说得没毛病,自己就是这么设定的:“所以,日后出去了,你躲着些,切莫招惹他。”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数月的相处,他已将江为当做朋友,并不希望他去招惹自己设定的暗黑系主角,虽然前期的季珂是个看似根正苗红的阳光少年,但隐藏在他明朗外表下的,是骨子里的阴鸷狠厉,简言之,切开是黑的。 且他身边的人终究没什么好下场,包括女主温冉。 思及此,晏凉有些唏嘘,温冉虽吵吵闹闹却也是个惹人欢喜的姑娘,他一朝穿书,就为了改变这些人的悲惨命运。 自己挖的坑做的孽,跪着也得填。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希望出去。”江为闭上眼睛淡声道,在寂城这几个月,抛除最初那段戒备警惕的日子,可以算他一生中活得最自在的了。 从当日将他捡回来的情形也能猜测,江为定是遭遇了极可怕的事,晏凉柔声道:“有自由总归好的。” 路人有路人的活法,在他没留意的地方许多人生也在进行着,身处其中,晏凉才惊觉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世界。 虽然他把自己定位为故事外之人。 “在寂城的自由,足够了,” 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开,郁结的灵脉震颤不休:“能遇到前辈,这一趟很值得。” 晏凉笑:“出去后,你我也还是朋友。” “晏前辈,晚辈有一请求。”江为站了起来,浑身上下淌着血红的水珠子,一滴一滴落入堆满枫叶的土地。 “尽管说。” “我想在身上纹一朵蓝花,不知前辈可愿意帮我?” “蓝花?”晏凉还有些云里雾里。 江为笃定点头:“前辈脸上那朵。” 晏凉怔了怔,莞尔:“有这种奇怪要 求的,你是第二人。” “晚辈之前那人,前辈为他纹了么?” “没有,因为……这蓝花对我意义不同。” “那前辈可否为我破例。” 晏凉微微挑眉:“你给我个理由?” “我,想记住前辈之恩。” 晏凉蹙眉:“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我,喜欢前辈……” “嗯?” “喜欢前辈……面上那图案。” “那你可想好纹在哪了?” 江为笃定点头,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 忖度片刻,晏凉展眉一笑:“罢了,既然你喜欢,就为你破例一次。” 若是换了个人,晏凉肯定不会答应。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俏皮的虎牙:“多谢前辈成全。” 择日不如撞日,当夜,屋中豆大的灯火随风晃了晃。 蓝草染料盛在琉璃罐里:“这些颜色一旦落在肌肤里,便活了。” 江为上半身□□,直挺挺的坐着,晏凉则半跪坐在他对面,埋头全神贯注将染料刺进皮肉里:“疼不疼?” 江为摇头,额角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他不是疼的,是憋的。 “前辈面上这蓝花,和我娘留下的琥珀坠子里的花瓣儿,倒有几分相似。” “度昱也如此说过,其实天下蓝花大抵相似,何况只有一片花瓣。” “也不尽然。”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纹花?” 迟疑片刻,江为才淡淡开口:“算是吧。” 晏凉心里好笑,这人不坦诚,坦坦荡荡的承认是就行了,算是吧什么鬼。 这盒染料的蓝草,是他用自己的灵力浇灌长大的,有辟邪续命之效,灵力虽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好歹能在江为危难时挡一挡。 兴许是染料有灵性,这朵绽放在心口的小蓝花栩栩如生,风过,似能摇曳生姿暗香浮动。 “可满意?”晏凉在江为面前早已放下防备,懒懒的伸了伸腰。 “多谢前辈,”江为用指尖轻触胸口妖冶浓烈的图案,又瞧了瞧前辈面上的蓝花,笑出小虎牙:“若对方是季珂,前辈会答应他这个请求么?” “季珂?”晏凉歪了歪脑袋,似很认真的想了会儿:“他不会提这种无聊的请求罢。” 在他的设定里,季珂为人做事目的明确,从不做这种多余无聊的事。 “那前辈会答应么?” 晏凉笑:“不会吧。” 如果对方是季珂的话,他会觉得对方有所图,或是把他当做一枚棋子,总之,是有目的的,绝非一句喜欢或是惦念故人这种感性的需求。 狭长的眸子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 “秉烛夜谈,衣带渐宽,我凉哥哥和江公子好生风雅。”度昱也不敲门便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银耳羹。 “度公子怎还不睡?”没做贼心不虚,晏凉笑得从容。 “凉哥哥是我的人,半夜在旁的男人屋里,我怎睡得着,”度昱笑吟吟的,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罢了罢了,凉哥哥这般优秀,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凉哥哥必须也给我纹一朵花儿才行,不然我真生气了。” 晏凉早习惯了度昱调侃的调调:“好,这几日便给你画个图案,你想纹在哪里?” 桃花眼弯了弯,眼波荡漾:“自然是,只有凉哥哥能看到的地方。” 此言一出,晏凉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而站在一边穿衣的江为则绿了脸。 “你这玩笑,过火了。”晏凉无奈笑笑,缓解尴尬的氛围。 度昱朝他递了个眼风:“凉哥哥不认,我可是会伤心的。” “……”晏凉嘴角抽了抽,这话他没法接,正欲端起放在桌案上的银耳羹解渴—— “凉哥哥,那是我给江公子的,你若想喝,厨房锅里备着。” 晏凉心思转得快,明白度昱是想支开他,淡淡点头答应:“江公子,那我先告辞了。” 江为颔首,目送前辈离开,眸色渐渐转冷,淡淡的看了度昱一眼:“度公子有什么话?” 度昱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的拿起银耳羹自个儿喝了起来:“你别看凉哥哥温和爱照顾人,他这人看似多情,其实最不留情的,永远置身事外。” 江为微微挑眉:“所以……?” “你先前答应我的话,不作数了罢。”他指的,自然是先前玩笑让江为别对晏凉动心思。 江为似笑非笑的,眸中厉光一闪:“抱歉了。” “我又不怨你,”度昱虽莫名一寒,却也勉强笑得淡定:“只是觉得可笑,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坦诚相告之人,凭什么让凉哥哥另眼相待?” 江为脸白了白,瞬间恢复颜色,浅浅莞尔:“多谢度公子指点。” 度昱啧了啧,笑:“公平竞争,不必言谢。” “度公子为何喜欢前辈。” 桃花眼弯了弯,忖度片刻,笑答:“好看,体贴,无所不知,我看得舒服。” “仅仅如此?” 度昱歪了脑袋,挑眉:“敢问江公子呢?” “所有。”声音不大,却清晰笃定。 “哈~”度昱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江公子早些歇息。”说罢,便端着空碗去厨房寻他的凉哥哥去了。 第12章 本命 许是烛火太暗耗眼力,为江公子刺完蓝花的晏凉隐隐有些头疼,喝了半碗银耳羹后便回屋睡了。 困,却睡不着,在榻上辗转反侧,意识半明半昧飘在挥之不去的蓝色里,点墨成花,万花成海。 过中秋后,寂城的天气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冷了下来,屋中没燃暖炉,晏凉在衾被里缩作一团,模糊的意识渐渐下沉。 冷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恍惚间一抬眼,黄沙起,日落月升,天地茫茫。 “小舅舅,我寻了你好久,夜里风冷,回去罢。” 声音轻快俏皮,有些熟悉,但又似隔了一层薄纸,听不清也看不明,于此同时,那人贴在他身后,几乎是以环抱的姿态,用带着体温的狐裘裹住他,将大漠夜里凛冽的风隔断。 月色清明,风停,拉出两道长长的剪影。 那人将下巴枕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温热的呼吸蔓延在冰冷的耳珠子上。 嘴唇不受控,兀自吐出话语,是他自己的声音—— “凉儿,别胡闹了。” 话音方落,晏凉心口似被人无情揉捏,疼得他蓦然清醒,周遭雾气弥漫,原来还是在梦里。 只是又换了一层梦境。 他漫无目的在迷雾中走了一阵,听到泠泠水响,循声而去,是一汪清泉,泉畔栽了数株桃树,灼灼绽放,风一吹,纷纷扬扬落花逐水流。 “晏凉,这是姻缘池,水中月镜中花,你虽是书中早已该死的炮灰角色,却也有自己的姻缘命数。” 是摆渡人的声音,晏凉听到有些头疼。 “所以……” “你往池里瞧瞧,看到的面孔,就是你书中的cp。” “……我有任务在身,谈情说爱太耽误事儿了。”晏凉苦笑,余光却看到如镜的水面上模模糊糊映着一个身影。 他忙收回目光,不敢细看。 摆渡人哈哈一笑:“事在人为,这恋爱谈不谈由你,只是书中各人命数姻缘已定,你不妨看一眼,将来也好做打算。” “安知鱼的cp,我可没设定……” “你又不能算是安知鱼,况且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那些角色也有自己的生活呀。” “……”晏凉半垂着眼,恰巧风起,水面惊起一丝涟漪,他屏息走近,待泉水恢复平静,那抹倒影也越来越清晰—— 层层花影下,那个倒影他再熟悉不过,巧笑倩兮,桃花眼融了桃花瓣,水光涟涟的弯起。 晏凉呼吸停滞,水中映出的面容,是度昱。 黑暗中凤眸睁得极大,呼吸微喘,天气寒凉却汗湿了衣衫。 一双温暖的手伸进衾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手背:“凉哥哥梦到什么了?” 水中月镜中花,梦中倒影与现实中的人影重合了,度昱标志性的弯了桃花眼:“我可是听到凉哥哥梦里唤我名字呢。” 不是梦境,彻底醒了,晏凉稳了稳心神:“度公子,你怎会在此?” 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噩梦醒来突然瞧见一个人倚在床沿,低头定定的盯着他看,未免有些惊悚。 度昱扯过衾被钻了进去,厚脸皮笑道:“白日里凉哥哥都被江公子霸占了,我也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盯着凉哥哥的睡容以解相思。” 方才的梦境加上如今气氛暧昧诡异,晏凉再不复往日的从容倜傥,一时间有些无措,眼见度昱就要靠了上来,身子往里躲了躲正经道:“度公子,我不喜与人同榻而眠。” 度昱嗔道:“胡说,那日我还瞧见凉哥哥和江公子一张床上午歇。” “……”晏凉无语,原来那日度昱瞧见了。 “凉哥哥就如此怕我么?”度昱用手撑起头,桃花眼里风情万千:“是我不够好看,还是性子不和凉哥哥口味?” 原本他一直是嘴上讨便宜,行动上规规矩矩耐心候着,今夜这一出,也是他看江为越发招晏凉待见,一时急了。 晏凉此时渐渐缓过劲儿来,从容一叹:“度公子哪儿都好,只是我无福消受。” 说着扬了扬袖子,屋中即刻异香弥漫,度昱想起闭气时,已经晚了,身子全然动弹不得,他也不急不恼,依旧笑吟吟的:“无福消受,没关系,我等着,为凉哥哥,怎样我都愿意受。” 这个受字,度昱说得轻佻浪荡,晏凉耳根发麻,极轻的叹了口气:“得罪了,恕我无法回应。” 如此说着,晏凉坐起身,为动弹不得的度昱将衣衫拢紧,打横抱着他穿过院子 ,往他的厢房走去。 天寒地冻,月色清明,度昱似十分享受被这般抱着,不吵不闹,一双眼睛万般柔情的盯着晏凉:“凉哥哥真好看。” “多谢夸奖。” “可否抱着我在院子里多转两圈?” “……风寒露重,度公子会着凉的。” “凉哥哥抱紧些,就不冷了。” “……” “就像方才在屋里那样,肉贴着肉。”说这话时,度昱提高了音调,刚巧经过江为门外。 “……”晏凉无语无奈,只得加快脚步,推门进屋,将度昱稳稳当当放在他自个儿的榻上,掖好被子:“度公子,好生歇息罢。” 桃花眼眨了眨:“凉哥哥也是。” 合上房门,晏凉重重的叹了口气,度昱啊度昱,命定cp竟然是他?可如何是好…… 这厢江为直听到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透过窗纸上的影子,窥见晏凉独自一人,才稍稍安心躺回榻上。 可心中生了一根刺,搅得他彻夜难眠。 …… 转眼已是深冬,大雪已过,冬至来临。 寂城下了十年来第一场白色的大雪,往年因怨念渗透,都是红雪,漫天腥臭。 寂城有规矩,下雪天净魂仪式停止,这几日晏凉江为难得有闲,眼见冬至小年,江为在厨房里捣鼓了一屉饺子。 晏凉头发也懒得束,松松散散披在肩上,倚在一旁煎茶,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江为说话,和谐安逸,度昱进来撞到这氛围,急得跺脚。 自从那夜后,晏凉待他不似以往随性,客气拘谨了许多,他懊恼那日喝了几口酒,一时性急举止过分了些,将他的凉哥哥吓到了。 之后度昱也收敛了些,可晏凉态度依旧是疏离的客气,怎么都掰不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晏凉并非被那日他任性的举动吓的,而是知道了cp的真相…… “度公子,你跺脚有什么用,蹬断了腿凉哥哥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温冉笑嘻嘻的蹭进厨房,东张西望目光定在玲珑粉白的饺子上:“什么馅儿的?” 晏凉笑答:“虾和猪肉。” 馅料是他和江为一起准备的,自然清楚。 度昱更急了:“凉哥哥,我虾过敏!” 温冉笑得欢喜:“那我把度公子那份都吃了。” 如今温冉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隔三差五化了男装来寂城蹭饭蹭酒,完全没有鬼川浮刹宫小宫主的矜持与架子。 江为在一旁不言不语捏饺子,时不时抬一下头,目光也是朝晏凉那边去,这人未束发冠慵懒随性的样子,比平日一丝不苟的装束又别是一番情致。 映着明晃晃的雪光,他移开眼,喉结滑了滑。 温冉寻了张矮凳坐在晏凉身边,看他煎茶:“对了,凉哥哥你猜我在来路上捡着什么了?” 晏凉认为是小姑娘在撒娇也没走心,漫不经心温和道:“什么好东西?” “猜一猜。” “猜不着。“或许因为生得好加上语气温和,即使是敷衍,晏凉也能敷衍得令人赏心悦目。 温冉撇了撇嘴,从袖口掏出一枚血玉,温润流光,剔透嫣红,血丝密布如缕缕烟霞:“这个,是不是很好看?” 晏凉的脸瞬间僵住了,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的江为已抛下手中的活儿,沉声发问:“在哪儿发现的?!” 温冉哪里见过江为这般焦急迫切的模样,自己也吓了一跳,愣愣开口:“在鬼川来寂城的路上……雪地里。” “带我去,有劳。”江为开口,声音笃定不容置疑,鬼川和寂城的结界,只有温冉一人可破。 “现在?!”度昱温冉异口同声惊奇道。 江为点头:“马上。” “温姑娘,事不宜迟,拜托了。”开口的是晏凉,他清楚,书中唯一一个拥有血玉之人,是季珂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江家家主的独女。 江昭。 也就是,他设定的女二…… 等等等等……按照他的剧情,鬼川一直是女一温冉的地盘,女二从未踏足,如今这走向,是要女一女二齐聚一堂等男主出现么? 而且江为的反应…… 晏凉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他有点凌乱。 第13章 掉马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及膝的积雪让人寸步难行。 温冉将素白的云肩扯下,默念咒决吹了口气,原本平整的云肩即刻蜷缩成球,化作一只圆滚滚的雪兔,吭哧吭哧在雪地里开路。 晏凉江为都运了灵力健步如飞,跟得温冉气喘吁吁,她也知道是非轻重未敢抱怨,倒是晏凉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频频回望。 “怎么,凉哥哥是心疼我么?那背我怎样?” “……” “温姑娘,在下可代晏前辈背你。” “那算了,”温冉恹恹的撇嘴,一弹指,雪地里又多了只雪獒,她一跃身伶伶俐俐的骑了上去,轻轻巧巧便赶超在二人前面:“跟紧了,那地儿不近。” 雪絮随风扑在面上,透骨的冷,江为晏凉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打破尴尬冰冷沉默的,是晏凉的一个喷嚏,他畏寒,即使有灵力护体也没有改善。 带着体温的外袍落在肩上,温暖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支离破碎的梦,熟悉感稍纵即逝。 晏凉没拒绝,也没说话,是江为开的口:“晏前辈,这块血玉,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随身佩戴之物。” “嗯……” “等事毕,我会把所有坦白。” “好。”晏凉答得云淡风轻,无悲无喜无恐无惊,其实他心中慌乱,这江为对江昭如此上心,难不成…… 不会的,不可能,现在的季珂正在无厌山修行,正是如鱼得水之时,怎么会和他在寂城瞎混呢? 可话说回来,按照剧情走向,江昭此刻也不应该出现在鬼川啊…… 与其胡乱猜测自乱阵脚,不如坐以待毙,是的,晏凉就是这么死到临头都懒得皱眉的品种。 温冉捡到血玉之处,便是鬼川禁水畔的石林,不属于浮刹宫的地盘,温大小姐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姑娘,此事我和江公子解决,劳你在此等候。“如今寒冬腊月,晏凉也不愿让人家姑娘同他们涉水冒险寻人。 温冉会意,也不任性逞强:“好啊,凉哥哥快去快回,这儿风雪这么大,免得我在此受冻还担心。” “一定。”晏凉笑笑承诺,便与江为循着石径潜入石林深处,盏茶功夫,便到了传说中的禁水河。 大雪封山,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禁水下生活着各种水怪,危机四伏。 江为分明感受到了江昭的灵息,正对着冰封的水面一筹莫展,晏凉则胸有成竹的掏出魂针捋开袖子,娴熟的在自己的手背上纹了一只鲛人。 画成,栩栩如生的图案在纷纷扬扬的雪絮中倏忽消失,咯吱咯吱的冰裂声由远及近,片刻,一只红色的鲛人破水而出。 这是江为第二次看到晏凉以灵刺画,幻画成物,虽消耗极大,危急关头却十分管用。 “赶紧的,这火鲛维持不了多久。”就他那点三脚猫咒术,应急可以,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纵身骑在火鲛上,破冰而行,及至河中心火鲛蓦地向下潜,晏凉思及江为不会水,下意识的拽住他的手轻声道:“别怕,不会像上次那样。” 指尖冰冷,江为却像被烫着般颤了颤,老老实实点头答了声嗯。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一来如今他时常泡血泉,修为已恢复近五层,再不像上次那般窝囊废还让前辈受伤;二来他一门心思担心江昭安危,又焦虑如何与将江昭的事儿同前辈解释,哪有闲的心思去害怕。 潜入水下,两人身上却滴水不沾,不到半盏茶功夫,周遭的水消失不见,以珊瑚为墙白骨为砖的地宫出现在眼前。 虽说禁水地宫错综复杂岔路极多,晏凉却不动声色:“挑最右的道走即可。” “前辈为何……如此清楚。”江为看他一脸笃定,不似第一次来的模样,有些诧异。 晏凉淡淡道:“杂书读得多一些罢了。” 他当然清楚,这些规则都是他设定的,禁水地宫原本的作用,是后期温冉被不知好歹的禁水祭司捉来献祭,季珂英雄救美的同时还收获了一个祭司小老婆。 季珂神色有些疑惑,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什么,按着前辈的套路走,果然一路顺畅。 地宫的珊瑚墙里栖息着许多水魈,上次晏凉吃了他们的亏,这回可再不会上当,正手捏魂针欲杀之,江为已将灵力化为刀刃,飞掷而出把伺机而动的水魈削成肉泥,手法娴熟狠厉。 “这次前辈无需动手,晚辈来即可。”江为记仇,上次正是这些杂碎伤了前辈,他要十倍奉还。 晏凉扫了眼血肉模糊的水魈残尸,暗暗心惊。 周遭安静得令人心虚,一路上除了构不成威胁的水魈,并无什么阴灵鬼怪出没,反倒是横陈了许多虾兵蟹将尸体。 整个禁水地宫,似已被人血洗过般…… 就在两人越来越疑惑时,听到几声尖锐的呼救,晏凉面色晦暗,江为则明显松了口气。 “前辈,看来我要救之人已经没事了。” 循声望去,晏凉看到前面的珊瑚柱上结结实实的捆了六七个女祭司,一阵凛冽剑意拂来,森森寒气弥漫,江为怕伤及前辈忙筑起屏障抵挡,铺天盖地奔流而来的剑光中夹着无数虾兵蟹将的尸块。 这剑意咄咄逼人,肆意张狂,可见对方行事为人也是不留余地的。 那些被捆着的女祭司都翻了白眼口吐白沫,形容十分凄惨…… “好厉害……”晏凉由衷发出感叹,他在设定时为了给季珂行方便,确实刻意将江昭的武力值调高了些,可亲眼见到还是被惊得瞠目结舌。 “前辈,其实……”江为话音未落,眸色微沉,几乎与此同时纵身跃起,不偏不倚把从天而降的剑稳稳当当接住,剑光涤荡当空劈去,将欲偷袭的水鸣蛇从中一削为二,被剖开的蛇身在地上抖了抖,脑浆鲜血洒落一地。 其实这些偷袭的小把戏晏凉自己也能解决,他只是被江为手中的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剑刃不似寻常剑器光洁无痕,而是层层叠叠布满冰裂纹,清冷彻骨滴血不沾。 沉水剑,由上古沉水石锻造而成,虽为石质却削铁如泥,如此风骚别致的设定,自然是属于主角的佩剑。 所以,所以,江为他…… 晏凉觉得自己的脑回路烧断了,不能往下想。 正当他恍惚之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朝江为飞奔而来,环抱住江为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处,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江为犹犹豫豫的抬起手,终究温和的抚着少女背脊,柔声道:“阿昭,师兄没事的。” 季珂的小师妹江昭,红衣似血,素带挽髻,因母亲有异族血统,眸子呈琥珀色,季珂唤其阿昭…… “你独自来的?” 江昭仍埋着脸点点头,不言语。 “你怎知我在此?” 沉吟了片刻,江昭似抱够了,依依不舍的抬起一双微红的眼,双手不住比划,江为,不,应该说是季珂……目不转睛的盯着,眸色晦暗,末了淡淡道了句明白了,神色阴晴不定。 晏凉站在一旁,将眼下状况一点点消化,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想对策,打从心底说,他可是一点不想和季珂有太多接触。 毕竟,在季珂身边之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人凉薄阴鸷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阿昭,晏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前辈将我从荒冢尸堆里救出,我才免于一死,这半年也多亏前辈照顾,我的修为才得以恢复。” 江昭恭恭敬敬朝晏凉行了礼,用手语比划了一通,晏凉面色微变,他设定的江昭,没失语的毛病啊,怎么突然不能说话了……? 季珂看前辈面色有异,解释道:“晏前辈,这是我小师……妹江昭,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无法开口说话。” 说话时,江昭暗暗的朝季珂递了个眼风,晏凉瞧见了,把此举视为打情骂俏。 晏凉也十分得体的还了礼,对江昭温和道:“我在寂城有一朋友,他旁门左道的医书看得多,说不定有根治的法子。” 季珂面色有些为难,沉吟片刻开口:“前辈,我……” 晏凉截了他吞吞吐吐的话,淡淡莞尔:“这段时日招待不周,唐突之处,还请季公子见谅。” 季珂的脸色更难看了,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微动似想询问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晏凉云淡风轻的笑笑:“回去再慢慢说罢,温姑娘还等在石林外呢。” 晏凉面上清淡潇洒,心里却是荒凉无奈的…… 这回可真是乱套了,男主女主女二都凑齐了,真热闹,呵,呵呵,呵呵呵。 第14章 坦白 等四人回到寂城时,度昱已经将饺子蒸好了,正捣鼓着蒜蓉配调料。 门一开,透骨的清寒渗入屋中,度昱探出头潦草看了眼江昭,失望道:“原来是个小姑娘。” 江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礼。 事实上,用小姑娘来形容江昭并不贴切,她身段极高挑,甚至比季珂都要高出一些,晏凉反省,因为自己疏忽没写明女二身高,导致男主颜面尽失…… “阿昭,这位是度公子,这段时日也对我照顾有加,”说着转向度昱:“这是我师妹,江昭。” 度昱桃花眼弯弯的看着江昭:“江公子,这小师妹不会是你相好罢?” 季珂嘴角抽了抽,却是温冉开口道:“度公子,以后我们要改口叫季公子了呢。” “咦,出门一趟连身份都换了?”度昱微微挑眉,他早料到江为这身份是假的,就等着他掉马的那一日,让凉哥哥失望心寒。 季珂脸色一言难尽,谁知晏凉依旧无波无澜,只淡淡一笑问道:“饺子熟了么?” 度昱会意,没再纠结这个话题:“都要蒸烂了,快来吃罢。” 冬至小年饭的席位很有讲究,晏凉主动将自己原先的位置让给江昭,于是季珂左边是江昭右边是温冉,在晏凉看来很有些左拥右抱的意思。 他自己则在度昱身侧安然闲坐,颇有些置身事外的超脱。 度昱暗自欢喜,他的凉哥哥终于肯坐在他身旁了,主动用热水给晏凉涮碗筷,连蘸料都替对方拌好:“最近天燥易上火,我熬了荸荠蔗水,待会儿给凉哥哥盛一碗。” 晏凉苦笑:“度公子,你安心吃罢,我自己来就成。” 桃花眼风情万千:“凉哥哥还和我客气什么?” 对面的江昭不知状况,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暗与季珂比了手语询问,季珂面色一沉正欲解释,度昱便笑吟吟的开口了:“江姑娘好眼力,我和凉哥哥就是一对儿,举案齐眉那种。” 度昱不但精通医术,还通晓手语。 晏凉尚未开口,就听得季珂淡声道:“度公子与你说笑的。” 度昱微微仰头,也以手语比划回去:才不是说笑! 一旁的温冉心无旁骛的往嘴里塞饺子,无心理会饭桌上微妙的氛围,酒足饭饱,末了抹了抹嘴:“话说,江姑娘住哪儿呢?”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宅子里只有三间厢房,而江昭一个姑娘家家,自然不能同他们大男人挤一张床吧。 “江姑娘是女客,我就把我的房间让出来好了,我去凉哥哥屋里睡。” “不可。”狭长的眸子抬起,与晏凉视线相触。 度昱冷冷一笑:“敢问季公子有何高见?” “度公子已为我们提供食宿,再如此麻烦我与阿昭都过意不去,阿昭就住我的屋子罢。” “也好,你们师兄妹住一屋子,也无甚不妥。” 温冉撑着头,饶有兴味的看这场大戏,闲闲开口:“即使是师兄妹,可男女有别,睡一屋也不好罢?” “其实阿昭他……” 江昭扯了扯季珂的袖子,季珂只得将未说完的话语硬生生的往肚里吞。 晏凉摸了摸鼻子,平静的对江昭道:“江姑娘来决定罢。” 江昭半垂着眼沉吟片刻,又瞧了眼师兄,忖度半晌终于有了答案,抬起手比划:我住师兄屋里。 度昱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思转得飞快,几乎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道:“那也成,就委屈季公子同我住了。” 他是死都不愿意让晏凉同季珂住的,羊入虎口。 季珂不置可否,转向晏凉微不可察的勾起唇角:“前辈,若不介意的话,我们挤一挤?” 四目相对,晏凉对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淡淡答了声好。 既然是他设定的男主,他救回来的人,他招惹的事,就他来承担好了,没必要牵扯度昱。 不明所以的度昱在一旁简直要急哭了:“你们都欺负我,我记仇,哪天把你们都赶出去算了!” 温冉看得正来劲,嘻嘻一笑:“度公子,你若把凉哥哥赶出去,我就把他偷回去藏在浮刹宫。”如此说着,还不忘朝晏凉挤挤眼。 晏凉朝温冉莞尔:“多谢温姑娘肯收留。” 度昱气急了,自个儿到厨房把一锅荸荠蔗水喝光,火气也没消半分。 江昭看在眼里,微不可察的笑笑,对季珂比划道:这个度公子,倒是有趣。 落了夜,季珂抱着枕头被褥来了,晏凉正对着油灯翻书,彼此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气氛莫名尴尬。 下午的时候度昱不知从哪弄来了张床,搬到晏凉屋中安置在北面,与原本的床榻隔着桌案茶几,他还搬来了张屏风,硬生生把一间屋子隔成了两间。 平心而论,度昱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可爱可亲,若非晏凉没有断袖之好,或许早就动心了。 晏凉漫不经心的翻书,抿了一口茶:“季公子,先前我说的话,望你不要放心上。” 他指的,自然是自己评价季珂性情凉薄无情,行事为人不择手段……想想真够尴尬的。 季珂安置好被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秉烛夜谈的姿态:“晏前辈,抱歉,我刻意隐瞒了身份。” 晏凉清淡的笑笑:“也不赖你,想必先前受了不少苦,醒来时应该很害怕罢。” 现在回想起来,晏凉就能理解季珂为何见到他时流露出戒备甚至憎恶的神情,也能理解他为何隐瞒。 身处寂城修为尽失,将他寻回来的还是曾卖他到鬼窑的断袖舅舅,前有狼后有虎,看对方似乎不记得他,只能忍辱负重隐匿身份保命。 “我同你那小舅舅安知鱼,很像?” “前辈认识?” “略略知道些你家里的事儿。” 季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细问,点头又摇头:“前辈与他,不一样。” 晏凉但笑不语,为他沏茶,现如今回过头想想,原本季珂怕是早想同他坦白了的,可自己喝醉口不择言,将对方的缺点都抖了出来,还叮嘱对方要远离季珂…… 实在是有够傻气的。 沉默一瞬,季珂开口道:“我有一事想与前辈确认。” 晏凉的心提了提,他以为季珂要追问,为何先前那般评价他,正想着敷衍的说辞,嘴上强做淡定:“季公子但说无妨。” 狭长的眸子似飞鸟掠过水面,惊起一丝涟漪:“那日前辈说过,出去后我们交情不变,现在前辈知晓了我的身份,晚辈想问,这事儿还作数么?” 屋中烛火摇曳,睡凤眸眨了眨,眼睫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一颤一颤的,季珂的心口似被羽毛轻轻挠了挠,痒痒的却抓不着,十分煎熬。 晏凉没料到季珂会在意这个,怔了怔笑道:“自然作数。” 心中暗自揣测,自己对季珂而言,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利用价值么?可想来想去,除了自己会净魂外,似乎没太大用处,对方又不知道他清楚剧情走向…… “那晚辈就放心了,”季珂松了一口气,毫不掩饰面上的欢喜之色,声音笃定:“我会给前辈证明,我并非凉薄无情之人。” 晏凉心中一跳,他何德何能,能得男主如此郑重承诺。 “季公子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是我先前失言了。” 季珂摇头,眼神里有柔软的落寞:“我先前隐瞒身份,就是担心前辈会疏远我,如今想想,是我的做法太自私了。” 或许是这茶上了头,晏凉错觉,眼前的季珂就似一只做错事摇尾乞怜的大犬,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等他一声原谅。 “好,那我等着看你表现了,”晏凉半是玩笑的哄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时候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快歇罢。” 季珂眼睛亮了亮,笑了:“晚辈明白。” 晏凉这句话,就是与他保证,一切照旧。 …… 江昭独自一人出现在鬼川,无厌山的情况定然好不到哪里去,依她所言,季珂失踪后外界传言他因修行邪术堕入魔道,以江瑶为首的江氏众人清理门户,替家主江陌手刃逆徒,有传季珂已神魂俱散灰飞烟灭。 谁都不曾想季珂命大,跌落鬼川后仍有一线生机,还被晏凉救回悉心治疗,一切命数早定,说白了,主角光环在,季珂轻易死不了。 江昭调查后发现是江瑶趁家主江陌闭关,设阵陷害季珂,制造出其走火入魔的假象,毁其仙骨废其灵脉,将已成废人的季珂扔进无厌山封印恶灵的血煞谷,自认为天衣无缝。 江昭抬手比划,她从藏书阁的秘典中得知,血煞谷连通鬼川秘境,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开启秘境,她还是想亲自到鬼川看一看,江昭从不相信最疼她的师兄已死。 “万分之一?季公子好运气。“度昱边给晏凉解读江昭的手语,边忍不住叹道。 晏凉心中好笑,什么运气,那是主角的运数。 “阿昭,无论如何你独自一人闯入鬼川,确实是鲁莽了。”季珂心疼江昭,难得微露责备之色。 鬼川危机四伏九死一生,而寂城封有结界有进无出,只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暂时开启结界,这设定,即使是现如今的季珂也破除不了。 “江姑娘,你此番怕是有备而来罢?”江昭的人设,从来不做鲁莽冲动之事。 江昭点头,从衣襟中掏出小心翼翼折起的纸张,展开,是撕掉的一页书,她比划说,上面画的正是从内向外破除结界之法,但需要命定之人血引,而所谓的命定之人却找不到记载,后来她调查之事就被江瑶等人发现了。 众人面露失望之色,唯独晏凉笑道:“巧了,血引之人,正是季公子。” 季珂微微蹙眉,他一直觉得晏前辈知晓得太多了…… 第15章 旧疾 即使有了阵法,他们也只能等,等来年春暖花开,惊蛰日,雨水渐多,乍暖还寒,以血引之人滴血启动阵法,结界方破。 众人皆半信半疑,索性放宽了心,在寂城里安然过冬。 度昱对晏凉有求必应,这段时日潜心研究医术,对治疗江昭的失语之症格外上心。 “凉哥哥,若我把江姑娘的失语症治好了,你就搬来我屋里睡好不好?”桃花眼眨巴眨巴的,秋波暗渡。 晏凉温雅一笑,问道:“几成把握?” 度昱伸出一只手,五指撑开,又自个儿一根根掰回去:“说实话,几乎没可能。” 季珂心情有点复杂,压低声音在度昱耳边道:“度公子,若你能将阿昭治好,我什么条件都愿答应,除了让前辈去你屋里睡。” 桃花眼狠狠的瞪了回去:“季公子你敢不敢大声了说。” “嗯?”不明所以的晏凉放下手中的茶盏,疑惑的看着他俩。 季珂淡然一笑,露出小虎牙:“我对度公子说,前辈择床,换了屋怕睡不好。” 这句话亲昵又不会太失分寸,众人皆是一愣,旋即面色千变万化,晏凉脸上莫名发热,度昱跺脚有气无处发泄,江昭则目瞪口呆,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怎半年不见,他那清淡得近乎冷酷的师兄,猝不及防转了性子,会说俏皮话了…… …… 入了冬落了雪,积雪中一汪热腾腾红嫣嫣的血泉,触目惊心的艳。 身份暴露后,晏凉依照承诺,对季珂态度不变,两人依旧每日到死林净化怨灵,完事后季珂照例去血泉泡一泡,晏凉为他渡气扎针活络灵脉。 面上虽然和往昔无甚差别,晏凉心里那杆秤却端得平,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季珂的设定,表面和气调笑如故,内里却处处设防。 虽然没能按计划阻止剧情发展,导致季珂尝尽修为尽失之苦,但好歹自己救了对方一命,季珂也因此没彻底黑化,起码现在看起来,还是白的。 算是曲线救国了,晏凉自我安慰,只要今后不要发生太离谱的变故,季珂应该可以根正苗红下去。 晏凉不知,在他自己的书里,一切他说了都不算。 “季公子,你是何时发觉我不是安知鱼的?”晏凉抹了把额际的汗水,随口道。 季珂沉吟片刻:“一开始就察觉,前辈把琥珀坠子给我的时候,才渐渐确信。” 他那丧心病狂的小舅舅安知鱼,才不会好心到悉心保管他的东西。 晏凉笑:“所以才提出要同我一道儿净灵,以便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 “是,”季珂坦荡荡承认,毫不扭捏:“毕竟夺舍之事,不算新鲜。” “其实我……并非刻意为之。” 季珂声音很低,却不含糊:“如此一来,前辈算是替我报了幼时之仇。” “我知道他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安知鱼,确实死有余辜。” “前辈如何得知?” “……原主的记忆会通过梦境呈现,断断续续的,”这自然是瞎掰的,他写的剧情做的人设,来龙去脉最清楚不过,片刻又说笑道:“你看到我,就不想打一打泄泄愤?” 其实他也算不上夺舍,只不过穿书后他的长相身材与安知鱼一样,摆渡人就图省事给了个设定而已。 季珂回过头,很认真的看着他,隔着缭绕的红色水雾,晏凉甚至生出来被灼伤的错觉。 “晚辈如何……舍得。“ 晏凉生生的愣住了,这种暧昧不明的台词,季珂与女主都没说过。 沉默一瞬,季珂淡淡的笑了:“晚辈说笑的,吓着前辈了,抱歉。” 晏凉悠然一笑:“你倒是学会度昱那一套了。” 季珂笑而不答,重新闭上眼梳理体内紊乱的灵流,晏凉捏针的指尖划过他背脊,清冷的触感渗透皮肉,他微微蹙眉,这几日前辈的手似乎又冷了些。 这边晏凉确实不好受,虽然身处暖雾蒸腾的血泉畔,额头不住的冒着汗珠子,身体却觉得冷,是那种钻进骨子渗进神魂的寒意,晏凉揣测是这段日子灵力使用过多,自己有点消受不了。 他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自量力,而且习惯忍耐擅长逞强,从未将这些事往心里去。 通过魂针渡气,季珂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等灵息稍稍平稳,他迫不及待的开口:“前辈不舒服?” 晏凉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昨夜没睡好而已。” 他说的是实话,近来天气越来越冷,他畏寒的毛病有增无减,晚上手脚冰冻似的失去知觉,哪里睡得好。 “是我打扰前辈了?” “不关你事,我畏寒的老毛病罢了。”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将前辈的话听进了心里,云淡风轻道了句:“正好,晚辈夜里还嫌热。” 晏凉满脑子嗡嗡乱鸣,站起来的瞬间眼前出现斑斑驳驳的雾点,他忙暗暗调理灵息,无暇顾及季珂意味深长的话:“走罢,温姑娘前几日说来蹭饭,我们早些回去。”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斑点渐渐密集,双目倏忽一黑,身子也不知不觉脱了力,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被季珂拦腰抱在怀里。 “季公子……” “前辈累了就歇一会儿。” “不……这不合适……”他一个大男人被人公主抱在怀里,太不成体统了。 “晚辈乐意。” 晏凉扶额,这个男主,果然还是自己设定的男主,自以为是得很,如此琢磨着,晏凉竟迷迷糊糊的在季珂怀中睡着了。 应该说是半昏了过去。 直穿过院子回了屋,季珂才舍得将晏凉放下,江昭的认知再一次受到挑战,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兄抱着男人进屋…… 度昱自然也瞧见了,火急火燎的跟了进来:“季珂,你……” 季珂转过身,用食指抵在唇畔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才低低道:“度公子,晏前辈是否有旧疾?” “你才发现?” 度昱微微挑眉:“凉哥哥他畏寒的毛病,皆因魂魄不全,故而体质也比寻常人弱许多,好在他修为深厚,能弥补些。” “魂魄不全?”季珂心头一凉,这可不是小毛病。 度昱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虽然平日里没事儿,但这段时日又是净灵又是给你渡气,还陪着你到禁水河救宝贝小师妹,凉哥哥哪里受得住。” “为何不早告诉我?”季珂心绪翻涌,说出口的话也捎带了责备之意。 度昱好气好笑:“我若胡乱说,凉哥哥不得怪我多言?” “晏前辈这病,何解?” 度昱摊手:“无解,除非补全魂魄。” 季珂冷静下来,脑子转得飞快,魂魄不全他只是在古籍里看到过,都是极罕见的记载,且没有补全的先例。 “你呀,说得我好像没几天活头一样,” 晏凉已经醒了过来,撑起身子揉着太阳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季公子不要往心里去,我做这些,全凭乐意。” 度昱撇了撇嘴:“凉哥哥胳膊肘往外拐。” 季珂早度昱一步端来了温茶,送到榻边,让晏凉就着他的手喝了:“是我疏忽了,一直不知。” 睡凤眸眨了眨,水雾散去:“都说了是我乐意。” 他这句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回敬季珂先前不顾他反对就抱了他一路。 季珂明白他的心思,笑而不答,一旁的度昱将两人微妙的氛围看在眼里,气得翻白眼。 “度公子,可有缓解的办法?” “有啊,只要凉哥哥*日日将蔓荆花当饭吃,夜夜有人暖床暖被,不要瞎操心旁人的事儿,就不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啦。” “蔓荆花?” “对啊,蔓荆花只生在鬼川无望崖的峭壁上,有噬魂鹰与山蟒蛇出没,阴灵鬼怪也不少,夜半子时花开,季公子敢不敢去摘?” 季珂毫无犹豫:“没问题。” 桃花眼亮了亮:“好啊,以后季公子夜夜去摘蔓荆花,我就替凉哥哥暖床怎样?” “……季公子,阿昱他诓你的。” “我没有,医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度昱急急辩解。 晏凉似笑非笑:“据我所知,医书上写了,蔓荆只雪天辰时花开,没错罢?” 度昱撇嘴:“好啦好啦,除了时间是我胡乱说的,别的可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前辈,我认为值得一试。” “太麻烦了……”畏寒这毛病,多少年来他都这么过了,也不是什么熬不了的事儿。 “交给我好了。”季珂笃定道,狭长的眸子半垂着,晏凉瞧不清他的神情,他只知道,季珂一旦确定的事,就再没商量的余裕,遂也懒得推脱狡辩。 度昱还未彻底死心,最后挣扎了一下开口道:“那暖床的活儿还是交给……” 他的那个我字尚未说出口,季珂已经抢了话:“也让我代劳罢。” 度昱刚想反驳,就发觉自己嘴唇发麻舌头僵硬说不出话。 他气急只能腹诽,这季珂,绝非看上去这么纯良,鬼心思比谁都多,行事决绝霸道得很,凉哥哥先前对他的评价,可真是一点没错! 晏凉在一旁扶额:“暖床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们了……” 第16章 女二 说来也巧,翌日便落了大雪,晏凉只得乖乖呆在屋里休养,季珂则依照诺言到无望崖去摘蔓荆花。 冬日天亮得迟,窗外还黑漆漆一片,寒风夹着雪絮,季珂便提剑出门了,晏凉蜷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听到些声响,眼睛却困得睁不开,依稀有炙热的触感掠过脸颊,咯吱的门响以及呼啸而过的风声,想必都是梦。 因为拿到了本命沉水剑,又有温冉给的鬼符为媒,季珂御剑而行抵达鬼川无望崖畅通无阻,守到辰时摘了花又御剑赶回来,争取以蔓荆花为食材做午饭。 风风火火不到半日便采了一大筐蔓荆花回来,季珂面上欣喜,身上的衣衫却早已残破不堪,四肢背脊血痕无数,看着就疼。 因为无事,晏凉倚在榻上看闲书,无意间抬眼瞧见浑身是伤的季珂穿过院落,心头一颤,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季珂缘何做到这种地步,当他走神郁闷之时,正主已经换好衣衫站在他面前,一脸无所谓的欢喜。 “浑身的伤,还傻站着笑什么,”即使知道对方有主角光环护体,即使对对方的好意心存疑虑,晏凉看到季珂这副傻气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过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伤。” “都是些小伤,无大碍的。”季珂边无所谓道,边松了束带褪去上衣,密密麻麻的血痕触目惊心,怎么看都不是小伤。 晏凉倒抽一口冷气,摇摇头:“你这又是……何必。” 狭长的眸子亮了亮:“前辈是在心疼我?” 晏凉苦笑:“可不是么,看着就很疼。” 如此说着,晏凉起身到柜子里寻治伤的药:“如果这药不管用,再让阿昱给你看看罢。” “有前辈这句话,受这些伤也值了。”季珂自己都没察觉,他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露出小虎牙。 “……说什么傻话。”晏凉边小心翼翼的将药涂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边纳闷,他的男主人设怎么崩到这种地步,说话傻里傻气的。 季珂但笑不语,似感觉不出伤口的疼,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欢喜,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得意后又不动声色的敛了去,晏凉则专心致志放药,完全没察觉。 上完药,季珂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又风风火火的到厨房料理蔓荆花,开饭后,度昱撇嘴:“感情这三菜一汤花花草草,都是凉哥哥吃的。” 余下的人,只苦哈哈的喝白粥配咸菜,江昭正襟危坐毫无怨言,一碗粥下肚,还用手比划说白粥好喝。 “凉哥哥,这凉拌蔓荆花辣不辣?” “刚好。” “能不能让我尝尝?” 晏凉微微一笑:“不行。” 度昱不乐意了:“以前在吃的上,凉哥哥从不拒绝我的。” 一旁的江昭比划道:这是我师兄对晏前辈的一片心意,度公子就不要为难前辈了。 “如果我有你师兄那本事儿,天天去给凉哥哥摘蔓荆花绝无怨言。” 江昭微微一笑:我信度公子。 晏凉看不懂手语,不知他们在瞎扯的啥,只在一旁从容的吃着他的蔓荆花宴。 度昱微微仰头:“你信我有何用,我要凉哥哥信我。” 江昭比划:望度公子看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 江昭的手顿了顿,神色闪烁脸颊微红。 桃花眼潋潋的望向晏凉,音调旖旎:“对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我就认定凉哥哥了。” 晏凉苦笑:“多谢抬举。” 季珂终于开口道:“度公子,我们阿昭他……” 他最关键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江昭狠狠的踩了一脚,季珂笑得小虎牙都出来了:“好,我不说。” 晏凉一口汤险险吞下去,暗笑,原来江姑娘瞧上度昱了。 诶等等……那季珂怎么办? 度昱歪了歪脑袋,毫不羞涩的把话补全:“所以江姑娘喜欢我?” 江昭双手捧着碗,一张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可惜了,我不喜欢姑娘,抱歉,”度昱坦荡荡道,心安理得得很:“我只希望早日将江姑娘的失语症治好,让凉哥哥更喜欢我一点。” “阿昱,你这话……”晏凉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度昱这话绝情,却也是让人家姑娘别瞎抱希望的善意,江昭既不哭也不恼,甚至好脾气的笑笑,比手语道:没关系。 倒是度昱愣了愣,也没再多话,规规矩矩的将他碗里的粥喝干净。 …… 这日雪未停过,晚饭后,铺天盖地的白,把夜晚映得如白昼一般敞亮。 晏凉无事,裹着狐裘在屋里碾磨花草制作染料,季珂打了一盆热水进屋:“前辈,睡前泡脚能活血御寒。” 晏凉怔了怔,受宠若惊,旋即心头一暖,莞尔:“多谢。” 自小到大,都没人对他如此上心过,可因为对方是季珂,晏凉连感动都是有所保留的。 季珂将盆子稳稳当当的放在晏凉面前,热水里添了红花冬草,都是暖身之物:“魂魄不全之症,前辈是否有线索?” 晏凉眉头微蹙摇头:“我也是阿昱说了才晓得,以前只当体质不好,也没往心里去。” 季珂点头:“嗯,晚辈来想办法。” 晏凉笑了:“这有什么好想办法的,天地茫茫,也不知前因后果,一缕魂魄如何寻。” 季珂不语,自有想法。 “况且这些年我都这么过了,也没太大影响,季公子别放在心上。”他从不认为,魂魄补全了就能轻松多少,活着本来就不易。 狭长的眸子似有火光跳动:“我也是因为无法报答前辈的恩情,自我满足罢了,前辈也别放在心上。” 他这般说,晏凉是没办法拒绝了,心道他拗不过男主,对方说不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说而已。 他现在对季珂的人设已经有些混乱…… “我还是那句话,无需你报答什么,都是我乐意,顺手罢了。” “我明白。” 晏凉本来就生得极白,一双腿泡在水里宛若细白瓷雕的,季珂余光扫过,又匆匆移开了,喉头不自觉的滑了滑。 “季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关于江姑娘……” 晏凉的声音把季珂拉了回来:“阿昭他怎么了?” “先前有听说过,季公子与江姑娘自小有婚约……”晏凉小心翼翼试探道,这不是听说,是他原本就是这么设定的,如今江昭突然看上度昱,且季珂对这事似乎很支持,让他很混乱…… 季珂怔了怔,坦荡荡的笑了:“前辈从哪听来的消息?” 睡凤眸眨了眨,一脸懵:“茶余饭后的闲话,许是误会了……” 狭眸俏皮的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晏凉:“前辈,我这个小师妹,是男儿身。” 晏凉面上的神情渐渐消失,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对方:“……嗯?” 季珂的笑容逐渐扩大:“师尊再如何疼我,也不能将他的独子许配给我。” 呵呵,好得很,居然是女装大佬。 回想起各种细节,以及江昭的身段,晏凉渐渐回过味儿来,先前说季珂温冉人设崩,可如今看来算是很还原了,毕竟性别没变。 他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这……那季公子对江公子……” “我一直视阿昭为亲人,他有打扮成姑娘的癖好,在无厌山行不通,与我出来却从不顾忌,甚至不让我在陌生人面前叫他师弟,虽然任性些,却也绝非大逆不道之事,我也就随他去了。” “……”晏凉无言以对,他的女二就这么没了……没了……啊? “前辈先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四目相对,火花噼啪作响,兴许是这放了红花冬草的热水起了药效,晏凉的身子热烘烘的:“我……” “凉哥哥!凉哥哥!”啪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向里踢开了,度昱涨红着脸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 屋中诡异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晏凉看度昱模样不寻常,担心问:“怎么了?” 度昱不管不顾晏凉的脚还泡在水盆子里,就冲过来把他抱住,强大的冲击让两人滚倒在榻上,一边的季珂蹙眉,轻轻巧巧的拽着度昱衣领将他拎下床。 “凉哥哥,江姑娘他……他有……” 晏凉料到他要说什么,坐起身子憋着笑:“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不是,我给他诊脉……不小心看到……” 晏凉几乎憋不住笑,声音发颤道:“阿昱,注意言辞。” “这……这江昭哪里是什么姑娘啊。”度昱气绝。 季珂游刃有余的笑:“度公子不喜欢姑娘,那不正好?” “……季珂你厉害,联合师弟欺负我。” “度公子误会了。” “凉哥哥!” “怎的了?” “怎么办?!” 晏凉悠然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别怕。” 第17章 除夕 年岁将尽,今年寂城的雪格外大,纷纷扬扬的飘了近半个月。 从死林上游冲刷而下的尸体冻在结冰的河里,怨念无法灵化,晏凉倒是闲了半月余,只忙惨了季珂,日日到鬼川无望崖摘蔓荆花,身上新伤旧伤就没痊愈过。 晏凉明白他家男主执拗的性子,劝过几次便作罢了,感激动容的同时有些胆战心惊。 转眼就到了除夕,度昱早就风风火火的张罗起来,置办各色年货,门上也像模像样的糊了年画春联。 看他来劲上心的模样,晏凉也感受到了年节的喜气。 “凉哥哥有所不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自然要置办得喜气些。” 在这座死城,活下去已属不易,谁有心思去欢喜热闹,且身处寂城之人,团圆再无从谈起。 晏凉微微笑,对度昱的心境深有体会,他也一样,每年除夕都是孤零零的躲着人,以防吓到叔叔家拜年的亲戚。 “何况,我还在寂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桃花眼弯弯,风情万千的盯着晏凉。 “阿昱,我无法回应你。”现在晏凉渐渐放下不着调的宿命,肯亲切的唤度昱作阿昱了。 “我不着急,所以凉哥哥也别急。” “……” 季珂正巧推门进院子里,温冉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怀里拽着一只包裹:“度公子,你不急,人家江公子也不急的。” 度昱翻了个白眼,江昭对他的心思现在人人皆知。 晏凉看着温冉与季珂并肩而行,面上不自觉的露出慈父笑,果然,男女主一对璧人十分赏心悦目。 “度公子,你气不气,凉哥哥看到我来就笑了。” “得了吧,凉哥哥讲不定是看着季公子笑的。” 季珂不理会众人调侃,径自走到晏凉身侧,替他挡了大半风雪:“院子里冷,到屋里去罢。” “无妨,我帮阿昱糊春联。” “季公子你快去做饭,饿死了,凉哥哥有我照顾呢。“度昱伸长脖子大声道,他没季珂好看没季珂厉害没季珂心机深,只能拼嗓子了。 “等等,我先替你把伤口处理下。” “好。” 季珂与晏凉进了屋,温冉拽着度昱的袖子道:“诶,我们的凉哥哥是不是要落季公子手里了。” “如此下去确实有点悬,这样吧,我们想些办法。” 杏目微睁:“度公子有何高见?” 度昱笑眯眯:“先前凉哥哥不是说你命里郎君是季珂么,你们要不发展一下?” 温冉眯起眼,叩起手指朝度昱的脑门拍了拍:“想得美!” “横竖我们三人里你最没戏,和我联盟有什么不好。”度昱揉着脑袋。 温冉不再理会他,抱着包裹道:“不同你瞎扯,我去给你家江公子送衣裳啦。” 她怀里这一兜子,正是为江昭准备的女装…… …… 年夜饭丰盛,七八样菜都是季珂亲自做的,晏凉给他打下手洗菜切菜,度昱则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厨房外。 寂城里没有烟火炮竹,落了夜便开饭,季珂的厨艺逆天,即使是最普通的食材他都能烧出人间美味。 度昱虽然不待见情敌季珂,却对他的手艺欲罢不能:“季公子,寂城外的饭菜都这般可口的么?” 江昭抬手比划:没有,师兄的手艺无人能及,只从前都不肯给我们做,说君子远庖厨。 谁知他家师兄在寂城转了性,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的做,甚至还变着花儿绝不重样。 度昱眉尖挑起,半信半疑:“当真?” “阿昱,等惊蛰后,你自个儿去尝尝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度昱笑微微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凉哥哥,那个时节,外面有什么好吃的?” 作为寂城原住民,度昱不曾想过自己能有出去的一天,自然更不敢想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晏凉想了想,莞尔:“那会儿倒是青黄不接的,不过等一个月,江南的梅子枇杷都熟了,两个月后,岭南的荔枝也可以吃了。” 桃花眼亮了亮:“这些我都在书里见过,到时候凉哥哥陪我吃罢?” 季珂道:“那会儿无厌山的桑葚也熟了,度公子温姑娘都来吃罢。” “怎的,不请我么?”晏凉一时欢喜,便调笑道。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对晏前辈,我自然不用请的。” “嗯?” 季珂但笑不语,江昭比划道:晏前辈若无好去处,就随我们留在无厌山罢? 度昱在一旁悠悠道:“江公子说,他们无厌山规矩多,不允许凉哥哥这样的外人进入,让我们出去后另择去处。” “阿昱,别皮。” “凉哥哥不信我?他们真如此说。” 季珂不理会胡言乱语的度昱:“无厌山风水极佳,最适宜修复神魂灵脉,到时候前辈在山上静养,搜寻魂魄的事就交与我罢。” “那就叨扰了。”晏凉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琢磨,季珂现如今修为恢复已达八成,待结界突破后出去,有主角光环加持收拾江瑶等人应该难度不大,待他清理门户后一切顺风顺水,再不至于黑化,自己说不定功成身退就被摆渡人领走去投胎了。 至于女主性格崩坏女二性别颠倒……这些都是小问题,就顺其自然吧。 没想到这一趟任务如此简单,晏凉唏嘘,活了这么多年,难得运气好一回,阴差阳错救了男主,一切都迎刃而解。 看晏凉答应,季珂欢喜:“出去后晚辈会尽快处理无厌山事务,好让前辈住的安稳些。” 季珂口中的处理,自然是将设计陷害他之人全清除了,晏凉清楚,即使没有黑化,自己的男主也绝非圣父,骨子里凉薄狠厉的本性变不了。 “如若需要,我可以助季公子一臂之力。” 季珂浅淡的勾起唇角,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发力:“无事,晚辈自己能解决好。” 此言一出,言笑晏晏的众人立刻噤声,皆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晏凉嘴唇动了动,迟疑片刻柔声道:“你也不要太勉强。” 小虎牙捎带着俏皮的侵略性:“晚辈明白。” 度昱撇了撇嘴:“凉哥哥仔细些,我看季公子这架势,怕是要将你金屋藏娇呢。” 晏凉好笑,不当回事:“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有这些不着调的心思?” “是凉哥哥迟钝,又不听我劝,”说着斟满一杯酒,举到晏凉唇畔:“凉哥哥若不喝,我要生气了。” 晏凉为难:“只此一杯,我上回被你们灌晕了。” “是呀,上回让季公子捡了个便宜,这回谁都别跟我抢,我要把喝醉的凉哥哥送到我榻上。” 于是左一杯右一杯,晏凉几乎是被逼着哄着喝了半壶酒,窗外落雪有声,屋内暖香融融,晏凉心中欢喜,便觉思绪飘忽渺茫,身子也跟着腾云驾雾起来,渐渐的听不清众人的话语,所有的声响糊成软绵绵的一团,温暖的,热闹的,将他密密的包裹起来。 对酒当歌,不知今夕何夕,只余花团锦簇的欢喜。 身体不受控的向后倒去,靠在一处温暖结实的存在,莫名觉得安心,晏凉沉入浩瀚的混沌里。 度昱口口声声说要把他的凉哥哥运回榻上,自己却也醉得不省人事,被江昭背回了房。 温冉蹭了饭便乖乖回鬼川,热闹散去,院子里雪光明明廊下灯影重重,季珂抱着晏凉,也顾不得怀中人酒气熏天,一双手越收越紧。 褪去染了酒气的衣袍,季珂取来热水替晏凉擦拭脸颊,原本苍白的脸因酒精有了些微血色,连眼尾都染上了浅浅绯红,映得面上的蓝花越发妖冶勾魂。 季珂忙敛了目光,似有一只野猫不停挠他心口,挠得他浑身发热难捱,想避开,却又不自觉被吸引,彼此的脸越贴越近,呼吸交叠缠绕,他心脏突突狂跳胸腔发疼…… 只要再近一点点…… 薄唇泛着水光,微微开启,模糊的吐出两个字,季珂立刻拉开距离慌张试探:“前辈?” 睡凤眸裂开一条缝,视线懒懒的落在季珂脸上:“季珂。” 季珂心中一动,晏凉一直季公子季公子的客气称呼,从未唤他全名。 “前辈,我在。” 晏凉仰着头,瓷白的喉结隆起,微微滑动:“你这名字,是我起的。” “什么?” “季珂,原是我的名字,后来我不要了……要不起。” “前辈何意?” “你可喜欢?” “……前辈指什么?”季珂将手贴在对方温热的脸上,轻轻摩挲,只当晏前辈喝醉了胡言乱语。 “可喜欢……名字?”半睁的眼眸凝了水光,在雪光中清澈又暧昧。 季珂的指尖停驻在刺着蓝花的左脸上,将方寸皮肤包裹入手心:“喜欢。” 顿了顿,薄唇微扬:“无论是名字,还是前辈,都喜欢。” 第18章 信物 二月,雨雪交加。 惊蛰将近,江昭成日研究破除结界的阵法,晏凉季珂净魂照旧,日子过得飞快。 兴许是季珂为了兑现那句“我会给前辈证明,我并非凉薄无情之人”的承诺,他在晏凉面前乖巧稳重又细致体贴,是个无可挑剔的后辈。 人心是肉长的,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即使知道对方是自己设定的狠厉男主,晏凉也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心,还自以为是的给对方寻了许多理由。 诸如,虽然是自己笔下的人物,但经过这些磨难与变故,季珂也渐渐长成有血有肉性格丰满的人,兴许有冷漠凉薄的一面,但也不乏温情体贴,再用带着标签的眼光去看他,太不公平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因晏凉本就是怕麻烦的性子,没什么比舒服自在更重要,他与季珂相处默契舒坦,再无可挑剔。 平心而论,虽是被强迫着穿到书里,但这大半年的岁月,却比他在现实中任何一天都要快活,这让晏凉产生微妙且危险的心态,先前被卡车碾碎身体血溅当场,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是好的开始。 简言之,值了。穿书一趟,不亏。 但他也时常提醒自己不可过分沉溺,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他终究属于故事外的人,投胎也好轮回也罢,终究是要离开的,且时日将近,他的消失不会给这个书中世界带来太大影响。 如此想着,晏凉即欣慰又落寞,片刻皆化作顺其自然的坦荡,觉得自己纠结伤感的姿态简直是在立flag。 这几日,聒噪的度昱倒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平日里叽叽喳喳精力无限,最近却总是睡不醒,即使醒来也恹恹的悲情着,问及因由,他说最近老做噩梦,梦到凉哥哥出寂城后就不见了。 温冉事不关己的调侃:“我家凉哥哥都出寂城了,当然要想方设法摆脱你啊,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度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才不会给凉哥哥这个机会,死缠烂打不要脸,都不能让他甩掉我。” 晏凉笑着安抚:“我虽无法回应你,倒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度昱于他有恩,这些日子更是对他照顾有加,只要他还活在这书里一天,就会尽责护度昱周全,绝不会因为对方的奇怪心思就故意疏远忘恩负义。 何况……按照摆渡人口中的宿命,度昱还是他命定cp…… 如今的晏凉再不会逃避这个尴尬的问题,他不管什么宿命姻缘,只晓得谁对他有恩有义,他就护谁到底。 度昱也好,温冉也好,季珂也好,江昭也好,朝夕相处的大半年,渐渐磨平了他们的身份与标签,晏凉真真正正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朋友。 谁知度昱听了晏凉的安抚,不但没有眉开眼笑,反倒更惆怅了,蹙着眉道:“这些时日的梦里,凉哥哥不是落荒而逃,是……彻彻底底不见了。” 不言不语默默喝茶的江昭抬起头,以手比划:不见了?莫不是被我师兄藏起来了。 他这话自然是逗度昱的,度昱哼了一声,眉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你家师兄藏得再好,我掘地三尺都会把凉哥哥挖出来。” 晏凉哭笑不得,温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凉哥哥,说句真心话,其实比起季公子,我和度公子这样的性子与你更搭,不是我说人背后话,我始终觉得季公子这人太深不可测了,凉哥哥会吃亏。” 晏凉从不觉得季珂对他心怀不轨,很不以为然笑道:“人家师弟还在此呢,胡说什么。” 如今的季珂非常忙,虽然蔓荆花已经堆了半个院子不必再采了,但开启结界时日将近,他忙于修补鬼川与寂城间的屏障。 因屏障年久失修十分薄弱,像温冉这种半人半鬼血统的姑娘家都能自由穿梭,待寂城结界开启后定会引发天象异动,到时候鬼川与寂城间的屏障必然崩溃,魑魅魍魉若通过寂城进入人界,必然生灵涂炭。 温冉吐吐舌头:“江公子别介意,我是有什么说什么,提醒凉哥哥罢了。” 江昭好脾气的不计较,比划:晏前辈放心,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那师兄是怎样的人,他也没彻底看透。 度昱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闷闷不乐的状态,抿着嘴望了一会儿阴雨未晴的天,恹恹道:“凉哥哥,其实我认为与你在寂城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这大半年我是真的欢喜,所以也不必多此一举,出去不见得多好。” 众人怔了怔,没料到度昱会说出这番话,晏凉温声道:“能有自由,终归是好的,你胡说什么,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回 人界吃香喝辣么?” 度昱撇了撇嘴:“我宁可拿那些梅子枇杷荔枝桑葚换凉哥哥,你不在了,那些东西吃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晏凉的心似被人拧了拧,面上神情也渐渐消失,转瞬又恢复如常:“瞎想什么,不过是噩梦罢了。” 这话说得很没底气,他心虚,毕竟等结界突破后季珂重获自由,报仇夺权自不在话下,自己的价值也消失了,说不准就被摆渡人招了回去。 度昱恹恹的沉默了一阵,片刻又眉花眼笑:“也是,噩梦罢了,凉哥哥如果不想我胡思乱想,索性搬来同我住如何,有凉哥哥在身侧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温冉扬起下巴冷哼:“原来度公子叽叽歪歪铺垫这么多,就为了骗凉哥哥睡你。” “……” 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度公子若睡不安稳,我倒有法子。” 季珂笑微微的,却让度昱不寒而栗,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季公子留着自己用罢。” 虽含着笑意,狭长的眸子却深若寒潭令人恐惧,只有晏凉感受不到这种窒息深刻的压迫感。 “前辈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做饭。”在晏凉面前,季珂是克制且乖巧的,骨子里令人颤栗的威胁感奇迹般消失无踪。 “季公子歇着罢,阿昱今天已经备好了饭菜。” 季珂蹙眉:“度公子亲自下厨?” 度昱挑眉:“可不是么,季公子来之前,饭菜可不都是我做的。” 温冉抿了一口茶闲闲道:“度公子一大早就去集市买熟食拌菜,可真是辛苦了。” 度昱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江昭掩嘴笑,晏凉莞尔解围:“是我让阿昱去买的。” 晏凉没有说谎,他是拗不过季珂,修复屏障的同时又要随他去净灵,固执得很毫不退让,只得自作主张削减了他做饭干家务的活儿。 堂堂男主,又不是他们的奴隶下人……晏凉虽喜欢季珂的手艺,却一直于心有愧。 “咦,凉哥哥果然心疼我,为我说话。”度昱得意笑笑,还与晏凉抛了个媚眼,晏凉坦荡荡的接下,以云淡风轻的笑化解。 季珂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度昱,复杂的目光落在晏凉身上。 …… 春寒料峭,落了夜,季珂照例端来热水。 “季公子,其实你不用每天……” “晚辈乐意。”季珂晓得他要说什么,笃定的笑着截了后话。 晏凉只得淡淡笑着随他去,问道:“寂城与鬼川的屏障,如何了?” “挺顺利的,只需三日便能修复完全,待结界开启引发天象也能坚不可摧,前辈放心。” 男主做事,晏凉自然放心,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季珂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嘴唇动了动,要说的话终究吞回肚子里,晏凉鲜少见到他这般犹豫的模样,关切问道:“怎么了?” 季珂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深浓的夜色:“无事,晚辈只是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反而有些不安。” 闻言,晏凉心道你是男主,有主角光环庇护能不顺顺利利么,面上却不动声色调侃:“你怎么也和阿昱那般,瞎想这些有的没的。” 季珂微微蹙眉:“度公子如何说?” “他说近来常做噩梦,到人界后寻不着我了,”晏凉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笑笑:“他自小生活在寂城,有朝一日能获得自由,许是有些无措罢了。” 季珂却不答,忖度了一阵望向晏凉,眼神清澈且认真:“前辈可否帮我一个忙。” 看他笃定凝重的模样,晏凉的心提了提:“没问题。” 季珂从衣襟中掏出那枚琥珀坠子,双手奉到晏凉面前:“前辈可否替我保管这坠子。” 晏凉没敢立刻接,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为何突然……” “前辈已经答应了,言而有信,替我收着罢,”狭长的眸子掠过一丝涟漪,让人看不清这丝涟漪下藏着什么玄虚:“至于因由,我暂时不能说。” 原来自己被摆了一道……晏凉无法,只得暂时收下坠子,剔透的琥珀上还余着对方的温度,灼灼包裹在他手心里。 “那我就暂且替你保管了。” 季珂的脸隐在灯影里,微不可察的扬起唇角,不用这个耍赖的法子,前辈怎么可能收下他最重要的坠子呢? 第19章 破阵 晏凉不知季珂的用意,被套路着收下了琥珀吊坠,害怕自己大大咧咧弄丢,还用红绳串起挂在脖子上,平日小心翼翼收在领子下,俯身低头的瞬间会不经意露出来。 季珂有意无意睹见,面上浮起微不可察的笑容。 度昱眼尖,也瞧见了,闷闷不乐道:“凉哥哥怎收了季公子的定情信物?!” 晏凉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季公子让我帮他先收着,我怕弄丢,索性挂着而已。” 度昱撇了撇嘴,踮着脚压低声音在季珂耳边道:“真有你的。” “度公子,过奖。” “不过,依我看,你别看凉哥哥性子温和又风流,他骨子里最迟钝了,你不明说他永远不会猜到你心思。” 季珂但笑不语。 “但我赌季公子不打算明说。” 季珂继续笑而不答。 晏凉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也不感兴趣,自个儿默默无言喝着茶,他只注意到,度昱的气色又比先前差了些,桃花眼不似先前那般熠熠有神,眼底隐隐泛着乌青。 “阿昱,最近还是睡不好么?” 度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马马虎虎,要是凉哥哥担心我,就陪我睡一夜如何?” 这一次,晏凉当真迟疑了,看度昱的样子不寻常,担心他夜里被什么阴灵鬼怪吸了生魂,伸出手搭在他腕脉上,凝神静听片刻,发现除了虚浮些并无异样。 度昱好笑:“我自己就是医者,凉哥哥忘了么。” 晏凉从容一笑:“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乐意。” 季珂眸色暗了暗,面上仍不动声色:“晏前辈若是担心,夜里可让阿昭守着度公子,阿昭他对疑难杂症,也有自己一番心得。” “啊对,我差点忘了江公子,”晏凉恍然大悟,他记得自己对”女二“江昭的设定是精通阵法略通医术,欣喜道:“阿昱,就让江公子给你瞧瞧罢?” “我都说了,我自己就是医者。”似为了表示自己一心吊死在凉哥哥这棵树上,度昱对江昭格外排斥。 “医者不自医。”晏凉用盖子撇着茶水上的浮叶,悠然怼回去。 度昱对江昭,分外别扭,分外不配合,他懒懒的靠在榻上,斜眼道:“江公子,你想怎么看,看哪儿?” 江昭的脸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却佯做淡定将手搭在他腕脉上,片刻凝眉收手,度昱笑微微的:“怎样,什么都没发现罢?” 江昭沉吟片刻,伸手就去解他厚重的外袍,度昱惊恐的往后退,捂着衣襟做出一副贞烈不从的模样:“江公子,你怎这么自觉。” “……” 季珂憋着笑:“度公子莫怕,阿昭只是为你诊断而已。” 度昱蹙眉:“什么诊断要脱衣服的。” 江昭郑重其事的比划:度公子,请相信我,得罪了。 度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褪去了上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晏凉季珂很识趣的避开,江昭手捏银针在他胸前穴位刺去,针深入骨却丝毫无痛觉。 度昱了然:“江公子会问骨?” 江昭点头,专心致志额冒冷汗,度昱抬起眼,视线一寸寸描绘着对方的面容,江昭的女装也是美得无可挑剔的,可想而知他男儿装扮定是清俊风流的模样。 度昱胡乱想着,随着对方手上的动作,渐渐意识模糊沉入梦境,难得睡了个深沉的好觉。 季珂晏凉回到屋中,时候尚早,各自捧书消遣,许久,季珂漫不经心道:“晏前辈真是对谁都这么好。” 晏凉自书中抬头,对上狭长漆黑的眸子:“季公子为何如此说?” 对方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话,他实在有些懵。 “没事,只感觉前辈对度公子十分关心。” 晏凉怔了怔,莞尔:“对阿昱,我是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 “对啊,我受他诸多照顾,但又不能回应他。” “这种事也不能怪前辈。” 晏凉不置可否的笑笑,当然得怪他,毕竟他才是度昱的命定cp…… 季珂看前辈的反应,面上越发晦暗了,却克制道:“前辈出去后,当真会愿意同我回无厌山罢?” 晏凉合了书躺在榻上,笑微微道:“那得看季公子到时候欢不欢迎我了。”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簇蓝色的火焰:“只要前辈愿意,晚辈奉陪到底。” 即使不愿意,我也奉陪。 …… 江昭忙活了大半夜,除了让度昱安稳睡了一会儿外,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惊蛰渐近,晏凉自此也多了个心,暗暗留意度昱的举动行踪,发现与先前并无二样,一日三餐照例不多不少,早起喂喂街上的野猫,午后捧着书晒晒太阳,有时候到城中集市逛逛,也没接触什么人。 季珂已将寂城与鬼川的屏障修复好,加上有昆池泽为阻,鬼川魑魅魍魉轻易过不来,当然温冉这种人鬼混血又有女主光环的存在除外。 江昭的阵法已布好,以圣器鬼冥剑为阵眼,日子到了便以季珂的血为媒介启动阵法,可以说万事俱备,连东风都借好了。 顺利得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惊蛰前一日的晚饭,或许因为心照不宣的默契,众人以茶代酒,吃得也格外沉默,能离开这有进无出的死城,众人自然是欢喜的,欢喜之余又是未知的忐忑,以及隐隐的不确定。 晏凉这人随性惯了,加之对主角光环的信任,倒比旁人洒脱许多:“今夜早点歇息罢,明儿都不轻松。” 度昱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究只淡淡的点了点头,晏凉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入夜,晏凉放心不下,曲指叩了度昱的门,廊下灯影恍惚,度昱看到来人是他的凉哥哥,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桃花眼好看的弯起:“我就晓得,凉哥哥放心不下我。” 晏凉掏出一大叠符咒,让度昱收着,以防自己顾不过来或突生变故,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度昱笑得神秘兮兮的:“我有件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没对外人说。” “嗯?” “其实凉哥哥不必顾虑我。”如此说着,度昱从榻下拿出一只檀木盒子,细致的擦掉薄薄的积灰,打开盒盖是一层雪白绸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刻了咒文。 绸布覆盖下,是一把看似黯淡古旧的匕首,却弥漫着不祥的戾气,晏凉的神色微变,度昱却笑微微道:“凉哥哥可知这是何物?” “封魂匕?”晏凉语气仍有一丝不确定。 桃花眼亮了亮:“凉哥哥果然无所不知,这是爹娘留给我的防身之物,所以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封魂匕是上古凶器之一,看似锈迹斑斑毫无杀伤力,可一旦刺入皮肉便吸人神魂,修为再高都逃脱不了魂飞魄散的厄运。 作为防身之物,确实绰绰有余。 “阿昱,此物务必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别用。”作为上古凶器,虽然厉害,却不知会不会有反噬之力。 度昱了然一笑:“凉哥哥放心,我明白的。” 翌日,晨雾未散,一行人划着木筏破水而行。 江昭破天荒的换了男装,度昱看到他的一瞬桃花眼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江昭温雅一笑,很配合的表演:在下江昭,今日得与度公子同乘一船,甚幸。” 晏凉在一旁,笑而不语,平心而论这一对也十分赏心悦目。 临走前,度昱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物品也规制得整整齐齐,还用布帘罩着,说若有朝一日无处可去,还能有个退路,且稍微打扫打扫就能住人了。 江昭比划:度公子真是念旧之人,出去后若公子不嫌弃,可随我与师兄到无厌山修行。 季珂淡淡的看了师弟一眼,终究没有表示反对。 度昱潋潋一笑:“凉哥哥去哪,我去哪。” 江昭露出毫不意外的笑:那,度公子怕是要在无厌山定居了,到时候无厌山上的院子,任度公子挑。 他心中笃定,以晏前辈与他师兄现如今的关系,跑不了了。 只晏凉一人浑然不觉置身事外云淡风轻,与季珂商讨阵法血引之事,江昭将阵设在死河下游的一处荒岛上,众人抵达时,天色初明。 江心岛上布满灵石,每一颗灵石间牵引着头发般细的魂线,互相制约平衡,看似平平无奇,却依星辰日月变换轨迹而来,一石一线皆有迹可循。 小小的阵法蕴藏着偷天换日的能量,只需圣器鬼冥剑与血引便可激活。 江昭为度昱筑了灵罩,将他小心翼翼庇护其中,温冉在一旁袖手看热闹,毕竟她有鬼族血统不便参与,晏凉季珂江昭三人启动阵法。 鬼冥剑本身黯淡无光,在触碰季珂皮肉的一瞬,原本灰蒙蒙的剑身拨云见月般立刻泛出清冽的光。 剑刃划破皮肉,季珂似感觉不到疼痛,眉头都不皱一下,嫣红的血汩汩流出,一寸寸浸入阵法漫入土地,原本风平浪静的死河即刻翻起风浪。 鬼冥剑周遭涌起血色的雾气,灵石魂线筑起的阵法瞬息万变,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阵法引发天象动摇大地,要变天了。 度昱站在一旁,面上却无平日的风情万种,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神色莫测脸隐没在阴影中,那双总是水光涟涟的桃花眼黯淡无光,藏着深不可测的漠然。 第20章 变故 死河似决堤的洪水淹没大地,周遭绵延的山川巨石滚落,大地震颤不休裂痕蔓延,皲裂处隐约可见血红炙热的岩浆,与季珂的血相融相斥。 放了血耗了灵力,季珂虽不动声色,一张脸却比纸更苍白,他原本稳稳当当的站着,看到晏凉靠近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晏凉自然而然的将他扶住,两人几乎以半抱的姿势伫立在凛风里。 晏凉毫不迟疑,往季珂的嘴里塞了一枚药丸子,冰凉的指尖拂过对方的背脊,温暖的灵流缓缓汇入。 他一边替季珂调理灵脉,一边筑起屏障将两人护在其中:“别着急,缓一缓,还有时间。” 晏凉声音不大,却拥有镇定人心的力量,季珂点点头,顺势靠在晏凉怀里,一点儿都不客气。 周遭凛风如刀削肉噬骨,被灵障庇护的方寸之地绵延着暧昧的安宁,有那么一晃神,季珂错觉时间能凝固于此,千年万年,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落寞。 只恍惚了片刻,他便清醒过来,缓过一口气拔出沉水剑:“前辈,跟着我。” 两人纵身上剑,一边的江昭也抱起度昱御剑而行,温冉则召唤了她那长得像火鸡的丑凤,两剑一鸟朝东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离地的那刻,脚下的土地便分解离析沉入岩浆里。 “阵法引发天象地壳变化,无生海涨潮了。” 好在他们未雨绸缪,在死河外筑了灵堤,鬼川与寂城间也修复了屏障,即使是无生海异动,轻易也祸害不了寂城居民。 突然一阵强大的逆流朝他们袭来,江昭季珂的剑剧烈震颤,两人显然有些吃力,特别是刚放了血的季珂,若非主角光环护体早就支持不住落了下去,反倒是温冉的丑凤逆风而行毫不减速,她轻而易举的超越众人,得意洋洋的回头:“怎么样,你们御剑就图个好看,实在没我的丑凤儿有本事。” 晏凉无语,心中惊叹女主就是女主,将书中bug一语道破。 “凉哥哥,别在那剑上呆着了,到我这儿来罢?” 季珂苍白着脸,下意识的拽住晏凉的手:“前辈,别去,跟着我。” 他很少这么直白的开口,这语气,执拗又笃定,可仔细听来更像臭不要脸的撒娇。 “……” 若是往日,度昱定要嘲温冉几句,可此刻他只埋着头躲在江昭怀里,手紧紧的拽住袖口一言不发,晏凉注意到了,只当他是没见过这阵仗吓的。 “咦,丑凤儿你怎么……”冲在最前面的温冉突然蹙眉,就在下一瞬她的丑凤儿自燃了起来,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电光火石间温冉已被晏凉拽到了剑上。 沉水剑负上三人的重量,加之季珂状态不好,震颤得更厉害了,可温冉无心管这些,她心爱的丑凤儿通身羽毛被烧得蜷曲,阵阵凤鸣凄惨透骨令人不忍听,片刻,悲鸣截然而止,丑凤儿化作灰烬,消泯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温冉毕竟还是小姑娘,难过得泪花在眼中打转转,晏凉与季珂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感知到了变数。 御剑在凛风中就似逆水行舟,众人渐渐吃力无法前行,晏凉看季珂一张脸白得渗人,心头似被人拧了一下。 而季珂蹙着眉直视墨云翻滚的前方,瞳孔骤缩,下意识将晏凉挡在身后,这动作守护的意味很明显,晏凉心中有些疑惑,顺着季珂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心蓦的一跳。 乌云翻飞处,涌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团儿,黑团儿渐渐生出头颅手脚,形成千百个影偶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半空中,龇牙咧嘴,如饥渴的凶兽。 四面楚歌,九死一生。 “阿昭,你替我照看好前辈,这些影偶我来对付。”影偶的召唤,正是他们无厌山的秘术,布局为难之人是何来头,可想而知。 话语未落,灵力便化成刀刃天女散花般朝四面疾刺而去,凶神恶煞的影偶扭曲作一团,被季珂的灵刃切得七零八落。 但影偶有个逆天的bug,源源不断绵延不绝,自愈能力极强,根本消灭不完。 江昭镇定的比了个手势,算是应承下了,晏凉自然不是坐着等人保护的性子,片刻便有了注意,宽大的袖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捋开袖子幻灵成针。 季珂似猜透他要做什么:“前辈,不要浪费气力,交给晚辈处理就好。” 晏凉不知季珂是什么毛病,近来总把他当做一个碰不得也吓不得的瓷人儿,小心翼翼护着,游刃有余一笑:“这些影偶我不与你争,但这剑颤得厉害,我换个平稳的坐骑。” 语罢,他手起针落,瓷白的手臂片刻便烙了只火明鸟,栩栩如生分毫毕现,挥动袖袍的瞬间惊雷四起,天边乌云处一抹火红飞掠而过,张开宽阔的两翼朝他们俯冲而来,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天际。 火明鸟姿态风骚且脾气臭,一路飞一路吐火,所及之处的影偶都被烧了个灰飞烟灭。 “……凉哥哥好厉害。”温冉喃喃道,除了季珂,晏凉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画皮招灵,这种诡异又逆天的法子世人闻所未闻,都瞪大了眼睛。 晏凉淡定的摇头,他并不希望女主在男主面前夸赞自己,于是无视众人的愕然,气定神闲与江昭道:“江公子,麻烦你把阿昱也带过来罢。” 火明鸟虽脾气差,对晏凉却难得好性子,扇了扇羽翼丰满的翅膀等候差遣。 于是原本御剑艰难前行的五人如今稳稳当当的骑在火明鸟上,翅膀一扇便飞出半里地。 “凉哥哥有这法子,怎不早点使出来?”温冉一手拽住火明鸟血红的羽毛,轻轻咦了咦:“它……不是真的?” 晏凉轻轻一笑:“自然是假的。” 幻墨成画,画皮召灵,一切都是虚影,虽然能救急却不长久。 季珂手握沉水剑捻了剑诀,与火明鸟一道儿清理源源不断的影偶,听温冉的疑问,面色很不友好道:“画皮召灵之法虽然好用,但极耗元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前辈用。” 他这话,既是说给温冉听,也是说给晏凉听的。 温冉吐了吐舌头:“季公子太霸道了。” 晏凉凝眉细思,近来他也越发觉得自己的男主有太多失常之处,人设崩也就罢了,季珂还时不时对他露出过于紧张的关切,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晏凉虽面上从容,但季珂所言不假,他现在是耗了灵力死撑,渐渐变白的唇色逃不过季珂的眼睛。 而一旁的度昱安静得匪夷所思,就跟掉线了似的。 江昭抬手比划:师叔他们怕是已经知晓你我在此,所以利用影偶阻拦。 江瑶等人不会以身涉险进入鬼川,只布了能横行三界无孔不入的影偶来阻挠,季珂眸色晦暗,影偶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依江瑶那些老狐狸的性子,绝不是这种级别的戏法就能打发了。 渐渐接近结界裂口,影偶数量骤然暴增,但有火明鸟相助影偶已构不成威胁,只晏凉渐渐有些灵力不济,他不言不语忍耐着,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冲出结界了,到时候晕倒也好累死也罢,总之不能在此时掉链子。 结界裂口处密密麻麻的爬着鬼藤,火明鸟朝鬼藤吐了一口火,谁知鬼藤反而越长越凶伸出枝丫撩拨鸟羽,鸟儿受了惊吓仓惶向后逃,无论晏凉怎么驱使都不管用。 季珂知道晏凉现在正死撑着,火急火燎对江昭道:“你我御剑先去把鬼藤斩了。” 江昭点头,两人毫不迟疑顶着凛风御剑前行,晏凉则试图安抚受惊的火明鸟,温冉又在思念她那只被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丑凤儿,度昱深埋着头,桃花眼隐藏在阴影里,黯淡无光。 晏凉认为他被吓得失了魂儿,安抚道:“再忍耐一会儿,季公子江公子斩断鬼藤,我们就能顺利出去了。” 度昱木然的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涟漪,晏凉越发觉得不对劲,沉声问:“阿昱,你到底……?” 一声极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度昱抬起了头,桃花眼布满血丝泛着红光,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漠然的看了眼晏凉,视线移向正手起刀落斩鬼藤的季珂。 晏凉心中一凛,猜测十有八九,度昱中了驱灵被人控制了。 “阿昱,你……!” 他话尚未说出口,度昱便如鬼尸般悚然站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季珂,藏在袖子里的手寒光乍现,晏凉瞳孔皱缩,身体比理智先动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抓住度昱冰凉的手,试图将他控制住。 驱灵歹毒得很,最难解除,中招者如行尸走肉,非但感觉不到疼战斗力还逆天的强,过招间晏凉的手骨已被其折断三处。 温冉想上前帮忙,身子却像被施了咒术一般动弹不得,舌头也发麻僵硬无法言语,晏凉疼得冷汗直冒,对方是度昱他又不能下杀招,只一边承受度昱毫不留情的拳脚,一边试图为其渡入灵力缓解驱灵术。 其实晏凉只要呼救一声,季珂江昭就会来帮忙,但他一来担心季珂会对度昱下狠手,二来对自己的判断有盲目的自信,硬生生挨了一顿,断了几处骨头吐了几口血,度昱如死鱼般黯淡无光的眸子渐渐有了些微光彩,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也变轻了。 “凉哥哥,你……我……究竟……” 晏凉松了一口气,捂着钝痛的胸口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没事儿,我们快出去了。” 他彻底放松了警惕,才发觉浑身每一处神经都叫嚣着疼痛,躬下身子试图缓解,挂在脖子上的琥珀吊坠露了出来,泛着温润清冽的光。 这光落在度昱眼里,原本逐渐清明的眸子瞬间蒙了层血雾,晏凉的余光督见一抹寒光闪过,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喉间一凉,尖锐刻骨的疼痛渐渐弥漫,抬眼的瞬间,看到一片耀目的赤雾,如殷红的落雪纷纷扬扬卷进凛风中,触目惊心的妖冶。 那是他飞溅而出的血。 颈项间系着琥珀坠子的红绳被切成两段,晏凉下意识的握住落下的坠子,拽在手心里。 他抬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汩汩流出,片刻染红了袖子与衣襟,晏凉苍白的唇动了动,已再说不出话。 对上度昱混沌的桃花眼,他在对方眸中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狼狈凄惨了无生机,生命的痕迹一点点湮灭在血污里。 划破他喉咙的匕首,是灭人神魂的上古凶器封魂匕。 他不是第一次死,却是最真实的、切肤的体会到生命消逝过程的一次……并不怎么好的体验。 不害怕,也绝非不甘,只是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是以这种仓促的方式结束。 不舍吗?有一些吧…… 他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一生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何总是如此? 温冉的泪水早已糊了满脸,唇舌的僵麻感消失,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身下的火明鸟也发出哀鸣,撕裂长空。 度昱木然的抬起腿,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晏凉的胸口处,将神魂渐渐消散的凉哥哥踹下了无生海。 第21章 梦川 季珂是在温冉的惊叫声中回过头的,怔愣了不到半秒,一张脸迅速灰败下去。 因为分神,鬼藤死死地缠绕上沉水剑,季珂竟顾不得拔剑,俯身便朝晏凉坠下的地方跳去,那一瞬间他本能的,没想过自己的活路。 只是深刻且悲伤的预感到,他的晏前辈要消失了,如果不最后搏一搏,赌上性命也好,那个人就真的没有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江昭连呼吸都停滞了,他飞快的看了一眼手握封魂匕,漠然无神站在原地的度昱,咬了咬牙斩断鬼藤,握着沉水御剑去追跳入无生海的师兄。 此刻晏凉并没完全丧失神志,五感变得混沌模糊,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喉间的伤处,疼,比他当年被大火围困灼烤还难受,汩汩流出的血液比舔舐他皮肤的火舌还滚烫灼人。 但这种疼,完全不陌生,似曾相识的,似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刻深刻感受过…… 他手上还握着那枚吊坠,琥珀浸泡在掌心的鲜血里,失去原本温润清冽的光泽,变得混沌、黯淡且另有一番死气的妖冶。 晏凉的魂魄和着嫣红的血液渐渐流逝,弥散在风中似翻飞的血萤,他净魂无数,没想到自己魂魄散去却无能为力。 也不知这书里的灰飞烟灭,当不当真。 神志越发模糊,晏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捏了个决,飓风扬起,将下坠的季珂托了起来,火明鸟飞掠而过,叼起季珂迅速向结界裂口冲刺而去。 好事做到底,毕竟是他亲手塑造的世界,如今亲自走了一遭,与这些虚构的角色朝夕相对有了感情,即使自己看不到了,也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漫无边际的想着,晏凉的意识截然而止,沉入万鬼之地无生海。 季珂被火明鸟死死叼在嘴里,他越是挣扎,尖锐的鸟齿便扎得他越深,他的胸骨已被刺穿,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试图脱身去寻找晏凉。 若非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绷着,他定亲手将这火明鸟杀了。 季珂从无法相信这个已成事实的事实,到最后自暴自弃的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能看到触到总归是有希望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什么都……不存在了。 无处可去,万念俱灰。 原本就是在尽力强撑,现在晏前辈没了,支持他的力量瞬间土崩瓦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住的淌血,撕心裂肺的悲痛与不甘尽数化作喉头一口黑血,吐干净后,季珂终于再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从事发到已成定局无能为力,江昭身子从未停止颤抖,甚至没留意火明鸟何时将他们带出了寂城。 此间人界,山雨初霁,鸟鸣四起。 火明鸟将他们带到山谷处,便功成身退化作一抹红烟散去。 江昭将昏迷的师兄稳稳当当放置在荫蔽处干燥的草丛里,身后的温冉哭得嗓子都哑了,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变故,现在是恨也无处悲也无处,只希望是一场梦,哭着哭着醒来一切就过去了,凉哥哥还会好脾气的回怼她的任性,度公子也叽叽喳喳的与她一唱一和,即使是不言不语令人害怕的季公子,也会为他们端上一桌好吃的饭菜。 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已随着凉哥哥的死,不复存在。 不知所措的她,突然一把揪住无悲无喜的度昱,没使用灵力,胡乱的拳打脚踢一阵,哑着嗓子质问:“你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祥之物,为什么能对凉哥哥下手……” 说到最后她已经没气力也没勇气,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度昱中了驱灵,所作所为身不由己,并且这段记忆不会消除,他将永远永远记得,甚至是用封魂匕划破凉哥哥喉咙的触感,他都再忘不掉。 江昭看姑娘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来拉住度昱,深深的看向深如死潭的桃花眼,极认真又极慢的比划道:阿昱,以后你的日子,不好过。 江昭的眼神里有深刻的悲哀与怜悯,没人比他更清楚度昱对晏凉的心思,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灰飞烟灭踢落无生海的怨与恨,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从今日起,这样的悲苦会伴随度昱的一生。 眸色灰败无光的桃花眼掠过一丝涟漪,渐渐凝雾成珠,一滴,两滴,豆大的泪珠子生生滚落,再也停不下来。 江昭抬起手为他擦掉眼泪,指尖沾着泪水,潮湿又冰冷,笃定的比划道:但是,我会陪着你。 即使师兄为难,我也会护你到底。 度昱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出什 么,便如断线的木偶般扑倒在江昭怀里。 待一切都变得安静,山林间月出鸟鸣,万籁俱寂,江昭把先前捡到的,半截系琥珀坠子的红绳系在季珂的手腕上。 他刻意的,没洗掉红绳上的血渍。 …… 在虚无又黑暗的无生海里沉浮许久,晏凉并未如预料那般灰飞烟灭,也没遭遇自己设定中万鬼蚀骨之苦,只觉得荒凉又迷糊,他本身的意识似一缕虚无的存在,在无边无涯的暗中漂泊,过了许久,周遭开始出现绿莹莹的光斑,零星闪烁,一点点流淌而过,似夏夜的流萤。 光斑渐渐密集聚拢,汇点成河,光河涓涓流向无生海深处,在黑暗最浓之处形成光海。 晏凉沉入光海,魂魄变得透明轻盈,他迷迷糊糊的猜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忘川吧? 是不是忘川,无人可以给出答案,在光海中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待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有了肉体,五感苏醒,能呼吸,能活动四肢,身上沉甸甸的,是踏踏实实活着的感觉。 确切的说,晏凉并没有活过来,而是进入了光海的梦川。 人是时间与记忆的生物,以梦为媒,穿透时间的阻挠抵达尘封的记忆,以灵体的方式进入“曾经”自己的身体里,观其所见,闻其所语,不能做出改变,只是以最直接深刻的方式回溯记忆。 这里的曾经,可能是这一世,也可能是上一世,或是轮回的起点。 借着这个身体,晏凉嗅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浸骨的寒意中透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大雪纷纷扬扬,他立在风雪中,雪白的狐裘下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好在这副身体并无畏寒的毛病,充沛的灵力源源不绝游走于四肢百骸,这是生来魂魄不全身体羸弱的晏凉从未体验过的健康。 “二公子,越良谷已被大雪覆盖,战死的尸体应该无法怨灵化……”说话之人微微低着头,想必身份地位低他一等。 二公子混不在意的笑笑:“应不应该,我去瞧瞧就晓得了,你若是害怕,在此等着便可。” 那人蹙眉为难道:“我自然是要跟着二公子的,若有人要暗算,我也……” 二公子不耐烦的截了他的话:“行了行了,这话你说了得有一万次了,我护着你还差不多。” 顿了顿,展眉笑道:“阿成,待会我们去捡几具眉清目秀的尸体,带回灵窑炼制尸鬼如何?” 阿成一脸要哭出来的害怕:“二公子,你再往灵窑扔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大小姐非杀了我不可。” 二公子咧嘴一笑:“那正好,用阿成你的尸体炼制的尸鬼,定好用又听话。” 阿成翻了个白眼,再不想搭话,二公子笑得更欢喜了,心里已经盘算着要往灵窑里再添些什么阴灵鬼怪。 晏凉心中好笑,这不知哪生哪世的他,真是个熊孩子。 两人说话间已抵达所谓的越良谷,阴煞之气弥漫,逼得人喘不过去,阿成面露骇色不解道:“怎么会这样?!明明雪天尸体不会怨灵化……” 二公子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神情,云淡风轻道:“那是寻常情况,可越良谷是场恶战,姐夫手段无情人尽皆知,晏家那些人死得惨烈,又没好好度化,不怨灵化才奇怪呢。” 晏家?晏凉心中咯噔一跳,但转念一想,生死轮回复杂得很,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阿成面上的鄙夷之色一闪而逝,黯然点头道:“属下认为,家主之位理应由二公子……” “阿成,你知我自在惯了,最怕这些,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阿成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线默然不语。 雪越下越大,漫天漫地暴烈的苍白,二公子却混不在意,甚至将自己的狐裘搭在阿成肩上,笑笑说:“披着这个碍事,你先替我收着。” 也不给阿成反驳的余裕,二公子便掏出魂针对那些冻得青紫僵硬的尸体施以净化之术,阿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绘有蓝花的纸伞,撑起一方僻静无雪的天地,站在一旁捂紧狐裘,眼中满是不甘与动容。 晏凉暗自苦笑,原来自己曾经也是个净魂人,当真是因果循环,事事皆为必然。 “咦,阿成,这里有活人呢。”二公子手上的魂针顿了顿,语气欢喜却不惊讶,这寒冬腊月的战场废墟,血凝成冰尸骨遍地,居然能在死人堆里挖出活人,二公子却似早已料到般,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晏凉暗自心惊。 “怕不是尸鬼化的罢?怎么可能……”阿成不置信的摇摇头,但他分明看到在尸堆掩埋的红雪里,有一个白净清秀的孩童,冻得面色通红嘴唇发白发灰,一双眼睛却微微睁着,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恐惧与戒备。 “阿成,你瞧瞧他衣襟上的纹徽。” “居然是我们季家?!” “怕是哪位门生的后人罢。” 通过二公子的眼睛,晏凉清晰的看到,那孩童衣襟上纹的图案,正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纹在面上的蓝花图腾。 季家……我们……? 后来,晏凉通过零零碎碎只言片语,知道那一世的他,名叫季珂。 第22章 前因 西境时川季家,荒蛮霸道是出了名的,这一任的家主,更是手段狠厉残忍,因眼馋长欢城晏家的沉水剑,便率众门生阴灵灭门屠城。 西境各大家虽对季家深恶痛绝,却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派出援兵引火烧身。 时值深冬,晏家便在众仙家的围观唏嘘中,于越良谷全军覆没。 晏家虽人丁稀少,但战力并不弱,以一敌百撑了十天十夜,可惜季家也并非吃素的,时川人人修行,连六岁的孩童都能上战场,晏家这背水一战并未成功,据说当时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所以季二公子在越良谷捡到了身着自家家纹服饰的男童,并不觉得诧异,他们时川向来有孩童妇女上战场的习俗,但究其深层原因,却并非这么简单。 晏凉那一世,是时川季家二公子,名珂。 季珂季珂,他与这个名字的缘分还真是尽不了,当年大火烧伤前,他也是这名字,因算命先生说季珂二字不祥,他压不住故而自小多灾多难,后来改叫晏凉,季珂二字便给了书中男主,谁知道几生几世前,还是这个名字。 就像一个逃不过也躲不开的死循环。 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是名字罢了,一个人活着,最不重要的就是名字。 “二公子,你真打算把这孩子带回肃城?” 二公子淡淡的扫了阿成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他生得倒清秀干净,回去扔灵窑里,炼生魂。” 闻言,孩童呼吸窒住了,面露骇色,发紫的嘴唇不住的颤抖。 “……”阿成无语,晓得二公子一旦决定的事,没谁能说得动,却依旧迟疑道:“可是……万一他是晏家人,岂不是引狼入室?” 阿成跟了二公子这么多年,自然晓得他家主子的脾气,嘴上风流痞气,心肠却比一般人都软,加之淡泊无争也不爱笼络人,年纪又小难以服众,遂家主之位让他那笑容可掬手段狠毒的入赘姐夫承了去。 二公子笑模笑样道:“引狼入室?你说这小羊羔子是狼?” “……”阿成早已习惯了这爱打马虎眼的少爷,再没搭话,兢兢业业的将冻僵的孩童扛了起来背在背上,两人踏雪御剑回了肃城。 抵达肃城的季宅,二公子便命人烧了热水,嘴上说着是要将男童洗洗扔灵窑炼了,实际上洗干净后直接卷被窝里,还命灵奴熬了驱寒温补的雪参草茶。 晏凉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心中清明又好笑,那一世的自己,与现在的他即相似又不同,兴许是没经历过病痛厄运缠身的童年,加之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性子要开朗任性许多。 如今的晏凉,是再不会对旁人任性的,他早就丧失了这种类似“撒娇”的能力。 那男童裹着狐皮毯子不言不语,屋子里温暖如春却不住发抖,一双漆黑的眼睛悚然的盯着二公子,就似一只受惊吓的小鹿。 二公子觉得有趣,挠了挠对方小小的脑袋,将温热的草茶递到对方面前:“你乖乖喝了它,我就留你多活几天,可划算?” 闻言,孩童毫不迟疑的抢过药碗,扬起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片刻药碗一空,一滴不剩。 二公子视线停留在他细瘦苍白的手腕上,敛了眉似笑非笑:“很好,倒是怕死的。” 孩童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二公子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静静的望着他,不答。 “不会是晏家的人罢?” 孩童不动声色,继续不答。 “哑巴?” 孩童眨了眨眼,一双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拽得泛白,点头,摇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十足十到位,绝不会令人生疑。 二公子心中清明,只佯做遗憾啧了啧:“那可惜了,长得这么周正,居然不会说话。” 从那天起,二公子似寻到了新乐趣,每日变着法子给这孩子端来汤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都有,皆苦得无法下咽,那孩子也毫无怨言,一碗碗的喝下肚,只每次都下意识的皱皱眉。 “这些药你得一直喝,喝到你能开口说话为止。” 那孩子抿了抿嘴,面上无惊无惧,露出超出他年龄的笃定成熟,郑重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数日,二公子从外边捡了野孩子回来的消息人尽皆知,为防他姐夫发难,二公子只说是在肃城街上捡来的叫花子,那孩子看他这么说,面上露出些微诧异又动容的神情。 阿成好几次在那孩子面前絮叨:“算你好运,整个季宅也只有我家少爷与大小 姐心是好的,你若是被旁人捡了去,不管是不是穿着绣有家纹的衣服,定一剑取你性命断绝后患。” 二公子气定神闲道:“我捡他回来好生养着,是瞧他根骨绝佳,以备将来炼生魂做药引的。” 那孩子估计是听他满嘴胡话习惯了,再不会面露惶恐之色,反而眨着眼,露出忍耐笑容的神情。 二公子心中好笑,原来这将来叱咤风云神鬼不惧之人,小时候这么好哄,当真有趣。 屋里养了个孩子,他的家主姐夫虽没亲自来看,却命人送了衣服吃食,吩咐道,二公子若有心留这孩子,请随意,不必客气。 阿成眼睛翻上了天:“明明二公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季家人,谁跟谁说客气呀。” 他的二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与那孩子嘱咐道:“家主送来的吃食,不要乱碰。” 顿了顿又似自语道:“这世上虽没人能要了你性命,却也得留心,不要轻信任何人。” 那孩子认认真真听了去,露出困惑又难过的表情。 半月后,季家大小姐季桐从外魂狩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弟弟的院中看这新捡来的孩子:“珂儿,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二公子眼睛一弯,睡凤眸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孩童:“凉。” 这当然是他擅做主张胡说八道的,捡到他那日天降大雪,冷得人魂不附体,加之这孩子也是一副冷冰冰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凉字再适合不过。 知弟莫若姐,季桐笑问:“姓什么你可知?” “季,随我姓。” “……” “小家伙,以后你就叫季凉了。” 季凉季凉,二公子越念越欢喜,旁人也随他叫,渐渐这孩童就真叫季凉了。 将养了一个月,季凉身上渐渐长了肉,凹陷的两颊也饱满了起来,越发显得可爱粉嫩了,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除了季家的二公子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 要知道,季家二公子可有时川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想与他结为道侣的姑娘可以绕满肃城所有街道,尽管当时他只有十六岁。 可季二公子自在闲散惯了,每年大部分时间在外游历修行,只带着他的侍见阿成,也只有中秋过年这类节日,才肯回时川陪姐姐过节。 有传言称季二公子并非生来漂泊命,只是他若长期留在时川,难免会令家主心生忌惮,遂主动消失避嫌。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没有谁能说清,二公子本人更是混不在意,说他混不吝,但又温雅可亲,说他内敛沉稳,却又时不时胡言乱语假风流,他似对一切款款深情又不沉溺,何时何地都能从容抽身。 轻描淡写的,就似不属于这世间的人。 可他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捡回来的小崽子缠上。 这季凉似天生对善恶有极敏锐的判断,与二公子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放下了防备,总是默默的跟在二公子身后,依旧是不言不语。 二公子无奈笑笑:“你既不是雏鸡我也不是母鸡,你总跟着我作甚?” 季凉的眸色极深,眼里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笃定与莫测,静静的看着似能将人吸入深渊。 “你若肯开口说话,我便允许你住我屋里。”二公子调笑道,他自然知道,这孩子不会真为此就卸下伪装。 季凉嘴唇抿成一条线,默默垂下了眼。 这年除夕,季桐正式将季凉收为养子,她喜欢小孩却求子不得,季凉除了不会说话外处处讨人欢喜,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从埋在尸堆雪地里的半死人到时川季家小公子,季凉的人生扭转仅在二公子的一念间,有时候往往只是一瞬,便可注定彼此的一生。 也只有二公子晓得,这一切绝非巧合,早就写好了,只有那个凉字,是他一时兴起胡说的,区区名字,不至于改了对方命数。 过了十五,二公子便迫不及待的要上路了,说是想在惊蛰前游历到江南梅城,旧年约了几位好友,在梅城盐湖听雨赏花,喝惊蛰酒。 在西北地的时川,是没有春天的。 离开那日落了大雪,纷纷扬扬摧枯拉朽的暴烈,二公子同家里人喝酒饯行,季凉胃口比平日差了许多,沉着一张脸埋头闷闷吃饭不夹菜,二公子瞧在眼里只当没看到。 季桐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口吻:“凉儿舍不得他小舅舅了。” 二公子笑笑没接茬,继续喝酒聊天诉离别。 他与阿成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肃城,行于白茫茫的天地间,终于松了一口气,阿成问他为何不去争家主之位,他只兴趣了了的撇了撇嘴:“姐姐那样喜欢姐夫,姐夫又看重家主之位,我本身不喜欢这些,何苦损人不利己呢?” “可家主他为人实在有些……” “姐夫他虽性子阴狠些,但为人周到圆滑,做家主比我适合得多,且一切有姐姐辅佐,你在瞎操心什么。” 阿成翻了个白眼,二公子淡笑道:“事事都有其自定的因果,挂碍太多头发掉得快,别瞎操心了。” 阿成压下心中的不甘,闭了嘴不再多言,两人行了一阵,蓦然发现雪地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儿,远远看去似伫立于雪地中的雪狐。 走近一瞧,是个孩童,再看,除了季凉还有谁? “怎么,专程来送我的?” 季凉嘴唇动了动,一张脸冻得发紫又憋得发红,最终,他抬起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已渐渐显出狭长的轮廓。 “小舅舅,我想随你去。” 二公子怔了怔,周遭安静得能听到雪絮落地的声音,末了,他揉了揉这终于开口说话的外甥的脑袋:“乖,回去罢,在肃城好好陪姐姐,今年中秋我回来看你。” 他这样一个淡泊自在的人,怎会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牵制住呢?即使知晓这孩子身份不寻常。 身在故事外之人,自有活法。 “再见时,你要努力长高一些呀。” 第23章 蓝花 之后的每年,二公子都只回来两趟,中秋与过年。 即使待在季宅里,也极少过问家中事务,只没边没际的与姐姐聊些在外见闻琐事,大多数时候与季凉混在一处,这小崽子长大了,依旧是冷淡自持的性子,一双狭长的眸子比古井更深沉莫测。 季桐说,季凉这孩子,也只有在小舅舅面前稍微肯撒娇任性一下。 二公子每年都从外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吃的穿的玩的,甚至一些品种奇特的阴灵鬼怪…… 将纨绔子弟风流肆意的脾性做到了极致。 不过,在季凉每年收到的压岁钱里,小舅舅封的是最丰厚的。 每当季桐调侃季凉这孩子养不熟,只对小舅舅露出笑脸时,二公子没个正形的调侃:“因为我压岁钱给的够,哄他欢喜了。” 阿成啧了啧:“二公子这张脸,在外下馆子上勾栏,都用不着给钱,有的是人倒贴。” 季桐吊起了眉毛:“你小子去逛勾栏?” 二公子摸了摸鼻子:“逛是逛过,可当真是正经逛。” 他去逛勾栏,无非是收些调皮的魑魅魍魉,二公子虽看似风流,可举止作息就跟老和尚一样,算得上无欲无求了。 阿成扬了下巴,继续调侃:“我看小公子是图色不图财的。” 二公子忍无可忍敲了敲阿成的脑门:“平日你与我没分寸便罢了,这话是能在小孩子面前说的么?” 阿成诧异的看了眼比他还高的季凉:“小……孩子?” 每年为二公子饯行,季凉都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一句话:“小舅舅什么时候带我去游历?” “等你再长大些。”二公子每次都以年龄为敷衍,季凉也就乖乖不言语了。 如此过了五六年,季家宗主命中无子女,试了千百种偏方术法仍毫无动静,有传言,将来家主之位还是要落在季二公子身上,也有人反驳,季家那捡来的小公子季凉,也是天纵之资,十三岁时已初露锋芒,时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季二公子生性淡泊无争,季小公子名不正言不顺,家主传人扑朔迷离。 二公子只当笑话听,对季凉调侃道:“凉儿,在众人眼里,你我怕是要有一场血战的。” 季凉狭长的眸子隐着笑意,片刻敛了眉:“小舅舅不舍得打我。” 二公子怔了怔,笑着摇头:“谁教你说的俏皮话。” “那还不是和他那不正经的小舅舅学的?”阿成在一旁说风凉话,中秋月明,桂香幽幽,一切看似平静又圆满。 可自那之后,二公子连中秋都不回来过了,也不愿结道侣安定下来,季宅上下明里不说却心知肚明,这二公子还是在避嫌,若连他也没子嗣,姐夫便不会忌惮了。 况且他对血缘传承这种东西,从不放在眼里。这些说辞,都是旁人揣测的,二公子自有打算。 又过了四年,季桐魂飞魄散的消息隔了七日,才传到二公子耳中,他无惊无疑一派冷静,不眠不休从南境连夜御剑抵达肃城,彼时初春三月时川黄沙漫天,季宅上下一片春光一片白。 季桐是二公子最后的血亲,从此他对时川真是了无牵挂了,姐姐给他托梦,说自己的结局,是求仁得仁,她是为夫君而死的。 她还嘱咐说,宗主性子急躁暴戾,季凉的沉稳内敛刚好与其互补,他能替代自己的位置。 唱戏的人会入戏,二公子闲来无事也会琢磨,姐姐托梦,除了挂念安抚自己外,是不是也有一层让他不要争抢的意思?人死灯灭,揣测这些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家主与他谈了一夜,季家上下人心惶惶,发完丧,二公子破天荒的没走,在时川一住就住了小半年。 这半年他深居简出,只日日与季凉混在一起,几乎已经到了同吃同住同修行的地步,只有阿成知道他留下的原因,是季凉手腕上深深浅浅的鬼印与背上密密麻麻的鬼藤鞭痕。 “凉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凉抿了抿唇,敛眸淡声道:“小舅舅心疼我?” 二公子知他打马虎眼,叹了口气也轻笑:“你是我捡回来的,除了我谁还心疼你。” 季凉跟着淡笑:“那就足够了。” 沉默一瞬,二公子终于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凉儿,你可愿跟着我?”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于彼此而言却是压在心口的巨石,二公子给出的这个选择,是违背了姐姐的遗愿,也是违了他的使命与既有的“规则”。 又是漫长的沉默,季凉笃定道:“好……但……” 但现在不是时候。 二公子心中清明,他的凉儿是要遵从养母遗愿,辅佐宗主。似早有所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宿命已为彼此做了选择。 “那我等你处理完这些破事儿,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岭南的荔枝江南的枇杷,多是你没吃过的。” “小舅舅,其实你无须担心我。” “担心你?我可没这个闲心。” “小舅舅这次什么时候走?” “怎的,嫌我待在家里烦你?” “那一直烦下去好了。” 二公子笑,突然想到什么,笑问道:“凉儿,你可见过决蓝花?”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没见过活的。” 二公子面上的笑加深了:“正好,前几日赶回来时,我看到有一处的决蓝花开得正好。” 他口中那处地方,正是当年血战的越良谷,决蓝花生而不祥,只在怨念浸染之处生根发芽,积怨越深,花开得越美,像越良谷这种曾怨念深厚但又被净化过,只存着逝者残念之地,开出的花丰饶妖冶。 时隔多年再度置身越良谷,季凉面上平静无波。 没人猜得透二公子的心思,他唯一的血亲离开了,面上却没深刻的悲哀,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温雅,于事事款款待之又不沉溺其中,仿佛只是一介过客。 他捎了从南境带来的明日愁,盘腿坐在决蓝花堆里,揭开酒坛封泥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一旁的季凉伸手过去取酒坛子,被他小舅舅拍掉了手。 “你还小,喝什么酒。” “小舅舅,我今年十七了。” “嗯?当真?” “……千真万确。” “那允许你喝一些,可别醉了,到时候我可懒得伺候你。” 季凉游刃有余一笑,应承道:“我有数的。” 于是舅甥两就着一坛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季凉说到做到,喝了半坛子仍面不改色,而二公子原本瓷白的脸如今已有了层薄粉色,连眼尾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睡凤眸水光潋潋,似下一刻就能凝雾成水滴出眼泪来。 “凉儿,如今我只剩下你与阿成了,”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了,迷离的望着季凉,神情似哭似笑的落寞:“其实我不该沉溺……我不是故事里的人……” 狭长的眸子静静的回望,不声不响,漆黑中掠过一丝涟漪,稍纵即逝的阴鸷。 “小舅舅,当年你为何要救我?” “顺手罢了。” “万一我是晏家人呢?” “难道你不是么?” 季凉的嘴唇颤了颤,握住酒坛的手指节泛白。 “我说笑的,你别往心里去,”醉鬼的话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凉儿,我信你。” “但你,千万别信我……” 言罢,二公子便彻底醉倒了,季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将他的头稳稳当当放在自己膝上,温暖的指尖掠过柔软滑腻的发丝,抚过微微发烫的脸颊,细致又小心翼翼的勾勒着精致深刻的五官。 “小舅舅,我信你。” 北地春日的风干燥又肆意,吹过越良谷一望无际的决蓝花海,细碎的花瓣被风卷起漫天漫地的蓝,风止,花瓣纷纷扬扬坠落,落在了二公子微微发红的左脸上,映得那张脸越发清冶出尘。 这一幕,被季凉记了好几世。 酒醒后已是翌日午时,二公子躺在自己屋中榻上,起来洗漱时才发现,自己左脸被凉儿顽皮的点了朵决蓝花。 栩栩如生,清幽又妖冶,在日光与尘埃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心口莫名一阵绞痛,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额上浸着密密麻麻的冷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看不清摸不到…… 不知何时,他脖子上多了一道红绳,绳上系了一枚琥珀坠子,泛着幽微的蓝光。 天地开始剧烈颤动,梦川幻化的过往,碎了。 第24章 归来 眼前的一切迅速剥落褪色,晏凉动弹不得站在原地,原本的姹紫嫣红转瞬便化作残垣断壁,他只身一人,利于空落落荒茫茫的梦川。 梦川与忘川,只一桥之隔,桥上开满了决蓝花,妖冶冷冽随无生海的暗流摇曳。 漫长的记忆回溯让晏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自己是晏凉还是那位二公子。 似乎谁都是他,谁又都不是他。 他鬼使神差的朝桥上走去,似丢了三魂七魄,眼看就要抵达忘川,蓦地一个身影挡在他眼前。 “别往前走了,现在还没到时候。”是摆渡人。 晏凉身上一激灵,如梦初醒:“我……” “你被封魂匕隔断脖子,之所以魂魄未散,全因你手中握着那枚琥珀坠子。” 睡凤眸眨了眨,雾色渐散,他缓缓张开紧握的手,才后知后觉发现掌心躺着那枚琥珀坠子,原本剔透的琥珀沾满血污,断裂的红绳已被血凝成黑色。 记忆渐渐弥合,属于晏凉自己的记忆,这一刻,他才算真正清醒。 “若非这坠子,我在现实里也会魂飞魄散?” 摆渡人意味深长一笑:“哪里有什么现实和书中,都一样的。” “那方才那些记忆……?” 摆渡人敛了笑,没去解答他的疑问,反而面色暗了暗道:“你的男主,如今已经黑了。” 晏凉深深的拧眉:“跌落无生海的明明是我,他怎么……难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摆渡人又笑而不答,卖了个关子:“这些因由,你自己去弄明白好了,我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当务之急,是你要去拉一把季珂。” 晏凉自是个拎得清的人:“可是他得罪了那个世家,又绑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摆渡人翩然一笑:“不愧是作者,你家男主,如今扣了觅音岛岛主独子傅小公子,七日后要以他的魂魄燃续灵烛。” 续魂烛,只有命定之人的魂魄能点燃,传言燃烛能换取一人性命,即使那人已经入了地府去了黄泉,也能从阎王爷手中夺回来。 而觅音岛小公子傅玄良,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命定之人,因此傅小公子打从一出生起就被保护得好好的,没人敢打他主意。 季珂是想救什么人,竟然敢去招惹傅岛主,还把他家小公子绑了去? 在晏凉的印象里,他家男主凉薄清冷,万不会对旁人有这么深的执念…… 如此想着,他脑中浮现季珂信誓旦旦的说辞:“我会与前辈证明,我并非凉薄之人。” 莫名打了个寒颤……到底何人,能得男主如此倾心相待?不过这显然不是现在的重点,他只有七天的时间,去把傅小公子从季珂那救出来。 晏凉沉着道:“季珂现如今身在何处,我即刻动身。” 摆渡人对晏凉的通透与雷厉风行十分赞赏,反而悠悠然道:“寂城。” “啊?!”晏凉几乎以为自己聋了。 “这三年,季珂已彻底破坏了人界与寂城的结界,所以……如今百鬼横行恶灵丛生,魑魅魍魉为祸人间,情况十分不妙。” 这已经是书中后二十章的内容了啊! 晏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擅自认为如今黑化的季珂已经早忘了他:“好吧,我……尽量。” 他一直以为自己替代季珂坠落无生海,对方绝不会黑化了,等他回归人界清理门户稳坐属于自己的家主之位,和温冉再暗生情愫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可……怎么会这样? “那就拜托了。” 晏凉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点点头,毕竟,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等等,你打算就这副样子出去?” 晏凉愣了愣,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虚弱的灵体,且身处无生海底,暗无天日,要出去简直痴人说梦。 摆渡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别怕,你原本的身体我还在修补,可能还要耗费些时日,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为你准备了一副新肉体,你暂且将就用用,虽不及你原本模样好看,灵力也差点,但好歹是个新死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稍微忍耐下没问题罢?” 晏凉摸了摸鼻子,无奈又迟疑的点了点头。 摆渡人给他准备的新肉体,是个新死的散修,确实干净体面,眉眼间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放心,你的身体,再给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修补好。”摆渡人拍着胸脯保证。 “……”晏凉花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能活动四肢,可当他想答话时,却发现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 “呀,不会是个哑巴吧,这个散修……” 晏凉一脸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 这书里的哑巴似乎特别多。 摆渡人给了他一大叠符纸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灵器,说必要时保命用,末了又塞给他一枚沉甸甸的钱袋,晏凉掂了掂,足够了。 眼前腾起迷雾,转瞬即逝的混沌后视线渐渐清明,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已身处热闹的集市,以这位哑巴散修之姿。 无生海消失不见,摆渡人也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线索,也没给出有用的提示,晏凉叹了口气,气定神闲的踱到了一间热闹的茶馆里。 他不能说话,但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自然能换来小二的和颜悦色,也能轻而易举打听到自己想要的。 晏凉如今身处的,是距离寂城只有不到百里地的安西镇,之所以如今平安繁华,全仰仗一个诡异的祭祀仪式。 “寂城里那位……那位大人,据说叛出无厌山后搅得修仙界鸡犬不宁,后来打破了寂城与人界的结界,也就两年前这样,我记得那会儿连续一个月没有白昼,天上地下不得安宁,一抬头,都是御剑从四面八方赶来剿灭那位大人的道长,他们神仙打架的事儿,我们也不清楚,总之最后不了了之了,那位大人好像自此在寂城自立门户。” “不过神仙们闹得乱哄哄的,其实也不管我们百姓什么事儿,寂城那位大人其实不难应对,既不吃小孩也不抢姑娘,只有个奇怪的癖好……” 看小二眉飞色舞的神情突然闪了闪,晏凉的心也跟着提了提。 “镇的西郊有条安西河,河畔有座新娘庙,不知你来的时候瞧见没?” 新娘庙?什么玩意儿……闻所未闻。 “没听过罢?这也是去年新修的,我们安西镇每逢有姑娘出阁,都得去新娘庙拜上一拜,然后点了红烛在庙里坐上一晚,孤身一人,不准任何人接近,新郎家需得第二日清早去庙里把新娘子接回去,无一例外。” 晏凉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到:为何? 小二压低声音道:“还能为什么,这些新娘子,自然都是给寂城里那位大人送的祭品。” 惊讶之色在晏凉面上一闪而逝,随后他渐渐沉下脸,小二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道:“不过据那些新嫁娘所言,她们一进去就迷迷糊糊,等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接亲的锣鼓喧天,就似什么都没发生……” 继而猥琐一笑,眉飞色舞道:“那啥,据说,身子也没被动过,完完整整的。” 晏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笔下的男主,凉薄也好手段歹毒也罢,可绝非夺人新娘初夜的猥琐之徒。 可他扣押这些新娘一夜要做什么呢…… 晏凉觉得自己瞎捉摸也没用,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在桌上写到:安西镇近来可有姑娘出阁? 小二笑道:“巧了,明儿就有,对方还是住我对门的姐姐呢。” …… 当日,晏凉到镇上的成衣铺子制了一套宽大的新嫁衣,这壳子和他本尊一样都是高挑身材,本来想买现成的,可那些娇小的尺寸没一件合身,晏凉只得加了许多银子让店家连夜赶制。 去客栈潦草睡了一觉,翌日清晨便来店里取,海棠红的嫁衣款式简单,既不过分喜气也不尘俗,可晏凉一想到要穿上它画上红妆,就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还是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嘴里不住念叨着,权当自我安慰。 摆渡人给他的那一堆救命符里,好巧不巧有张隐灵符,晏凉买了胭脂水粉,躲在客栈里描眉点唇。 好在他本身手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之本身纹身的功底,上起妆来并不费劲,且这幅壳子虽不及他原本好看,但好歹也是眉清目秀的胚子,皮肤白皙细腻,连著粉的步骤都可以省略了。 妆罢,换上海棠红嫁衣,晏凉看着镜中的新嫁娘,无可奈何的抽了抽唇角。 …… 鞭炮锣鼓喧天,晏凉隐匿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随送亲的队伍一道儿前往安西镇西郊的新娘庙。 穿上嫁衣红绣鞋,走路十分别扭,加上这日天空飘了细细的小雨,晏凉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露出不耐烦之色。 新娘庙外边看上去和普通的庙宇没甚区别, 众人在半里地开外就停下脚步,原本热闹的锣鼓声截然而止,人人面上都露出肃然之色,连窃窃私语都不敢。 一个老妈子掀开轿帘,搀扶着新娘向庙中走去,晏凉紧跟着,只见到了庙门外,两人皆停下脚步,老妈子跪在地上虔诚的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新娘子也跟着拜了拜,在老妈子的念叨声中进了庙,老妈子跪了有盏茶功夫,吟诵完毕才起身离开。 晏凉隐了身形,同新娘子一道儿进了庙中,仔细抬眼瞧了瞧,这庙宇内部即无佛像也无香火,只挂满了胭脂红的绸纱,连窗户上都糊了红纸,一看就不大正经……晏凉不知这是百姓的意思还是季珂手下人的品位。 那新娘局促的坐在蒲团上,脸隐匿在红盖头里,双手拽着艳红的衣袖瑟瑟发抖,晏凉叹了口气,暗暗念了个诀,那新娘子身子一直,随后脑袋一歪靠在铺满红绸子的供桌腿上,晕死了过去。 “得罪了。” 晏凉燃了隐灵符,取下红盖头,将灰烬洒在姑娘印堂处,又将其小心翼翼藏在供桌下,顺手把挂在庙宇四周的绸布扯了两条下来,一条覆盖在姑娘身上,一条整整齐齐遮住供桌直坠地面,加之隐灵符,即使是季珂,也轻易发现不了新娘的存在了。 一切准备妥当,晏凉迟疑的将红盖头往自己脸上遮,在方才的蒲团上坐下,静静等候男主的到来。 这日天光暗淡,窗外雨声淅沥,因无人敢靠近新娘庙,晏凉在风雨声中安然闲坐,也乐得清净,一静下来,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无生海梦川所见历历在目,季凉这个名字更似一枚戒印烙在心口,只要稍稍一想起,便觉疼痛。 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完全记不起季凉的长相,只记得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深沉莫测,静静的看着他,即温柔又悲怆。 那一世的他,究竟和这个名叫季凉的外甥,怎么样了? 晏凉百无聊赖想了片刻,又觉自己真是闲得慌,这不知哪生哪世的尘缘旧事,随它去罢,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着想着,晏凉把自己想困了,迷迷糊糊靠在墙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窗外风雨停歇,云破月来,天地清明。 没过多久,他眉头蹙了蹙,彻底清醒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忙盖好盖头,端坐着屏息凝神,一颗心莫名跳到嗓子眼。 庙门被推开了,漏进半扇月光,一步,两步,随着来人渐渐接近,晏凉嗅到一股清淡的血腥…… “姑娘别怕,明儿就放你回来。” 晏凉呼吸一滞,这声音,是温冉。 现在的温冉与当年的温冉已经截然不同,那股子单纯的少女气不复存在,她浑身上下弥漫着令人胆寒的阴邪之气。 温冉挥了挥袖子,安息香弥漫,晏凉很配合的晕了过去,温冉看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便毫不斯文的将其拎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娥眉微蹙,淡淡的咦了一声,这次的新嫁娘,好像有点重…… 温大小姐召唤了一只和丑凤儿差不多的灵鸟,将“晕”过去的晏凉放在鸟背上,一阵腾云驾雾,不到盏茶功夫,两人就抵达了季珂位于寂城的老巢。 晏凉心中暗笑,虽然情节崩得一塌糊涂,但好歹男女主是在一起了。 那鸟儿落地,温冉又将“新娘”拎了起来,交给一旁的灵奴:“照旧,先洗干净放冰榻上。” 闻言,晏凉心中大骇,洗干净岂不是……下意识的打了个颤,才发现他虽然闭了气,却全身发麻动弹不得,这壳子的灵力实在太低了。 “大小姐,季公子他又喝醉了。” 温冉叹了口气,淡然道:“哪年的今天他不这样?只要别让鬼牢那傅小公子逃了就成,他的命如今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旁的一切与我无关。” 晏凉心下一沉,原本他还想着季珂黑化劝不动,温冉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如此看来,这女主也指望不上了。 三年过去,自己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与男女主那点交情怕早就不作数了,况且现在他又披着一个新身份…… 晏凉目标很明确,救出傅玄良。他不管季珂要燃续魂烛救谁,只清楚他若真的杀了傅玄良,傅家德高望重,各世家定忍无可忍围剿寂城,两败俱伤免不了,必然重蹈BE的覆辙。 与灵奴吩咐了几句,温冉就独自离开了,那灵奴将晏凉扛在肩上,嫌他比寻常姑娘沉,遂吩咐了两个低阶的灵奴来行擦身之事。 晏凉松了口气,因为这种品级的灵奴,对人 类的男女是毫无概念的。 灵奴将他放在冒着寒气的冰榻上,解开衣襟用沾了水的绸布擦他的脖子至胸口处,晏凉心中冷静,缓缓催动灵力化解禁锢,若换在平日,他早就能脱身,可这壳子实在不争气,灵力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还未等他准备好,温冉换了身衣裳进了屋,挥退众灵奴,目光落在躺在冰榻上的晏凉身上,杏目微微睁大,挑了挑眉道:“居然是个男新娘。” 是的,灵奴还未来得及将他的衣襟合上,雪白的胸膛一马平川暴露在温冉面前。 温冉似来了兴致,心血来潮挥了挥袖子,晏凉知她玩的什么把戏,很配合的睁开眼睛,还做出一副大梦初醒懵懵懂懂的模样。 四目相对,片刻,娥眉微蹙,晏凉这才看清了她,当年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而温冉的神情,玩味中捎带着些令人琢磨不透的落寞:“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瞧见娶男子的,当真开了眼界。” 晏凉无法说话,只温和又淡定的笑了笑,温冉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半晌敛了眸,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像我一位故人。” 晏凉没自恋到将女主口中的故人,理解为是自己。 “我已经解了你的禁锢,可以说话了。” 晏凉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 “哑巴?” 晏凉点头,垂下眼眸。 温冉的指尖掠过他的喉咙,看似撩拨实则试探,复而又挑起晏凉的下巴,微眯起眼凝视道:“说像也不像,五官差远了。” “……” “你是男子,自是污浊混沌的,血是用不了了,可既然都将你带了来,我总不能白跑一趟,刚巧你这张脸,可以让季公子消遣消遣。” “我倒要瞧瞧他季公子,喝醉了酒定力如何。” 晏凉还未来得及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温冉又将一众灵奴招了来,替他整好红装盖好盖头,抬着穿过骨灯幽幽的游廊,路上风起,红盖头落下,晏凉无意间瞧见,如今他正身处当年度昱的宅子。 所谓季珂的屋子,晏凉再熟悉不过,那正是他曾经的屋子。 灵奴将他放在榻上,燃了灯,借着微弱的火光,晏凉清楚的瞧见,这屋中一字一画甚至一杯一盏,都是曾经的模样,丝毫未变过,他记得自己离开前度昱曾用棉布一一盖住封尘,如今置身于此,恍惚这些离开的年岁从未存在。 晏凉的心上泛起极细的涟漪,难道季珂如此念旧? 还未等他整理出头绪,一股摄人心魄的压迫感逼近:“谁允许你们进这屋子。” 门被推开了,季珂一袭玄色衣衫,比三年前高挑了许多,五官在灯影下深刻又阴鸷,他微微眯起眼,瞧见榻上穿着嫁衣的人,狭长的眸子如利刃般割在晏凉身上。 那些低阶灵奴瞬间变得瑟瑟发抖,忽明忽暗似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是……温大小姐交代……给季公子送份大礼。” “好得很。”话音未落,烛火闪了闪,灭了,那些灵奴也随着流泻而来的月光,化作流光溢彩的烟尘。 随着对方的靠近,晏凉嗅到极浓重的酒气,他抬起眼,与居高临下负手而立的季珂四目相对,那双因酒精布满血色的眸子闪了闪,露出一丝困惑的杀意,转瞬又化作无以名状的悲哀。 晏凉的心莫名一跳,他读不懂男主眼中复杂的情绪,只是被那抹杀意激起了潜意识的恐惧,稍纵即逝,毕竟他已死无可死。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借着月光,黑瞳深若寒潭,让人瞧不清看不透,眉宇间似积着终年不化的雪,清冷莫测,半晌,季珂抬起手,滚烫的指尖极轻的,就似怕惊醒沉睡之人般,小心翼翼的划过晏凉的脸颊。 晏凉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细细的颤抖…… “你终于回来了。” “……???”还没等晏凉明白这话的含义,下巴便被勾起,嘴唇猝不及防的被潮湿滚烫之物压住,浓郁的酒气浸入唇舌,这滋味,是上好的橙花酒。 长久的攻城略地让晏凉错觉舌头都被他咬下来了,嘴唇发麻发酸无法闭拢,一缕银丝渗出唇角,在月色与压抑的呼吸里格外色气撩人。 嘴上被堵着,身上被压着,心跳也不受控的变快,可晏凉心中却能清明又淡定,他很肯定季珂是把他当做某位女角色了。 虽然没有办法,但被一个男人这样肆意的吻,终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晏凉心中无奈又凄凉,猝不及防胸膛上一热,季珂的手活鱼般撩开他的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指滚烫得似烙铁,紧紧扣住晏凉的腰,几乎要将他的肌肤烧融化了。 喂,你摸就摸咬就咬,可能不能别手一直向下探?安分点好不好? 晏凉腹诽,无济于事,更可怕的是,这副肉体随着季珂的动作渐渐热了起来…… 正当晏凉以为自己就要被这般吻到窒息时,季珂停住了,抬起脸深刻又认真的凝望他,这张原本就好看得过分的脸,经过三年时间的磨砺,轮廓越发分明,曾经那几份清淡的稚气早已消失无踪。 有那么一瞬,晏凉在他的注视下忘了喘息。 “不要再离开了。” “……” “好不好?” 此时晏凉已经能轻微活动身体,心中明知季珂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却经不住对方可怜又认真的眼神,温柔又傻气的点了点头。 得了晏凉的应允,季珂眉宇间的积雪瞬间消融,三年来,他面上第一次有了笑容,虽然是在他醉得稀里糊涂的情况下。 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一如往昔的俏皮。 晏凉又失神了片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骤然变快的心跳。 季珂面上的笑还来不及敛去,眸中的神采一分分淡去,他头一歪,结结实实的压在晏凉身上,彻彻底底的醉死了过去,面上还残着那抹满足又肆意的笑。 他的呼吸正好落在晏凉的耳珠子上,湿而热,酒气浓重。 “……”晏凉被撞得有些疼,却不是很讨厌,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继续以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化解身上的禁锢。 随着经脉的活络,酸麻感越重,晏凉缓缓活动手腕,轻手轻脚将压在他身上的季珂挪到一边,对方呼吸匀长脸颊泛红,俨然已进入深眠。 晏凉不知,这些年季珂也只有喝得烂醉才能睡安稳。 以灵力燃了眠蝶,一缕轻烟徐徐升起,萦绕在季珂鼻间,眠蝶乃黄泉畔的灵物,能催眠入梦,这高级的道具当然也是摆渡人留给他的。 估摸着即使被捅一刀季珂也醒不过来了,晏凉才取出魂针,在季珂中指上扎了扎,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忙取出黄色的符纸,以他的血画了一道符。 动作间,他瞧见季珂的手腕系着一抹红到发黑的绳子,陈旧邋遢,想了一瞬又抛之脑后了。 没人比晏凉更清楚季珂的把戏,季珂设的天牢地牢妖牢鬼牢从来没有钥匙,都是以自己的血为引,这近乎自虐的恶趣味也是他设定的。 引路符成,晏凉小心翼翼的收在衣襟里,临走前不忘从柜子里翻出一身正常男装换上,刚起身跨过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将薄薄的衾被盖在季珂身上,默默叹了口气。 春寒未退,喝了酒更易着凉。 符纸上以朱砂写了傅玄良的生辰八字,晏凉口中默念咒决,符纸化作蹁跹纸鹤,引他去寻鬼牢所在。 因季珂性格阴晴不定生性多疑,灵奴基本不敢靠近,只要使用隐灵符,避开耳目轻而易举,晏凉穿过骨灯幽幽的回廊,走过吊满尸鬼躯壳的竹林,不多时便循着纸鹤抵达鬼牢入口。 所谓鬼牢,是以万鬼怨念为网按阵法堆砌而成,被困之人若企图逃跑,则会被鬼啸搅得神魂震荡七窍流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最阴狠歹毒的刑罚。 晏凉心中默念一句作孽,沾了季珂鲜血的引路符已夹在双指之间,随着符纸掷出,入口的黑雾渐散,叫嚣的阴灵即刻安静下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两侧守候。 鬼牢内并无想象中腐尸阴灵聚集的阴煞腥臭之 光中化为灰烬,弥漫着奇异清淡的香气,那些原本睁着眼的土偶立刻闭上眼,进入昏睡状态。 傅玄良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被季珂抓来没受过刑,每日也好吃好喝的供着,但被囚禁在这诡异的阵法里,又知道自己即将要献祭续灵烛的命运,早就崩溃了,如今看到有人出现,只恹恹的抬起了头,看不是送饭灵奴,亦不是令人胆寒的季珂,疑惑的蹙了蹙眉。 晏凉穿过土偶阵,傅小公子警惕的瞪着他:“时候到了,要拿我去献祭了?” 晏凉将食指抵在唇畔,示意他安静以防惊醒暂时进入睡眠转态的土偶,傅玄良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是来救我的?” 看晏凉淡淡的点了点头,傅玄良原本灰败的脸上一点点现出颜色,极小声追问道:“是我爹让你来的?” 晏凉不答,小公子又皱着眉头灰心丧气道:“可那妖女设的阵法极刁钻,一旦我脱离阵眼,那大魔头就会感知到,你救不了我的。” 看小公子一脸绝望,晏凉淡淡勾起唇角,很奇怪,看到晏凉的笑,傅玄良原本焦虑沮丧的情绪即刻平复了。 无妨,我替你。 这具身体发不出声音,傅玄良却看懂了晏凉的口型,愣愣开口:“怎么替?” 晏凉用魂针刺破中指,用血在符纸上潦草的画了个诡异的图案,傅玄良好歹也是修仙世家小公子,平日里杂书异志没少看,看晏凉的举动立刻恍然大悟:“这是……传说中的影魂术?” 所谓影魂,就是以血为媒暂时的替换掉彼此的影子,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 晏凉笑,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也不多做解释,在傅玄良手上也毫不客气的扎了扎,在符纸上画了相同的图腾,彼此交换符纸以灵力燃之,剩下的灰烬尽数吞入腹中。 影魂术成,因这壳子灵力微弱,晏凉只得用魂针在傅玄良臂上刺了只知路鸟,幻墨成画,画皮召灵,傅玄良盯着从天而降扑闪着翅膀的鸟儿再次目瞪口呆。 这是以你的灵力化的知路鸟,忍耐一下,它会将你带回觅音岛。晏凉飞快的以树杈在地上写道。 少年眸色闪动:“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晏凉淡然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快去吧。 他将有些心事重重的少年半推着上了知路鸟背上,鸟儿立刻听话的扇动翅膀朝夜空飞去。 傅玄良执拗的转过头:“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晏凉笑微微的看着知路鸟飞远,周遭又安静下来,土偶在死寂中缓缓睁开眼睛,一切恢复如初,他席地而坐气定神闲,心中明白,这小把戏瞒不了男主多久。 反正此次回魂也就这么个任务,现在人已经救出了,知路鸟日行万里,即使是季珂也无能为力。 自己大不了被他碎尸万段,横竖死无可死了…… 折腾了一整天,晏凉又开始犯困,正当他枕着土偶肩膀正欲沉入黑甜时,幽暗的甬道瞬间灯火通明,晏凉睁眼时,季珂已站在他面前。 眉宇间积着千尺寒冰,面上的酒气已经退的彻彻底底,只余不动声色的阴鸷狠厉。 醉酒时的所作所为,季珂早已忘得干干净净,若非温冉觉得院中安静得过分不对劲,心里生疑过来看一眼,季珂怕是要睡到天明。 当时温冉所见的,是被褪下的嫁衣和被催眠沉睡的季珂,她一气之下用灵流将季珂炸醒,彼此心知中人圈套,便分头行事,温冉去追傅玄良,季珂则来鬼牢查探“审问”。 晏凉抬眼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傅玄良已经安全抵达觅音岛了。 “敢在我面前做小动作的,你还是第一人。” 四目相对,季珂眼中杀意翻涌,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醉酒时对对方的所作所为也丝毫记不得。 晏凉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似在说承让。 狭长的眸子杀意渐浓:“你是哑巴?” 晏凉淡然点头,无声的说了句抱歉。 “那活着作甚,很没意思罢。” 说话间他扬起袖袍,一道黑刃直刺而来,晏凉根本来不及躲闪,利刃便刺痛他的皮肉,穿透肩胛骨将他钉在墙上。 “疼不疼,喊不出来很难过罢?” “……”血汩汩的从胸口处流出,滴答滴答瞬间便在他脚下汇成一滩猩红,他抬起眼,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与哀求,直直的盯着对方,甚至含着笑意,还未等他眨眼,季珂又是一刀捅了过来。 这一次,直洞穿他的心脏。 第25章 重生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在这本书里,无论谁被主角插上几刀,都是理所当然的,晏凉自己也一样。 他没什么好哀怨不满的,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这是他给男主的设定,阴狠凉薄,他受这苦也算自食其果。 只是……很疼很疼,虽然不是他的身体,被洞穿心脏的痛感却分毫不减。 “你可知,放走之人,对我来说多重要?”季珂的声音冷厉之极,向前走了几步,近距离凝视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眼神逐渐涣散的晏凉。 兴许是月光不够清明,从某个角度,他觉得这人和他的晏前辈有些相似,不仅是那张脸,还有低眉垂眸的神态,受伤忍耐疼痛的固执…… 季珂的心跳了跳,却将插在晏凉心口的黑刃狠狠的又推了几分,晏凉身子一哆嗦,魂魄终于脱离了这副壳子,解脱了。 我不允许谁,和他相似…… 季珂扫了眼被钉在墙上失去呼吸的尸体,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解了气,余下的却是漫无边际的不知所措与悲哀。 他心里清楚,即使温冉已经率众阴灵去追傅玄良,只怕也是无望了。 晏前辈,让你回来……我还要等多久? 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季珂深吸一口气,腥甜的血味浸入鼻腔,他收回魔刃转身离去,被钉在墙上的尸体落在血泊里,一大叠符咒灵器也跟着洒了出来,叮叮咚咚,一枚小小的珠子淌过血迹滚到他脚边。 季珂鬼使神差的,望着被血浸染得面目全非的珠子皱了皱眉,又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捡起,珠子残留着血液的温度,暖烘烘的,血渍落在季珂白皙的手指上,原本的面貌渐渐水落石出。 温润剔透,隐约透着淡蓝清冽的光泽。 狭长的眸子似寒冰破裂,季珂几乎是颤抖着手将珠子上的血渍擦干净,琥珀在他苍白的手心投下莹润的光。 他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眼神,抬眼望着被他一刃穿心、早已呼吸断绝躺在血污中的陌生男子,靠近的脚步迟疑又沉重,一颗心在腔子里莫名狂跳,几乎蹦到嗓子眼…… 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枚琥珀?他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的琥珀,随着晏前辈一同坠入无生海,渺无踪迹…… 季珂蹲下身,将手指放在对方鼻间,早已气息断绝,伸手搭在腕脉上,同样寻不到一线生机,即使汇入灵力,也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季珂是真的慌了,总是笃定又阴沉的眸子惊慌失措布满血丝,他用手捂住对方心口的血窟窿,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力,可这具空荡荡的尸体再不会给他一丝回应。 怎么办……这个人究竟是…… 脑中闪现无数种可能性,这人既然有这枚琥珀,说不定知道晏前辈的所在,尸体也好残魂也罢,只要是关于晏前辈的一分一毫线索都可以,也有可能,这人与晏前辈有更深的联系,可能他就是……毕竟之前晏前辈也是以安知鱼的身份出现…… 这个想法是危险的,季珂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这是真相,那么就相当于是他亲手杀了晏前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抱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冲出鬼牢。 即使俘虏天下医者,他也要将这人的命救回来! …… 晏凉又沉入荒诞凌乱的梦魇中,梦里有季凉、决蓝花、风沙四起的大漠。 可梦境总是停留在宿醉醒来面纹蓝花那一刻,再无法继续,每次他想往后看,都会掉落茫茫无际的决蓝花沼泽里,就似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阻碍。 或许往后的事,他不应该知道。 晏凉再次清醒过来,已是两个月后,摆渡人为他缝补好身体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伺候日常饮食起居的灵奴。 摆渡人将他安置在一座岛屿上,僻静隐蔽且灵源充沛,对肉身修复十分有利。 起初晏凉只是意识清醒过来,四肢动弹不得如一个植物人,每日听着潮起潮落的海浪声安然静养,灵奴是个小少年模样,后来看晏凉实在无聊,就为他零零散散的讲外边的事。 这两个多月十分不太平,季珂在修仙界疯狂抓捕医者,甚至连不修行的凡人都不放过,疯了般搜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偏方,弄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出乎意料的是,无厌山的宗主江陌并未如他书中原设情节般陨落,只是闭关不出已有数载,原因众说纷纭。 彼时已入了夏,昼长夜短天气渐热,幸而岛上海风清凉,晏凉也渐渐能下榻活动身子,到海边散散步, 有时候闲着无聊看潮起潮落就是一天。 小灵奴跟屁虫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却不言不语的低着头,晏凉每次与他搭话,他都羞怯怯的不肯多说,晏凉差点以为是摆渡人没给他缝补好脸蛋,让他撑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脸出来吓人。 “怎么,我生得很吓人么?”每次看到小灵奴这躲躲闪闪的神情,他都笑微微的调侃道。 小灵奴慌忙摇头,莫名脸红:“没……没有!” 我只是……没见过公子这么好看的人……这句话他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晏凉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笑笑道:“逗你的,别怕。” 沐浴的时候晏凉仔仔细细看过自己的身体,完好无缺,丝毫不差,唯一的瑕疵,则是脖子上的红痕,不深不浅,暗暗的一抹红斜过喉结处,似在瓷白的脖子上缠了一根红绳,正是当年封魂匕划过留下的痕迹。 不难看,甚至有些触目惊心的妖冶,让人想一探究竟,那红痕之下的衣领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乾坤。 …… 灵奴多半是没有记忆与意识的,晏凉看这小家伙乖巧听话且与众不同,便随口问他可有名字。 那小灵奴居然红了脸,躲在一边猛的摇头,晏凉看他的样子有趣,便笑模笑样道:“那,就叫你阿成,可好?” 鬼使神差的,晏凉说出了梦川遇到之人的名字,阿成阿成,后来怎么样了呢? 闻言,小灵奴又猛地点头,面露欢喜之色,嘴上却依旧是恭恭敬敬:“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跟我无需如此客气。”晏凉不惯于使唤人,活动自如后能自己做的事从不劳烦旁人,闲时也到海边沙地上捉些螃蟹鱼虾,回来让阿成料理烹饪。 灵奴不过是一缕无知无觉的残缺魂魄,在世间游荡无处可去,修行之人便把他们收集起来炼化教养,放置于家中做些粗使杂活。 灵奴本无思想意识,但晏凉却感觉他与这阿成有天生的亲近之感,彼此相处舒服自在,似已如此相伴多年。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亲近感之人,还是度昱。 思及此,晏凉心中一阵揪疼,度昱度昱,不知他现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当年他中了驱灵被江瑶等人控制,身不由己以封魂匕割断自己咽喉,他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晏凉不将命定cp这些混账设定放在眼里,他是真真正正把度昱当做弟弟看待,也希望他不要对当年之事过于内疚自责,依旧是那个自在调皮无所顾忌的男孩子。 也不知这些年,他可曾吃到江南的杨梅、岭南的荔枝了? 时间过得飞快,等晏凉灵力恢复七成时,空气里已隐隐透着初秋的干燥,彼时时局动荡,连偏远避世的离岛都能听到季珂的“丰功伟绩”。 一大批鲛人南迁经过离岛,他们本生活在寂城附近的洵海,因季珂抓捕囚禁天下医者之行犯了众怒,各世家终于联手北伐企图剿灭季珂的老巢寂城,栖息在寂城周围的灵兽妖族得了消息,皆南迁避难。 天下一时形成奇观,不断有修士御剑向北参与寂城之战,而原本生活于此的生灵则慌乱南逃,往来匆忙人心惶惶,人界再无安宁。 晏凉估摸着再不能枯耗下去,辗转思索了半宿,决定翌日便启程北去,这一回的寂城,想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阿成得知晏凉终究要离开,连夜收拾了行囊,还偷偷塞了一堆点心吃食,天将明时忽觉困乏,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躺在晏凉的榻上,衾被盖得好好的,原本抱在怀中的包裹已被人拿走。 看着日光明晃晃空荡荡的屋子,阿成竟久违的觉得寂寞,和晏公子生活的这三四个月,他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会困,会冷,会寂寞,会伤感,这些征兆是危险又不可思议的。 晏凉幻画成鲛,骑鲛北行,三日便抵达寂城附近的安西镇,北地秋意深浓,红叶遍野,比红叶更惹眼的,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修士道袍。 安西镇已今时不同往日,原本清净的街道如今被挤得水泄不通,五湖四海的修士汇集于此,筹划着血洗季珂老巢寂城。 一路上,晏凉发现自己走到哪都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脖子上的红痕过于突兀,便刻意挑选领子高的衣裳遮住,可根本无用,经过的人都会不自觉的盯着他的脸瞧,瞧也就罢了,还会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晏凉挑了家修士聚集的客栈歇脚,是非之地人多口杂,方便打听消息,店里的小二愣愣的看着他,甚至忘了递给他门房牌子。 小二眨了眨眼,片刻才回过神:“不……客官您实在……抱歉,冒昧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没规矩,小二的脸刷的红到耳根子,垂下眼眸潦草慌乱的翻着门房牌子递给他,再不敢抬眼。 难道是我长得很奇怪?晏凉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自己天生如此也没办法啊,报歉得很。 他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知觉,毕竟,穿书数年,不是被禁锢在寂城就是无生海,以这张脸出现在熙熙攘攘众人堆里,还是头一次。 第26章 重逢 如今寂城与安西镇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谁都不敢妄动。 温冉那小丫头在寂城外布了阵法,贸然闯入者皆死得惨烈,寂城外堆满发黑生蛆的骨头烂肉,阴云密布数月未见晴的天空盘旋着食腐的尸鹰。 晏凉唏嘘,原书中温冉虽是鬼川浮刹宫小宫主,却出淤泥而不染,心地善良堪比圣母,绝非古灵精怪心狠手辣的小丫头。 如今他也不再纠结人设,写出来的角色泼出去的水,这书中的人早就不是他所熟悉的角色了。 而守在安西镇的修士意见则很难统一,有人谨慎保守有人蠢蠢欲动,那些叫嚣着要将季珂碎尸万段的正义之士,多半是想借寂城之役扬名立万,再不济也能成为之后炫耀的资本,装逼的谈资。 讨伐声名狼藉的季珂总没有错,站在邪恶对立面的,永远是匡扶正义的“正确”。 而晏凉心中清明,通过这段时日的了解,人人谈起季珂都是一脸除之后快的愤慨,其实真要论起季珂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将其挫骨扬灰而已。 是,他确实叛出师门手刃师叔及一众同门,但都是对方陷害在先,设计他跌落鬼川险些丧命;他确实通过温冉之手带走了很多被献祭的新嫁娘,可取了血之后,都安稳无恙的送她们归去;他也确实全天下抓捕医者,但据晏凉所知他没对任何一位医者下过杀手…… 还有许多耸人听闻的罪名,都将错就错的推给了季珂,来龙去脉漏洞百出,稍微仔细一想就能明白,都是旁人或杜撰或推卸的,而季珂也从不解释,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毫不在意。 晏凉躺在客栈硬邦邦的榻上难以入眠,寻思着接下来要如何为季珂洗白,再这般下去,离BE就不远了…… 正在他愁苦之时,客栈外西边的天空暴起刺目白光,原本沉睡的安西镇瞬间沸腾,一时间开门声、脚步声、絮语声、拔剑声此起彼伏,西边,正是寂城的方向。 晏凉心中暗道不妙,忙翻身下榻潦草穿好衣袍,客栈大堂已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那些白日里叫嚣着要将季珂碎尸万段的散修如今面露怯色,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写满后悔。 “没想到那魔头竟真不怕死,胆敢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 “据说他所及之处尸骨遍野,我就说你瞎凑什么热闹,非要来趟这浑水!” “现在安西镇四周都被那妖女布阵包围了,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他们几大世家顶着,我们就看看热闹,倒时候浑水摸鱼捞些好处……” 局势变动太突然,晏凉有些措手不及,季珂虽有主角光环附体武力值逆天,但如今这种形式还是躲在寂城最为稳妥,他实在想不透对方为何要冒这个险出这个风头。 “这位公子,外边危险,还是等在此处静观其变为上策。” 晏凉正欲冲出客栈一探究竟,一个人拦在他面前,他凝眉抬眼,是个陌生的小公子,从他素白的道袍与袖襟上的紫金鸟纹饰判断,应该是觅音岛傅家人。 傅家喜好多管闲事是出了名的,晏凉也不奇怪,冲那人淡然恭谦一笑:“多谢公子提醒,但我朋友在外边,我需去瞧一瞧才安心。” 谁知那小公子不屈不挠:“敢问公子朋友是何人?横竖我要随师兄弟去布阵,可以为公子护其周全。” 这小公子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晏凉愣了愣,一时没揣测出对方的居心,转瞬便听得一声冷笑:“二师兄,你当真是荤腥不忌男女不论呢,这个节骨眼上还能风流一把。” 闻言,那小公子面色微变,转向说话之人沉声道:“阿靖,外人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阿靖吐了吐舌头,朝晏凉挤了挤眼:“不赖师兄,这位公子生得确实绝世无双。” 晏凉哭笑不得,面对气得满脸通红的小公子文雅笑道:“多谢公子,我还是要亲自去瞧瞧才妥当。” “你的朋友是?”小公子魔怔了似的,穷追不舍打探道。 晏凉莞尔:“季珂。” 修行之人五感灵敏,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的望向晏凉,而晏凉则云淡风轻的承受着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的推开了客栈的门。 无人敢大声喘气,更无人敢上前询问阻挠。 原本深沉的夜幕被阵法暴涨的光束染得通红似烧云,无厌山江氏、久霖城谢氏、玄渡宫白氏、西流海姚氏等世家皆已做好迎战准备,灵流剑光如流星划过天际,在安西镇织下天罗地网。 忘归楼是安西镇第一高楼,如今楼之上立着一个人,猎猎长风扬起玄色衣袍,月色剑光下一张脸苍白阴鸷,睥睨众生。 此人的身侧,稳稳当当的悬着一只冰棺,在混沌的刀光剑影中散发着凛冽清寒的光。 西流海家主姚放将手压在佩剑上,声音浑厚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上:“你怎嚣张至此,胆敢在此时现身!” 季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漠无物,就似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草履虫。 姚放哪里受过此等轻视,只觉一口恶气堵在心口,脸气得又鼓又红,宛如河豚:“日出之前,我必替天行道,将你挫骨扬灰,这安西镇便是你的安息之地。” 晏凉汗颜,这姚家主整一个死于话多的炮灰设定啊…… 季珂终于皱了皱眉,冷声道:“即使我今日身殒于此,你们以少胜多,很光彩么?”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玄渡宫白延哈哈一笑:“与季公子,我们需要讲究道义么?” 众人随声应和,皆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只晏凉一颗心渐渐下沉,季珂再如何厉害也是个人,一人之力突围实在难于上天,而他能做的终究有限,画灵之术在众世家的围攻下能不能发挥作用,他也没把握。 “季珂,你可别太目中无人了,自古邪不胜正,今日注定是你的忌日。” 季珂充耳不闻,从容道:“今日我来,是听闻安西镇众修士聚集,若有人能将棺中之人救活,一切条件皆可谈。” 闻言,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扫向他身侧的冰棺,纷纷揣测棺中之人和季珂是何关系,包括晏凉在内,皆十分好奇。 “季珂,你已失信于众人,没人会相信你的鬼话。”开口之人是无厌山江独,季珂的小师弟,据说他奉师命前来清理门户,早已做好恩断义绝的准备。 季珂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颔首:“如此,就可惜了。” 漫天剑光如山呼海啸朝季珂席卷而来,姚放长剑出鞘凌空而起,口中大喊布阵,霎时间血光暴涨,将安西镇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沉水出鞘,清冽的剑光在阵法的绞杀之下从容游走,季珂抱着冰棺在刀光剑影中进退自如来去无踪,声音沉稳笃定:“再说一次,我此番来,是为寻医者救人。” 可惜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一道道剑光卷着杀意,层层叠叠向他袭来,他也只能一手护住冰棺,一手提剑迎战,此刻温冉在镇外维护阵法,无暇分心助他。 单枪匹马,即使知晓九死一生,也不惧前来。 高手大能间的过招,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晏凉站在灵流激起的巨浪之外,隐匿于众人中,手隐在袖袍里暗暗操纵落叶飞花,尽其所能为季珂化解周遭削肉蚀骨的杀意。 漫天剑意被季珂从容不迫的化解了大半,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助他,只可惜无暇分神寻觅此人,电光火石间沉水与众名器锋刃相交,半个时辰过去依旧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季珂将灵力运行至极致,举手投足间虽然狠厉精准,却隐隐透出困倦消极之意,以一敌众实在勉强。 晏凉清楚他的主角虽所向披靡,却终究有些自负狂妄的毛病,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也累其一生。 晏凉在暗处助阵,想着如此下去无解,咬咬牙试图翻身正面迎击,阵眼处红光暴涨,灵流织成的天罗地网越收越紧,几位家主互使眼色避开锋芒急急后退,晏凉得以伺机飞身混入阵中。 他一无佩剑二无长刀,只得一把魂针,天女散花般封住渐渐收紧的灵网,众人都未来得及看清搅局者何人,整个安西镇剧烈颤动屋宇倒塌,周遭山石滚落古树连根拔起,街道上惊叫声此起彼伏百姓慌乱逃脱,修士则匆忙御剑四处逃窜。 晏凉不敢相信,几大世家为了剿灭季珂,竟然愿意牺牲掉整个安西镇百姓的性命! 正当晏凉想着如何破局,阵眼中抱着冰棺之人愣住了,沉寂如死潭的双眸冰消雪融,声音嘶哑颤抖:“晏前辈?你……” “前辈,是你吗?” 第27章 相认 素白的道袍迎风猎猎而动,在风云变幻中,两人的目光穿越重重刀光剑影撞在一起,皆是一愣。 睡凤眸好看的弯了弯,眼尾笑纹荡漾开来,语气是轻描淡写的笃定:“没事,我助你。”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但于季珂而言,隔了上千个望眼欲穿枯等无望的日日夜夜,狭长的眸子闪了闪,晏凉没瞧见,那双总是阴沉深邃的眸子红了。 “不要分神,等脱离此阵,我们去寻度昱,兴许他有办法救你想救之人。”如此说着,晏凉将周遭落叶化作利刃与层层叠叠的剑意相抵,将季珂护在阵眼处。 虽然晓得对方是男主,可两人一旦并肩而战,他就忍不住像长辈般出手保护对方,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也没待晏凉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季珂便已移至他身后,替他挡住阵中变化莫测无孔不入的杀意。 原本近乎枯竭的灵流再度运转,季珂一边构筑起严密的灵障将晏凉护于其中,一边催动沉水荡出潋滟晴光划破长空。 “前辈,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有事。” “好,信你。” 周遭杀意化作重重墨云,将二人隔绝于危机四伏的幻境,两人背贴着背,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晏凉低头转眸的瞬间,有意无意的瞧见浮于半空中的冰棺,里面躺着的人五官清俊,正是他几个月前使用过的身体…… 晏凉心中一跳,记忆在季珂刺穿他心脏后截然而止,他想不明白季珂缘何如此悉心保存那坏他好事之人的尸首。 “前辈,这个拿着,别再弄丢了。” “……”晏凉的手被温暖的握住,一点点掰开,一枚残着体温的珠子落在他掌心,不用看也能猜到,是那枚琥珀。 重生归来后,他一直未寻到琥珀的去向,正欲问季珂从何处得来,周遭的墨云瞬息凝固化作一只身形长达千丈的巨龙,通身墨色,吐气为风呼啸如雷,正朝两人疾啸而来,山河俱动神佛皆惊,大有天崩地裂之势。 墨龙吞吐间腥风袭来如海如天,沉水剑意与巨龙相触,顿时风起云涌滚滚灵流如巨浪冲击,季珂虽不露声色,虎口处已渗出鲜血,狭长的眸子布满血丝。 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最重要之人失而复得,他手中的沉水便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所向披靡毫无畏惧。 龙杀阵又如何?他便要生生破阵! 一石激起千重浪,男主与魔物之战所产生的冲击非寻常人可承受的,晏凉站在季珂身后,将灵力汇集筑起屏障,尽管如此也被震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不多时唇舌便尝到一丝腥甜。 沉水在混沌中撑起一方清明,晏凉错觉此情此景有莫名的熟悉感,方寸天地间彼此依靠,似乎世间茫茫只余下对方那一点温度了…… 如此僵持了不知多久,晏凉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也出现许多黑色斑点,鲜血一股股从胸腔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料想正面迎敌的季珂更不好受,有些担心,可再也抽不出手帮忙。 “前辈忍耐一下,快好了。”季珂声音很轻却笃定清晰,霸道肆意的剑气骤然收束,自上而下将墨龙的脑袋生生劈成两半,惨绝的龙吟响彻天际,刹那间山崩地裂江海逆流,巨大的龙躯渐渐化作浓黑烟尘散去。 沉水剑尖朝下,微微颤栗,混沌的血水一滴滴向下淌,持剑之人虎口已经裂开,胸膛剧烈起伏着,季珂撑着一口气,不在晏凉面前倒下。 晏凉惊诧,男主不愧是男主,竟然仅凭一己之力,生生将毫无破绽、生机断绝的龙杀阵破了,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阵已破,大地山川停止震颤,但大街小巷惊叫声不绝,几大世家家主没料到季珂居然能将龙杀阵破除,皆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惶恐之色,也只迟疑了片刻,众人互使眼色飞身而上,将季珂与晏凉团团围住。 季珂面色冷白从容不迫的看了众人一眼:“我劝你们,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如此说着,他微不可察的朝晏凉身上靠来,晏凉心中一跳,这家伙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灵力耗尽气息紊乱,几乎已不能再战。 “季公子,剩下的交给我罢。”晏凉撑着他微微颤栗的身子,唇几乎贴住季珂的耳廓,开合间温暖湿濡的气息弥漫,季珂的耳尖瞬间红了。 说实话,面对几大世家高手,晏凉掂量了一下,胜算几乎为零。 “这位公子,我不知你师出何门,但现今的局势你应清楚,出手帮季珂这魔头便是与天下 为敌!”姚放嘴上嚣张,可行动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几个家主围成一圈却不敢妄动,季珂的震慑感足以让他们望而生畏。 晏凉为了稳定局势,很配合的随着季珂表演,温雅一笑:“姚宗主言重了,我可不敢当,只季公子是我的人,我自然得负责到底。” 他本意是季珂是他写出的主角,对方做了什么混账事他也得替其擦屁股,可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就连季珂原本冷白的脸都泛出了淡淡的红。 “前辈,你……” 觉察到季珂微妙的情绪变化,晏凉才后知后觉这句话说得太容易让人误会了,简直有点出言调戏男主的嫌疑……要死…… “咳……原来如此,既然你口出狂言,今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姚放讳莫如深一笑,剑尖朝下,明若秋水的剑刃围绕着淡蓝的灵流。 “季珂,先前的恩恩怨怨,今日就在安西镇化解了罢!“众人交换过神色,最先动手的是江独,只见晏凉袖袍一挥,数十只地狼从四面八方奔啸而来,众人没料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美道长还有这一手,都有些措手不及。 地狼生于地下幽冥之处,大小如牛外形似狗,生性残暴嗜血极难应付,晏凉心念电转,趁地狼缠住众人,从袖袍中取出一面手掌大小的琉璃镜,以灵力击碎洒向四周。 彼时月色流光剑意纷繁,在琉璃碎片的折射下安西镇上空呈现一副奇特的幻境,一人幻化成数人,虚实莫辨,众人大乱阵脚,晏凉趁乱以画皮招灵召唤来火明鸟,扶着季珂骑上鸟背乘风而去。 几大高手仍被地狼缠住无法脱身,火明鸟飞掠而过,料想已脱离安西镇,季珂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双目微阖靠在晏凉身上,声音沙哑:“晏前辈……” 晏凉任他靠着,久久等不到下文,才柔声发问:“怎么了?” 季珂却一言不发,许久,毫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身子猛然前倾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晏凉心猛地一提,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忙用袖子为他擦去唇角的血渍,语气依旧从容:“等脱离险境,我们歇一歇。” 季珂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 “……睁眼说瞎话。”即使有主角光环附体,破了龙杀阵平定局势也是十分冒险的。 “前辈担心我?” 对方如此说着,晏凉错觉他撒娇的在自己肩窝里蹭了蹭,也没走心,依旧是那副长辈的语气:“不然呢?” 季珂笑而不语,任晏凉将手搭在他腕脉上,闭目一副惬意的模样,唇角自始至终微微勾起,晏凉完全看不懂了,不解道:“你乐什么……” “被前辈护着,我欢喜。”轻描淡写的说出奇怪的话,季珂微微侧头,湿热的鼻息落在耳后敏感的皮肤上,晏凉被撩得颤了颤。 “……”这杀伐决断的大魔头,怎么蜷在自己怀里就变成一只大猫咪了…… “你先歇一歇罢。”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淡淡摇头。 晏凉很理所应当的理解为季珂在警惕,缓声道:“没事,我应付得了。” 季珂执拗的晃了晃脑袋:“不,我舍不得。” “嗯?”浓长的眼睫簌簌扫在晏凉脖子上,一下下似羽毛轻挠心间,胸腔处有种无法名状的骚动。 “许久未见,舍不得睡。” 晏凉先是一愣,旋即噗嗤一笑:“什么混话。” 他料想是季珂此时伤得太重,思维不清,所以频出惊人之语,遂像哄小孩般安抚道:“我不会离开,放心。” “当真?”虽然气若游丝,但欢喜之意却藏不住。 “还能骗你不成。”似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即使逃亡,晏凉说话也不自觉捎上了些许俏皮。 季珂依旧是笑,血淋淋的手向后摸索了一阵,寻到晏凉的手,依旧是冰冷的,他小心翼翼的拽住,片刻,勾住了对方的小指。 晏凉怔了怔,笑了,这……是……拉钩要他允诺么? 第28章 久别 晏凉无奈,老老实实任季珂勾起他的手,按下拇指,因残着血,黏糊糊的。 回去要好好洗洗了,晏凉如此想着,虽然他不知所谓回去是回哪里。 “糟糕,冰棺忘了。”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绪再度翻涌,晏凉想起先前季珂心心念念护住的冰棺留在了安西镇。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睫毛随之簌簌而动,季珂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前辈在此,还要冰棺做什么。” 晏凉心中一动,喃喃道:“嗯?你知冰棺那人……” “自然晓得,是前辈,”季珂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放,越握越紧,极轻的叹了口气:“对不起,当时我不知……” 不知怎的,季珂在他面前,杀伐决断的锐气彻底消失无踪,就似一个做了错事难过又自责的大孩子。 晏凉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轻巧一笑道:“不赖你,那壳子原是个哑巴,无法告知你来龙去脉。” “是不是很疼?” 晏凉云淡风轻道:“疼是疼的,不过眼一闭,很快就结束了。” 季珂沉吟片刻,微微侧了侧头,嘴唇不经意的擦过晏凉脖子处,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却滚烫似烙铁,晏凉错觉自己的皮肉都要被这若即若离的炙热烫伤了。 “等我好些了,前辈也插*我几刀罢。”季珂虚弱的说着,语轻似梦呓。 “……不了,还费我药呢。”晏凉扶额,怎时隔三载,这男主长高了肩膀也宽了,可心性越发孩子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晏凉觉得心安,似先前那些漂泊与苦难,都是在等这一刻的救赎。 究竟为何,晏凉自己也说不好。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得铮的一声,沉水倏忽出鞘,彼时天方破晓,明若秋水的剑刃在淡蓝的晨光中荡出潋滟泽波。 季珂的身子再次紧绷,半睁的眸子满是杀意,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一圈血印,他纵身而起,电光火石间与偷袭之人已过了数十招。 “前辈,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晏凉刚想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召唤的火明鸟不听使唤急急向西飞去,而他的身子就似中了术法般无法动弹。 江独冷冷一笑:“不愧是当年师尊最看重的弟子,一人之力破了龙杀阵后,还能撑着一口气与我过招。” 他手中的不邪剑剑尖一转,剑刃灌注十成灵力当空刺来,顿时山河俱动草木皆焚,季珂心知不妙却来不及躲闪,身子一顿,锋利的剑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不邪剑乃无厌山家主之剑,斩妖魔镇鬼煞,持剑之人可斩杀同门清理门户。 “师兄,承让了。” 江独微微一笑,试图拔出不邪,骤然眉头微蹙,季珂紧握住剑刃,血水从胸膛指尖汩汩淌下,眼神却丝毫不散,沉冷笃定,死到临头不认输的狂妄,盯得江独不寒而栗。 “怎的,想牵制住我,好护住那个人?” “……”灵力从胸口的窟窿处一点点流失,手上的伤深可见骨,季珂却似感受不到疼痛般紧握剑刃不放。 “那好,师兄,同门多年我送你份大礼罢?待我将那美人削成人棍为你陪葬可好?” 江独竭尽全力抽出不邪,鲜血飞溅,季珂握剑的手指生生被截断三根。 “你!妄!想!” 江独冷冷一笑,调转剑刃正欲当头刺去,眼见季珂就要血溅当场,电光火石间一道冷白的剑光掠过,生生截住了不邪。 江独怔了怔,眉目间烧起一股戾气又强行压了回去,僵硬的扯出一丝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师兄。” 彼此收起剑,江昭从容比划:季珂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回无厌山。 江独唇角抽了抽,蹙眉道:“二师兄是不是忘了,不邪在手,我可以斩杀任何人。” 江昭微微抬起下巴,不紧不慢比划:小师弟若想与我比划比划,我倒也乐意奉陪。 江独面露薄怒之色,却隐而不发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强行勾起唇角:“今日我就不劳烦二师兄指点了,先行一步,还请二师兄早日回无厌山,师尊他日日念着。” 江昭淡淡颔首,轻描淡写抬起手:晓得了。 待江独御剑远去,江昭才卸下面上的从容面具,火急火燎的跪坐在季珂身侧为他查看伤势。 季珂胸膛微微起伏着,鲜血从胸口的窟窿处汩汩涌出,将大片大片的土地染成黑红色,苍白的脸颊沾满尘土与血污,狭眸裂开一条缝,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阿昭,晏前辈回来了,这次,护好……” “先别说话了,我不需要谁来护着,倒是你……”晏凉几乎是耗尽灵力才解了季珂的禁锢,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便看到季珂已经被捅了几个窟窿,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即使奄奄一息,还是朝他笑了笑,露出那颗俏皮的小虎牙,嘴唇动了动,晏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旁的江昭没料到晏前辈还活着,愣愣的望着晏凉失神,待对方开口说话,又记起季珂重伤在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江公子,你知阿昱在何处罢?”晏凉按住季珂胸膛处的伤口试图压住汩汩外冒的血,却无济于事。 江昭眉头深蹙点了点头,如晏凉所料,这些年度昱有他照顾着。 “江公子,劳你带路了。”如此说着,晏凉小心翼翼的抱起季珂,伤深至此只能横抱了,他还极细致的捡起掉落泥地的三根指头,擦拭干净放进随身携带的冰匣内。 他的主角,怎么沦落到此等凄惨地步了…… 晏凉随江昭御剑西行,季珂在他怀中已彻底不省人事,鲜血沾了晏凉一身,原本素白的道袍上似开出一簇簇浓烈的血楠花,触目惊心的妖冶。 “这些年,阿昱他……还好罢?” 江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复而又淡淡摇头。 “……”晏凉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静下心来为季珂渡灵气续命。 彼此沉默许久,江昭抬起手,一边比划一边开启嘴唇:前辈会不会记恨阿昱? 晏凉读懂了他的唇语,浅笑着摇头:“我倒是担心他因为当年那事,这些年有了心结过不好。” 江昭的眸色闪了闪,沉默一瞬抬手比划:我……替阿昱多谢前辈。 很奇妙的,晏凉竟看懂了江昭的手语,片刻便明白此间含义,翩然一笑:“谢什么,你师兄还需求阿昱救命呢。” 顿了顿,又轻声道:“有江公子你在身侧,是阿昱的福气。” 他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来表明自己是真的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二来也是要让江昭放心,即使他回来了,也不会破坏他们现有的关系。 闻言,江昭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忙躲闪着垂下眼比划:前辈误会了,我和阿昱不是……那种关系。 晏凉云淡风轻道:“得了,我又看不懂你说什么。” 江昭兀自在一旁红着脸,一边反复思及前辈的话一边忧心师兄的伤势,脑子乱哄哄的。 御剑行了近两个时辰,抵达若北地界,周遭灵雾缭绕江水沉寂,御剑其中两岸绝壁如削,山林之气十分适合疗伤修行。 若江尽头是一片血樱林,即使中秋已近,方圆十里依旧红樱灼灼烧至天际,晏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脚下诡丽的景色,心中震惊,自己书中居然还有这番景致。 樱林深处有一方院落,院子旁栽满各色果树,时值秋季,柿子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实。 一抹月白身影从屋里闪了出来:“江公子,你带人回来做客怎不提前说,我没准备……” 四目相对,那双总是捎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瞬间凝住了,度昱愣愣的张着嘴,捧在怀中的茶盘从手中滑落。 江昭眼疾手快抢上前一步一手接住托盘,一手安抚的拍了拍度昱的肩膀。 度昱的视线越过江昭的肩膀,直勾勾的看着晏凉以及他怀中血淋淋的季珂,嘴唇颤抖不止,千言万语都闷在肚子里,哑了般说不出一个字。 “阿昱,许久不见,季公子如今性命垂危,求你救他一命。” 桃花眼眨了眨,清明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微微扬起头看向江昭,眉头微蹙唇角轻扬似哭又似笑,责备道:“江昭,你是不是又擅作主张弄了什么幻术来骗我?” “……” 桃花眼弯了弯,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凝在下颚处,晶莹剔透:“尽管这次做的比以往都真千万倍,但是,我……不敢相信呀。” 江昭怔了怔,抬手按住度昱眼角为他擦去泪水,莞尔比划:阿昱,这次是真的,千真万确。 度昱这才又将目光再次移到穿着血衣抱着血人的晏凉身上:“凉哥哥,你当真是……真的?” 一语方罢,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江昭怎么擦也擦不过来。 第29章 错乱 三年多来,度昱的医术突飞猛进,他将季珂身上的伤料理好,三根指头也接了回去,叹了口气道:“已无性命之忧,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看他造化了。” 闻言,晏凉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笑叹道:“季公子也是好运气,若非寻到你,恐怕已回天乏术了。” “也亏得当年凉哥哥在他胸前刺的蓝花,为他挡了一劫。” 顿了顿,度昱又撇嘴道:“应该是我好运气,若非季公子伤深至此,凉哥哥怕是不会来寻我的。” “……” 晏凉的表情凝了凝,还未等他回答,度昱又笑道:“我说笑的,凉哥哥别往心里去。” “……” “当年之事,凉哥哥不杀我解恨已属仁慈,我又怎会奢求还像当年一样,同凉哥哥任性撒娇呢。” 度昱面上虽是笑着,看向晏凉的眼神却空茫茫的,似不是盯着眼前的人,而是望着再回不去的过往。 晏凉心中顿时涌起愧疚怜惜之感,情绪上依旧是克制而温和的:“阿昱,这话就说得狡猾了,你明知我决不会如此想,现在这般不是撒娇又是什么?” “……凉哥哥你……”度昱盯着晏凉衣领下那抹若隐若现的暗红刀痕,片刻又敛了眸,再不忍心瞧下去。 晏凉莞尔一笑:“心怀愧疚的分明是我,这些年,让你与江公子担心了。” “……” “好啦好啦,过去了。”云淡风轻的说着,晏凉抿了口茶,血樱茶茶色微红,几片嫣红的花瓣浮于杯盏中,清冽馥郁。 沉默一瞬,度昱眼睛红了:“凉哥哥,你真的……太过分了!” “嗯?”晏凉一脸懵逼。 “你说这些话,我的心思指不定又活络了。” 晏凉揉了揉眉心:“别了别了,还是算了。” “谁让凉哥哥你生得这样好看,待人又这般体贴。” “怨我怨我……”晏凉玩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就看到拿着洁净纱布进屋的江昭,怔了怔,突然有些尴尬,敛了笑道:“江公子,下次采买纱布药材之事,还是我来做罢。” 如此说着,晏凉仔仔细细的观察江昭的脸色,看他面不改色才稍稍放下心。 江昭将纱布药材等一应放在桌上,客客气气比划道:这些事我来做就成,晏前辈多陪阿昱说说话。 度昱微微挑眉,望着江昭也是不动声色:“江公子说,让凉哥哥多同我说会儿话,多哄哄我。” 晏凉眼角跳了跳,可怜自己夹在这两人中有些难做人…… “季公子他,大概多久能醒来?” 度昱无所谓的端着茶:“这不好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十年八年。” “……”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林中血樱花渐落,满天满地的嫣红。 若川属西地,天凉得早,彼时樱舍内已烧起了炉火,午后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将天光淋得晦暗阴郁。 屋中燃了灯,闪烁的烛火下,度昱替季珂换药,喃喃道:“三年前我同江公子从寂城出来后,他带我五湖四海的散心,这般漂泊了两年,累了,我便挑了这片血樱林建宅子,重拾旧业继续捣鼓这些瓶瓶罐罐。” 晏凉先前从江昭那处了解过,度昱之所以重操旧业专研医术,大半是因为放不下当年之事,抱着一丝幻想。 但这样的事他也闷在心里假装不知,只笑微微的问道:“你与江公子游历那两年,可曾吃到江南的杨梅枇杷与岭南的荔枝了?” 度昱桃花眼弯弯的点头:“凉哥哥下次同我们一道儿去罢,五湖四海的吃,我让江公子掏钱。” 晏凉也笑:“你别老欺负人家江公子。” 度昱俏皮的撇了撇嘴:“横竖他们无厌山有钱,我也坑不垮他们家。” “人家那是宠着你,不与你计较。” “那,便让他宠着呗,”度昱佯做漫不经心道:“他乐意就成。” 晏凉啧了啧,笑:“宠坏了。” …… 这日雨下至后半夜方才停歇,晏凉因担心季珂伤势与他同住一屋,就似当年在寂城般南北各一张床,只是连屏风都省略了。 雨停后,屋中的炭炉燃尽了,黎明破晓前的秋夜越发潮湿寒冷,晏凉是生生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正欲起身去寻手炉,忽而听到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声,蓦然回头,与那双狭长清澈的眸子相对,清冷的空气瞬间凝固。 “季公子你……醒了。”任谁醒来看到一个人睡在身侧,还炯炯的睁着眼瞧着自己,都会吓一跳……晏凉稍稍稳定情绪后,柔声问道。 季珂不语,兴许是夜色沉寂,衬得那一双眼睛清亮透彻。 两人距离极近,晏凉莫名有些局促:“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季珂摇头,依旧不言语。 片刻,晏凉觉得不大寻常,打算起身去寻度昱,却被季珂一把拉住手腕:“小舅舅。” 睡凤眸眨了眨,可谓彻底清醒了:“你说什么?” “小舅舅,怎么了?” 晏凉被这一声小舅舅叫得脑子都懵了,只愣愣道:“你知……我……不是安知鱼……” “安知鱼是谁?” “……?” “这里不是时川?” “……不是。”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他揉了揉额角,语气里有些自责的意味:“抱歉,好多事……我想不起了。” 晏凉心中震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季公子……不……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对方不解的望着晏凉,点头:“季凉。” “……”晏凉倒吸一口冷气,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神情看着季珂。 季凉,是前世梦境里,那个被他捡回家自小养到大的小外甥…… 明明是两个时间线,两个次元的东西,怎么可能产生交集?细思恐极,也无答案。 醒来后,季珂似一直惶惶不安,又克制的尽量表现得很懂事,一举一动像个刚受到惊吓的少年人,晏凉安抚了一会儿,就起身披衣穿鞋去寻度昱。 度昱一边诊脉一边蹙眉摇头:“季公子并无大碍,脉象正常灵力顺畅,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精神状态……” 瞎子都瞧得出来,不正常。 “凉哥哥你也别太担心,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晏凉当然不能不担心,眼下的状况太过匪夷所思,他的男主不是失忆了这么简单,而是生生的换了个人! “阿昱,这有没有可能是夺舍之类的禁术所致?” 度昱笃定摇头:“我确信,绝对不是。” 江昭看师兄醒了来,倒不是十分担心,比划道:晏前辈别着急,应该是先前师兄受到重击一时神志混乱,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会恢复正常的。 晏凉心中不甚确定,却也只能淡淡点头,就先这样吧,静观其变,不然还能怎样呢? 为季珂看诊完,度昱与江昭又离开了,屋中再次剩下季珂晏凉两人,晨光透过窗纸漫入屋中,映出花影重重,窗外鸟鸣婉转,雾岚弥漫。 晏凉挥灭噼啪作响的烛火,朝坐在自己榻上的季珂淡声道:“还早,继续睡罢。” 季珂盘腿坐得笔直,听话的点了点头,身上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沉默一瞬,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我做错事了?” 怔了怔,晏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如今拧着眉头,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忙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 “嗯?” “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 “……” “季公子,你还记得什么?” 季珂霎时松了一口气,忖度片刻又眉头深蹙,记忆似琉璃碎落一地,零零散散理不清头绪,一旦试图拼接就头痛欲裂…… 战场上漫山遍野的尸体,摧枯拉朽的大雪,漫无边际的冷与饿,无限接近的死亡……所有的恐惧与痛苦都消融在一把绘着蓝花的纸伞里,方寸天地间他抬起头,雪光明晃晃的。 伞下的人对他笑,温柔又肆意,还有些不正经,但那张脸是触目惊心的美,甚至好看得让他忘了恐惧……正是这样一个陌生人,说要将他捡回家扔进灵窑里。 他害怕,却又有些期待。 在零碎混乱的记忆里,只有这个画面最连贯清晰。 后来……后来这个人终究没把他扔灵窑里炼生魂,还好吃好喝的哄着他,让自己唤其一声小舅舅。 所以,他的整个记忆里,只剩下这个小舅舅了。 “算了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先歇息罢。”晏凉看对方一脸痛苦,终究不忍心,想着或许是自己太着急了,说不定一觉醒来季珂就恢复好了。 季珂不言不语点了点头,便安静的躺下盖好被子,身子还往里缩了缩,留出一大片空位。 晏凉嘴唇动了动,本想说这是他的床,但看季珂已经躺好,便欲言又止的作罢了,他不择床,去季珂的榻上睡也一样。 狭长的眸子盯着晏凉的背影,闪过一抹失望的情绪,稍纵即逝。 晏凉躺在榻上,思虑杂乱辗转反侧,这事儿太蹊跷了,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想着想着,天光大亮,经过一夜的折腾他是彻底累了,在明晃晃的日光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再度沉入前世的梦境里,而那个即冷漠又撒娇的小外甥,晏凉这次终于清清楚楚的看清并记住他的长相—— 深刻又俊朗,正是季珂。 梦境在老地方截然而止,晏凉惊醒,已是薄暮时分,屋中寒冷,衾被里却暖烘烘的。 不知何时,季珂又钻到他的被子里,将他总是冰冷的手揣在怀里捂暖…… 第30章 外甥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这日秋高气爽,向晚的日色在窗格上投下斑驳花影。 秋风瑟瑟,窗户没有关紧,风一吹便咯吱咯吱的响,淡淡的血樱香气渗进屋中。 睡凤眸氤氲着水雾,惺忪之色未褪,他揉了揉眼望向一侧狭眸紧闭的季珂,眼睫轻颤,片刻开口道:“醒了就起来罢。” 语气平淡中透着几丝倦意,季珂果然睁开眼睛,在暮色渐浓的天光中四目相对,沉默一瞬,彼此心绪万千。 “季公子?”晏凉开口试探道。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小舅舅,是我。” 晏凉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季珂敏锐的捕捉到了,开口问道:“我如今的身份,是谁?” “你名叫季珂,原是无厌山宗主江陌的首徒,因一些波折叛出师门,堕入邪道自立门户,半个月前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身负重伤,我才把你带到此处治疗。” 他笔下主角风雨飘摇的二十年人生,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概括了。 季珂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虽然从昨夜众人的言语神情他略略猜到几分,可仍旧云里雾里,如今对方挑明,他不得不面对荒唐的现实。 “可季珂这名字,分明是小舅舅你……” 晏凉不置可否,只淡淡的摇了摇头:“季公子,在下晏凉。” “……” “暂时想不起来也无妨,慢慢来就好。” “小舅舅……” “……” “晏前辈,我可是把这身子的原主夺舍了?” 晏凉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具体因由我也不清楚,先养一阵再做打算罢。” 季珂点了点头便沉默下去,晏凉试图从对方怀中抽出手,却发现对方拽得极紧:“季公子,我的手……” 季珂沉默一瞬才舍得松开:“抱歉,晏前辈和我小舅舅长得十分相似,我一有些恍惚。” 不是十分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只不过面上多了一朵决蓝花刺青。 晏凉将身侧之人与梦境中的小外甥重叠了,莞尔一笑:“罢了,你想唤我小舅舅也无妨。” 狭长的眸子亮了亮,毫不客气的应下:“好。” …… 晏凉发现了,如今的季珂虽表现得内敛且克制,但记忆其实只是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代,而且对周遭一切人事都抱持着极高的警惕,唯独对他一人无条件的信任,甚至有些依赖撒娇的嫌疑。 那夜之后,晏凉本立了规矩,各人睡各人的床,可一旦落了夜,那双原本充满暴戾的眸子隐忍又期待的望着他,晏凉心软,每次到最后都松了口,轻描淡写道:“行了,近来天寒,你若想过来睡也无妨。” 季珂笑了,抱着自己的被褥蹭到晏凉的榻上,他睡觉很安分,人也规矩不占什么位置,晏凉倒是无所谓,甚至错觉回到了四年前寂城那段安逸的时光。 刚开始他觉得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处略微怪异,但想想对方心智不过是少年人,现下一切又荒唐混乱,料想这小外甥心中定惶恐不安,也就起了怜悯保护之心。 而这个小外甥,兴许因为年纪小心性单纯,要比原本的季珂容易相处得多,当然,只是对晏凉而言,度昱甚至觉得如今的季珂更令人胆寒…… “小舅舅,这身子的原主,对你而言很重要罢?” 晏凉忖度片刻道:“嗯,十分重要,我来此就是因为他。”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阴影,稍纵即逝:“你们是道侣?” 闻言,晏凉嗤的笑了出来:“不要误会,男主……季珂他直得很,身边姑娘无数的。” 季珂淡淡的嗯了声,显然对晏凉的话不大相信。 “那这位季公子,是怎样的人?” 晏凉本想将阴鸷凉薄四字说出口,却又摇头一笑,似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对小舅舅可好?” 晏凉笑:“他于我,算得上有情有义了,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狭眸眨了眨:“若他对小舅舅不好,我便不让他回来了。” 怔了怔,晏凉面上的笑扩大了:“那不成,这个世界,就是因他而存在的,我也不过是他命里的过客,此行目的是为了改变剧情的走向,可终究不是故事里的人。” 他一时感慨,说得有些多,季珂自然听不懂:“……什么意思?” “是我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两 人挤在榻上暖烘烘的,将秋夜清寒彻骨的空气隔绝在外,晏凉倦倦的打了个哈欠:“晚了,睡罢。” 虽然心中很介意,季珂到底忍耐着没继续问下去,他偷偷睁着一条眼缝看夜色中晏凉的背影,一头乌黑的发丝逶迤而下,露出一截白皙莹润的脖子,令他记起时川白茫茫的雪夜。 记忆一点点复苏,但那是属于前生季凉的记忆。 中秋将近,漫山的血樱落得差不多了,季珂的外伤已经大好,白日里除了打坐入定就是给度昱帮忙,度昱这几日心血来潮,说要采摘些血樱瓣做月饼馅料,季珂晏凉只得趁着清晨露水未褪,乖乖去采花。 “为何这樱花是秋日盛开?”季珂身体里这魂儿在时川长大,西境一年四季风沙四起,何曾见过此等灼灼花海,一时有些新奇兴奋。 “这是血樱,立秋绽放冬至结果,花期也比一般的樱树长些。”晏凉耐心解释道,娴熟的将嫣红的花朵捋进筛子里,风一吹,枝头的花落了大半,纷纷扬扬似血雨飘洒,拂了他满袖满襟。 晏凉仰起头,几片樱瓣停驻在他额间发上,季珂怔怔的看着眼前景象,心猛地一跳,全然没听清晏凉的解释。 美得触目惊心,也熟悉得让人害怕。 又有一层记忆解锁了,只不过那年那天的花海,是蓝色的。 季珂看着晏凉面上的蓝花刺青,转瞬又移开视线,胸口悸动到疼痛,时间似乎凝固了。 那是曾经……自己画上去的。 …… “季公子,先前你可是什么吃食都会做,现在怎突然都不会了?”度昱将采摘好的血樱花晾干去蒂,一瓣瓣裹入砂糖。 “我可以学。” “阿昱他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桃花眼微微眯起:“谁逗他了?从寂城出来后我也算吃遍天下馆子了,可再没吃过比季公子手艺更好的,可怀念了。” 江昭在一旁往花瓣中调入蜂蜜,裹好后抬手比划:阿昱,我也可以学。 度昱唇角微翘,却佯做讥诮道:“你学了可有三年了,也还是马马虎虎。” 江昭无奈的笑笑:抱歉。 晏凉心中暗笑,这度昱真是欺负江昭欺负成了瘾。 “小舅舅,你喜欢吃什么?” “……我都成。” “季公子,待会我把凉哥哥的口味喜好列一张单子给你,你好好琢磨研究。” “好。” “……”晏凉扶额,这度昱鬼灵精的,定是要将他自己的喜欢都列了出来让季珂做。 中秋这日天清气朗,夜空悬着一轮圆月,将山林照得亮堂堂的,彼时血樱林的樱花已落尽,枝丫上长出绿茸茸的新叶,在萧瑟的秋风中展露生机。 度昱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桌,依次摆上一壶酒、两盒樱饼、三盘果子、四只杯子,四人围桌而坐,荒山野岭倒也凑个热闹劲儿。 “过两日,我打算带季公子到西境忘沙海寻医。”晏凉不敢饮酒,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度昱怔了怔,转瞬就明白晏凉用意:“忘沙海医仙巫寻子是极难伺候的,凉哥哥可曾想好给他什么酬劳了?” 晏凉用盖子撇开茶上浮叶,淡然道:“车到山前自有路,我先将人送过去,巫寻子想要什么,我再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晏凉心中却不甚担忧,毕竟季珂拥有主角光环,医仙巫寻子即使再难伺候也是路人一枚,在主角面前肯定会乖乖服软。 “季公子的症状我看没什么大碍,再等一阵看看,凉哥哥还是操之过急了。” 晏凉嘴角抽了抽,这还无什么大碍?面上苦笑:“不等了,天再冷下去西境就大雪封山了,到时候季公子一直不好,也是难办。” 季珂在一旁不言不语,捏起一块樱饼细嚼慢咽。 度昱不置可否,半晌才幽幽道:“忘沙海茫茫一片,巫寻子行踪缥缈,凉哥哥怕是寻不到他的。” “阿昱,我知你有法子。”晏凉潦草做过巫寻子的设定,他曾有一男一女两个徒儿,后那两个徒弟互生情愫,巫寻子不允许门中人谈情说爱,遂将其逐出师门,再后来,这两个徒儿阴差阳错沦落寂城。 寂城只有一家医馆,晏凉揣测,巫寻子两个徒儿正是度昱的爹娘。 度昱怔了怔,沉默一瞬,桃花眼幽幽的望过来:“凉哥哥当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晏凉微微一笑,颔首。 “这样,凉哥哥与我干了这壶酒,我就将引路贴给你。” 这一回,是晏凉愣了愣,只迟疑片刻,便坦荡荡的举起酒盏。 第31章 怪梦 众人没料到晏凉如此爽快,皆是一愣,度昱笑得桃花眼都弯了:“凉哥哥这些年酒量可见长?” 酒劲儿未上来,晏凉淡然一笑:“只怕不进反退。” “那凉哥哥倒是挺豁得出去的。”度昱举盏,也是一饮而尽。 “与你们,我自然不用顾忌太多。” 江昭兴致正好,笑着比划:晏前辈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四年前的中秋夜阿昱把你灌得不省人事了。 度昱斜了江昭一眼,啧了啧道:“当年灌醉凉哥哥的,是温冉那小丫头,可不是我。” 江昭抬手:是我失言,自罚一杯。 “凉哥哥可别听江公子胡言乱语,我怎么舍得灌凉哥哥呢。” “你别老欺负人家江公子了,”晏凉笑了笑,转了话题:“也不知温姑娘怎么样了,在安西镇走得匆忙,都未来得及与她交代一声。” “那丫头古灵精的,凉哥哥不必担心。” “这些年你们可曾有往来?” 度昱撇了撇嘴:“往来?我躲她都来不及呢,当年她亲眼目睹我划了凉哥哥你的脖子,还把你踢落无生海,对我可是恨之入骨,若非有江公子拦着,她早将我碎尸万段了。” 嘴上是轻描淡写的戏谑语气,落寞与自责的神情却从桃花眼中一闪而逝,晏凉捕捉到了,温言道:“改日有机会,我们五人再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罢。” “要喝酒的。” “一言为定。”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答得欢喜,一旁的季珂面上青了紫紫了白,抹脖子,踢落无生海,温姑娘……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消化不过来,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舅舅,温姑娘是?” 晏凉还未来得及回答,度昱便抢先道:“季公子,凉哥哥说温姑娘是你将来的夫人呢。” “啊?!”季珂一口气噎在胸口,险些没缓过劲儿来。 “不信你问凉哥哥。”度昱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小舅舅这……”季珂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的小舅舅双目一直,身子直愣愣向桌上扑去,眼见额头就要磕到桌边了,季珂忙揽住对方肩膀,将不省人事的晏凉揽入怀中。 “季公子,这回可又便宜你了。”度昱似笑非笑的,朝季珂使了个眼色。 晏凉看起来肩宽腿长玉树临风,实则轻得很,季珂轻轻巧巧一只手就能将其抱起,隔着薄薄的布料,隐约触及纤细的肋骨,有些咯手,他心中一揪,小舅舅真是太瘦了。 月上中天,天地清明萧瑟一片,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格落入屋中,沉睡之人面颊微红,脸上的蓝花刺青也因肤色变化呈淡淡的紫色,季珂像被蛊惑般抬起手,月色如水般滑过手背,将手指的阴影拉得纤长,映在晏凉瓷白的脖子上,刚好与喉结处暗红的刀痕重合。 阴影涌动蔓延,如鬼如魅,似要扼住晏凉的咽喉不放。 心跳的节奏渐渐变快,季珂喉头滑动,不断地咽着唾沫,焦躁害怕又期待的复杂情绪呼之欲出,又被他生生忍耐了回去。 虽然记忆零零碎碎混乱不堪,但隐藏在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却清晰得刻骨,季珂自己也说不好,这大逆不道的心思,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这副壳子自带的。 或许,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彼此相忘罢了。 不知为何,近来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翻滚不休,小舅舅口中这位季珂,身子的原主,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鬼使神差的,季珂的指尖触及微红的肌肤,温软似玉,缠绵的温度绕上指腹,让他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小舅舅,记忆恢复得越多我越不敢往后看……”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有种预感,待水落石出,等着他或许是最难以接受的真相。 手指沿着溶溶月色勾勒出晏凉精致的五官轮廓,缓缓下移,心中压抑的火焰瞬间被引燃,蔓延至指尖让他觉出被灼烧的疼。 突起的喉结承着月光,泛着浅淡温润的光辉,暗红的伤痕似一抹红绳缚住纤细白皙的颈脖,只轻轻一勒就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安然沉睡的晏凉也恍惚透着一丝濒临破碎的美。 晏凉的呼吸透着淡淡的酒气,酒浓了月色,月又清了夜。 季珂几乎不敢呼吸,极力忍耐潜伏在身体里的冲动,寻了一只木桶到院落中打了井水,以灵力加热到适宜的温度,他替晏凉宽了上衣,以内力压制心魔,用巾布沾水替小舅舅一点点 擦拭身体。 水声泠泠,不过盏茶功夫,季珂却觉得磨人又漫长。 洗罢,他去院中倒水,索性又打上一桶冰冷彻骨的井水从头浇下,冷却躁动叫嚣的热血。 秋夜寒凉,季珂全身淌着水坐在院子里吹风,平复焦躁的情绪,枯坐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的衣服渐渐干了他才敢起身回屋。 晏凉无意识的翻了个身面朝外,眼角微红呼吸匀长,兴许是酒劲儿上来了热的,他不安分的撩开衾被,一条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外边,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季珂看在眼里,仓惶的移开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蹭蹭蹭烧了起来,方才的冰水都白浇了。 喉结上下滑动,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 “凉儿……”沉睡之人发出低低梦呓,季珂似被施了咒了一样动弹不得,片刻又魔怔般朝榻边走去…… 他坐在榻上垂下眼注视着毫无知觉的小舅舅,原本便憋得难受,好死不死晏凉低喃了几声,便本能的循着温暖枕在季珂腿上,一双手还环住对方的腰…… 季珂忘了呼吸,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火苗,手指淌着月光勾勒清瘦的背脊,明明肌肤冰凉,却又似被烫着般移开手,小心翼翼的掰开对方搂住自己的手,将裸露在外的胳膊收进衾被里,咬咬牙心一横,头也不回的转身再次出了院子。 绷在裤子里那处已是极限,走路都生疼。 后半夜若江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而季珂用了许久才将自己冷却,穿着半湿不干的衣裳,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睡着了。 挥之不去的那欲念化作一片决蓝花海,梦里他举目四望似在寻找什么,风很大,背后花瓣纷纷扬扬。 茫茫然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花海尽头是万丈悬崖,他的手腕被人猝不及防的抓住,对方的指尖凉凉的,很舒服。 “凉儿,前路危险,不要再走了。” “小舅舅!”季珂回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眼中雾色尽退,清亮澄澈,含着笑意:“我以为寻不到你了。” 晏凉对他好看的笑:“凉儿,是你走得太远了。” “我错了。” “算啦,我不怪你。” 季珂被对方一拉身子猛地前倾,眼花缭乱间彼此唇舌相缠呼吸相交,小舅舅在他的撩拨下身子似化了般软绵绵的,整个人欲拒还迎的缠绕而上。 季珂隐隐约约觉出这是梦境,可即使知道又怎样?早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小舅舅,我对你……” “大逆不道。” “是,我都认了。” “所以呢?” “为小舅舅,我愿逆天为之。” 晏凉笑:“想要便说,何必拿天做借口。” 季珂笑,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在晏凉每一寸肌肤上,只吻到喉结时,季珂看到白皙的肌肤上浮起一道暗红的痕迹。 “小舅舅,谁伤的你?” 晏凉云淡风轻一笑:“你忘了么?” “什么……”季珂一惊,如梦初醒,一颗心渐渐下沉,四目相对,那双睡凤眸依旧温和又笃定的看着他,只不过这份温柔里,添了几分苍凉悲怆。 “凉儿,这是我选择的。” “……” “不怪你。”晏凉自始至终都是笑微微的,他微微仰头,脖子上那道暗红的痕迹瞬息变得鲜红,皮肉裂开渗出嫣红的鲜血。 “我不让允许你自作主张!”他惊慌失措的按住晏凉脖子间的伤口,血汩汩的往外冒渗透他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决蓝花海中,吸了血的花越发妖冶勾魂。 “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啊……” 季珂手捧着晏凉的头颅,睡凤眸依旧睁着,唇角依旧是上扬的弧度,而脸颊那朵他画的决蓝花,染了血沾了尘,熠熠生辉令人移不开眼。 “小舅舅,我错了,求你……” “不要走。” 胸口似被人开了个大窟窿,透心的冷,季珂在撕心裂肺的痛中睁开眼睛,天光微明,晨岚弥漫,模糊间谁的指尖轻抚他的脸颊,替他抹去泪水,温柔又清凉。 “季公子,你哭什么?” 雾岚散尽,淡蓝的天色中他看清了晏凉的面容,依旧是温和的对他笑,那一瞬,心口的疼痛截然而止,嘴唇颤了颤,愣愣的睁着眼瞧着对方,却说不出一个字。 晏凉的手被他抓着,也跟着怔了怔,哭笑不得:“天寒地冻的,你在院子里睡了一宿。”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又有几滴泪水滚落。 “是不是做噩梦了?”晏凉笑了,轻轻拍了拍他湿漉漉的面颊:“醒来就好了。” “小舅舅。” “嗯?” “我梦到你了。” 第32章 女装 晏凉怔了怔:“梦到我了?” 季珂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平日里杀伐决断铁血冷面的架势荡然无存。 晏凉摸了摸鼻子好笑道:“梦到我你哭什么?” “……”季珂不答,睁着微湿的眸子抓住晏凉的手。 “到底怎么了?”对方明明是个比自己还高大的青年人,武力值也是书中无人能及,却做出一副委屈巴巴又拼命忍耐的模样看着自己,晏凉即无奈又心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欢喜。 毕竟主角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世上也许只得他一个人看到了。 沉默一瞬,季珂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答道:“梦里,小舅舅离开了。” “嗯?” “不要我了。” 晏凉嗤的笑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顿了顿又敛了笑,佯做认真状道:“你害怕我离开?” 季珂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点头,面子尊严全然抛之脑后。 看这乖巧可怜的模样,晏凉无奈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似笑非笑道:“你呀,果然不是季珂。” 季珂不置可否,迟疑片刻道:“小舅舅希望我是谁?” 晏凉被问住了,寻思了番只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清楚,平心而论这个小外甥乖巧听话,在他面前也会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相处起来比较自在舒服,但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季珂,这么一想,他是务必要将这个“小外甥”赶走的。 可如今最令他困惑的是,这个只出现在梦境中的小外甥,缘何会真真实实的存在于他的书里,并且还进了他主角的壳子? 看出了晏凉的动摇,季珂认真道:“小舅舅还是希望他能回来的罢。” “……” “没事。”如此说着,季珂索性拉过晏凉的手腕,晏凉本就是蹲着,突然被拉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倒在季珂怀里…… 季珂将唇凑到晏凉耳边低语,湿热的气息缠绕而来:“说不定,我们其实是一个人。” 晏凉在他怀中,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捁得更紧:“你是……” “小舅舅,还是我。” 耳后敏感的肌肤被若有似无的触碰,晏凉浑身一激灵,季珂的唇是极烫的,似要将他的肌肤焊熔。 “咳咳咳……”正当晏凉心神混乱之际,听到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季珂愣了愣,规规矩矩的任小舅舅挣脱他的臂膀,站直整理衣衫。 季珂也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落叶,他比晏凉高半个头,低眸的一瞬晏凉刚巧抬头,彼此视线又撞在一起。 “……”两人讪讪的,又窘迫移开眼。 度昱端来早饭:“昨夜天气转凉,院子里冷兮兮的,你们俩倒是火热。” “……” “季公子,你可真是乘人之危,每次我们负责把凉哥哥灌醉,你就负责捡便宜,”度昱佯做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朝晏凉眨了眨眼:“凉哥哥,我以前就说过了,季公子和我不一样,他是想睡你的。” “……” “而我当年是心甘情愿……” “江公子。”未等度昱将话说完,晏凉就像模像样的朝江昭的房门处打了声招呼,闻言度昱立刻闭嘴,扭过头才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 “阿昱,多谢啦,既然有了江公子,还是别这么皮的好。”晏凉从容的接过度昱手中的食盒,和季珂进屋吃早饭去了。 度昱呆了呆,回过味儿来直气闷得原地跺脚。 又过了两日,晏凉开始收拾包裹准备带季珂到西境寻医。 所谓的引路牌,其实是一块人骨雕成的腰牌,据说这些骨头都是巫寻子从年轻时被自己治死的伤者身上取的,加以特殊药水浸泡,以此为耻。 度昱将引路牌收进锦囊里给晏凉送来,闷闷不乐:“这不到一个月,凉哥哥又要走了,真真是浮生若梦,聚少离多。” 晏凉笑:“忘沙海的蜜酒入口清冽甜蜜,想你会欢喜,到时候我捎两坛回来。” “两坛就想打发我么?” “两车。” 度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正色道:“凉哥哥,若巫寻子将季公子治好了,你有何打算?” 晏凉忖度片刻,似笑非笑道:“顺利的话,等他恢复完全,再想法子将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罪责洗清,回无厌山,取回本属于他的东西,说不准,还能看到他 与温冉拜堂成亲呢。” 这话虽是七分玩笑,却也有三分当真,季珂在一旁阴沉着脸不言语,度昱笑嘻嘻的:“凉哥哥,你越发像季公子他爹了。” “不敢当。”晏凉笑,心中却道可不是么,主角就是亲儿子呀…… 为两人路上的着装打扮,众人十分热烈的讨论了一番,度昱建议舅甥俩化成姑娘掩人耳目,而江昭则认为扮作夫妻更稳妥,晏凉扶额,来来去去都要有人扮作女孩子是不是? “季公子,你怎么看?”晏凉先前已将季珂的身世境遇与他说清,此刻也尊重他的想法。 季珂沉吟片刻,笃定道:“我认为,江公子的建议稳妥。” 度昱偷偷一笑调侃:“夫妻,哈,季公子小算盘打得真好。” “……” “怕是想把堂也拜了罢?” “两个姑娘上路,容易引人窥视。”季珂轻描淡写,倒也有理。 晏凉从容的喝了口茶,抬眼间与季珂视线相交:“季公子认为,谁扮作夫人比较合适?”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涟漪,片刻又敛得干干净净:“一切听从小舅舅安排。” 度昱倒是喜形于色:“我想看凉姐姐。” “季公子,委屈你扮作姑娘了。”晏凉笑得人畜无害,潇洒自在令人发指。 度昱唏嘘,而季珂则坦然应承。 江昭依照晏前辈的吩咐,到镇上采买了许多胭脂水粉,江家有钱,都是挑最贵的买,晏凉一一摊开查看,十分满意。 “有劳江公子了。” 度昱很感兴趣的东闻闻西闻闻,笑嘻嘻道:“江公子好会挑,不愧是有经验的。” 江昭笑得一言难尽,自从寂城一劫后他常伴度昱身边,再很少穿过女装。 晏凉将度昱江昭遣出去,自个儿井井有条的摆弄着瓶瓶罐罐:“季公子,闭眼。” 狭长的眸子深不可测的望着晏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言语,乖乖的闭上眼,晏凉好笑却不点破,专心致志的在季珂白皙的肌肤上添油加醋,不过盏茶功夫就完事了。 “睁眼罢,自己瞧瞧。” 季珂睁开眼,四目相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晏凉憋着笑,瞧季珂这副神情真像谁家的小媳妇,后悔没浓妆艳抹的尽兴,假正经道:“去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给你改改。” 季珂做好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站在镜子前,愣住了,不是镜中人有多貌美如花,而是……这分明不是女装。 只不过皮肤黑了些,五官也与之前有微妙的不同了,咋一看确实不大像自己,平平淡淡的五官轻而易举便能淹没在众人中。 “小舅舅这……” “方才逗你的,你牛高马大一个人,扮姑娘太奇怪了,反而引人注意。” “那小舅舅你……” 晏凉无奈的摸摸鼻子:“万全考虑,还是我来罢。” 顿了顿补充道:“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 “啊……?” “之前也……咳……算啦。” 语焉不详的摇摇头,晏凉这次决定再不自己动手,请了深谙此道的江昭来帮忙。 江昭手脚麻利,不出盏茶妆成,晏凉睁开眼睛,就瞧见江昭微笑着比划:晏前辈扮姑娘果然不妥,实在是太……惹人眼目了。 若对方是度昱,晏凉还能笑嘻嘻的插科打诨,但是江昭……晏凉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反而不好意思的笑笑:“江公子也会说俏皮话了。” 度昱后脚跟了进来,低低的呼了声:“呀,凉哥哥你……美得过分了,这般只怕更容易引人怀疑了。” 彼时日光从窗格落进屋中,映在晏凉瓷白的脸上,他低眸一笑,对季珂道:“季公子,你看若没问题,我们便出发罢。” 季珂站在屋中的阴影处,未敢走近,他沉吟了片刻才淡淡的道了声好,表现出不同于旁人的镇定从容,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小舅舅,稍等片刻,我去取一物。”如此说着季珂转身出屋,片刻转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块面纱,兴许是江昭的旧物…… 度昱噗嗤一笑:“是了是了,凉哥哥当真需要遮脸,不然要出人命的。” “……”晏凉无语,取过铜镜一瞧,直觉得江昭的手艺了得,比自己厉害多了,不过是清淡的描画,甚至未著粉,活脱脱的一个姑娘形容。 “小舅舅……” “嗯?怎么了?”听季珂语气不同寻常,晏凉奇道。 “你这身打扮出门,除了面纱不能摘外,也片刻不许离我。” “……” 第33章 夫妻 江昭为两人置办了一辆马车,经过晏凉改装,车身刻满咒文,日行千里却平稳得如履平地。 晏凉走,度昱自然是不开心的,如今他虽已不似先前的心思,到底也是将晏凉当做自己家人看待,久别重逢,相聚时光甚短,唏嘘愁闷。 “小舅舅,你不舍度公子?”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点头又摇头:“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了。” 季珂眉头拧了拧,欲言又止,许多话闷在肚子里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漫不经心道:“放心不下?” 晏凉转为淡淡一笑:“阿昱身边有江公子,其实我也没什么不放心……” 他虽不将度昱是他原配的狗屁设定太放在心上,但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加之先前度昱身不由己抹了他脖子,比起他自己遭的罪,他更担心度昱从此不好过。 在度昱身上,晏凉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想必,度公子也是这般想的。”季珂轻描淡写道,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 晏凉不解:“什么?” “我在小舅舅身边。” 怔了怔,晏凉弯了弯眼睛:“不一样。” 季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小舅舅,我有些饿了。” 晏凉方才思虑太深,经季珂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也有些饿了,撩开马车上的帘子瞧了瞧,刚巧到了岱仑山下的池西镇。 天色向晚,池西镇灯火繁华集市热闹,正是一年一度的闹冬节。 “连日奔波也累了,我们在镇上寻间客栈歇息吃饭罢。” 马车在一间客栈前停下,下车前,季珂取来面纱为晏凉遮住脸,还像模像样的伸出手,半抱半扶的将晏凉“伺候”下马车。 “……” 晏凉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季珂看在眼里,只是事不关己的笑笑,压低声音在晏凉耳边道:“为了不引人怀疑,委屈小舅舅了。” “……无妨。” 季珂依旧是笑,拉过他的手,冷而细致,他自己则越来越热。 入了众人视线,晏凉便不再说话了,他与季珂的设定,是丈夫带着哑巴妻子到忘沙海寻医治病。 “两位客官,巧了,本店刚好还有一间客房。”店小二笑嘻嘻的,一看两人就是夫妻,于是很自然而然的说道。 “有劳了。”季珂付了银子,便又牵过晏凉的手。 店小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两位真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 “多谢。”季珂理所当然的应道,毫不迟疑更不难为情。 “……”透过面纱晏凉斜了季珂一眼,季珂分明是看到了,却佯做不知。 店里十分热闹,东南角坐着一桌子穿着道袍的修士,晏凉微眯起眼假意漫不经心的瞧了瞧,心中一跳,那一桌竟然是傅家人。 电光火石间,靠着窗户坐的少年扭过头来,隔着遥遥众人视线相交,那少年明显一惊,目不转睛的盯着晏凉看,连带着周围的几位修士也好奇,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晏凉忙垂下眸转过脸,做出一副小媳妇的形容拽住季珂袖角。 季珂明显感觉到了周遭的视线,蹙了蹙眉倒没说话。 晏凉心中震惊又疑惑,这个少年正是傅玄良,半年前寂城救了他出去,那时自己分明用的是另一副壳子,且现在戴着面纱隐了面容,他为何还会注意到自己? “阿良,别瞧了,你这般盯着人家娘子瞧不礼貌。”开口之人,正是半年前在安西镇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傅家公子。 经师兄提醒,傅玄良忙敛了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季珂沉吟片刻,猝不及防的弯下身体,将小舅舅拦腰抱起。 “……”晏凉稍稍挣扎了下便作罢,夫妻间如此动作本来就天经地义,扭扭捏捏反而引人怀疑…… “阿凉,别害羞。”看众人望过来,季珂低低的补了句,声音不大,但修行之人五感灵敏,自然都听到了。 自此,众人才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该说笑的说笑,该脸红的脸红。 没见过谁这么能秀恩爱的……众人心照不宣,知方才冒犯了。 晏凉揣测季珂是调皮胡闹,却也不争气的红了脸,从耳根到脖子都烧了起来。 店小二走在前头喃喃感慨:“二位真是太令人羡慕啦。” “……”晏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兀 自心如擂鼓。 背后的哄笑声传来,是上次那位叫傅靖的小公子:“小师弟,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娘子了罢。” “……三师兄别胡说。” “阿靖,别欺负小师弟了。” “诶小师弟脸红了,你不会当真看上人家……” “啧,脸都没露,看上个什么?” “我也就是说笑的,二师兄别生气嘛。” “……” 进了屋,季珂方才把晏凉放在榻上,动作十分温柔。 晏凉叹了一口气,刚想解下面纱,才刚刚一抬手,就被季珂抢了先:“小舅舅,我帮你解。” “……有劳。”晏凉腹诽,我只是假装哑巴又不是假装断手断脚。 脱掉面纱,晏凉瓷白的脸染上一层薄红,视线相触,彼此莫名尴尬的移开视线。 “方才……” “方才……”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出一样的话,又极默契的住了嘴,明明是大冷天的,客房里也没燃暖气,晏凉却感觉热烘烘的。 “季公子,你先说罢。” “方才那伙人,小舅舅可认识?”季珂将面纱仔仔细细折好放于桌上,尽量避开视线接触。 晏凉点头:“先前在安西镇有过一面之缘。” “临窗那位小公子似乎认出小舅舅了?” “不至于,虽然和他也打过交道,但我没用这幅壳子见过他,”如此说着,晏凉的语气也不甚笃定,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拧着眉头:“我是担心他认出你了。” 季珂抿了抿唇:“不可能,他的视线完全不在我身上。” 晏凉笑:“胡说,我们都这样……” 他本想说我们都这样抱在一起来了,你哪里还能分清他看的是谁,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便顿住了,改口道:“这位傅小公子,与你……这壳子渊源可不浅。” “怎么说?” “大半年前,他正是被你……季珂困在寂城,准备作为点燃续魂烛的祭品。” “我这壳子的原主,是想救何人?” 晏凉摇了摇头:“不清楚,等我再有机会见到季珂时,便是你了。” 季珂沉吟片刻,心念电转:“当年这位傅小公子被困,救他出来之人是小舅舅?” “……正是。”晏凉想到如今与他讲话之人不是季珂,遂也懒得费心神编造谎言,坦荡荡的承认了。 季珂的眸色却转暗,拧眉道:“我是不是伤了小舅舅?” “你又不是他,况且他当时也不知道是我。”晏凉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反而柔声安抚。 “他还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季珂面上一片冷厉,让人胆寒。 “没有……” “我不想让他回来了。” “……”这话晏凉没法接,正在他心情复杂时,门响了。 “两位客官,饭菜好了。” 晏凉顿时松了一口气,季珂道:“端上来罢,有劳了。” 店小二应承了一声便下楼端菜去了,屋内又恢复了沉寂,甚至能听到楼下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声响。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季珂打破了沉默。 沉默一瞬,晏凉叹了口气:“季公子,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待你。” 他这是真心话,对于这个梦到过无数次又突然在他书中冒出来的外甥,晏凉有些难以应对。 这人似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似与他毫无瓜葛,晏凉自己也捉摸不透…… “小舅舅,你平日里叫度公子阿昱,唤我季公子未免太生疏。” “嗯……那你想我如何称呼你?” “凉儿。” “……”前世的梦境里,他倒是如此称呼对方的。 “不可以么?” “……凉儿。” 虽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但这一声凉儿,还是让季珂怔愣了许久,晏凉奇怪的看着他脸色渐渐变白,心提了提:“怎么啦?” 季珂眼神闪烁的摇了摇头,晏凉瞧出不对头,却再来不及追问,门又响了。 “咦,这小二的步子这么快?” 晏凉正奇怪着,门外的人客客气气道:“冒昧了,在下傅靖,我家小师弟对二位一见如故,二位若不嫌弃,到楼下喝杯酒如何?” 屋中的烛火闪了闪,季珂晏凉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抱歉得很,改日罢,我家娘子歇下了。” 屋外沉吟片刻,方才道:“明白了,是我打扰了。”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响起,傅靖前脚刚走,小二后便端了酒菜准备进屋,傅靖朝小二看了看,并不意外。 季珂开了门,将小二挡在外边取过食盒,又吩咐他准备好热水,复而待门外人走远,才将食盒里的饭菜在桌上一一摆好,两人不发一言吃着饭。 饭罢,小二端来洗浴用水,晏凉扯过屏风卸妆沐浴,折腾了盏茶功夫方恢复寻常男子模样。 灯影幢幢,季珂抱着一本书,隐约可见屏风后那人穿衣系带的剪影,喉结滑了滑,许久才发觉自己的书拿反了。 他深呼了几口气,索性放下书本去榻下铺床,晏凉潦草的穿戴好轻薄的中衣,头发微湿松垮垮搭在肩上,看到季珂忙着在地上铺褥子淡声道:“无需这么麻烦,到榻上来睡罢。” “……嗯?”季珂的手顿住了。 “我们同榻而眠还少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珂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4章 枕话 晏凉也算是极敏锐的人,原只是一时无心的笑语,看季珂一脸不自在才察觉自己玩笑开过头了。 “嗯……毕竟入冬了,这客栈也没暖炉,着凉病了倒不方便上路。” 季珂始终不敢看晏凉的眼睛:“我明白的。” 两人又不说话了,彼此陷入不自然的沉默中,晏凉取出第二天要穿的女装放在床头桌案上,自个儿便缩到榻上盖着衾被捧着书。 季珂唤来小二把洗澡水换掉,自己沐浴完出来,发现晏凉已经睡着了,头斜斜的靠在墙上,原本捧在手里的书落在枕边。 连日车马劳顿,他嘴上不说,身体原本就比一般人羸弱些,早到了极限,季珂看着他歪着脑袋毫无防备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还有些焦躁。 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夜半,晏凉是被窗外的雨声惊醒的,淅淅沥沥打在窗格上,秋夜晦暗无光。 他睁了眼,许久才适应黑暗,却发觉自己面朝外侧躺着,头下枕着结实的臂膀,而他整个人则似抱住救命稻草般挂在季珂身上,脸还贴着对方胸口…… “……”他忙往外挪了挪身子,发觉季珂正睁着眼看他,沉默一瞬开口道:“怎的不睡?” 狭长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澄澈清明,笑意一闪而逝,似飞鸟掠过水面:“小舅舅整个人挂在我身上,我如何睡得着。” “……抱歉。”晏凉发现了,他这个不知哪生哪世的小外甥,要比他设定的男主俏皮些也撒娇些。 “不过很暖和。” “……” “小舅舅。” “嗯?” “你脖子上的伤,是度公子留下的罢?” 晏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一茬,漫不经心道:“老早的事儿了,阿昱被人操控身不由己。” 季珂没说什么,伸出手用指腹在晏凉脖子处摸了摸:“现在还会疼么?” 晏凉淡然一笑:“自然不会了。” “之后,小舅舅就从这世上消失了么?” 这段时日,季珂一直规规矩矩,晏凉说什么他听什么,从不多嘴询问,今夜倒是例外。 “算是吧,度公子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谁知我命大,跌落无生海还能拖着一口气回来。”晏凉心平气和的将过往之事简略带过,隐掉所有痛苦与无望,平淡得就像讲别人的经历。 狭眸闪了闪,声音压得极低:“我猜,原本这个季珂,想以续魂烛续命之人,正是小舅舅。” 晏凉怔了怔,笑着摇头:“不会,我怎有幸得他如此看重。” 虽先前季珂待他也极好,但他设定的主角他是知道的,绝不可能对他这样一个路人般的存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季珂不置可否,笃定道:“那我们打个赌?” 睡凤眸眨了眨:“赌什么?” “若季珂是为了旁人,便算我输。” 晏凉扬眉,好笑道:“那赌注是什么?” “若我输了,便不计一切代价,帮小舅舅把这人除掉。” “……” “若我赢了,那证明季珂对小舅舅也是一片真心,有我无我都无妨了。” “行啦,胡言乱语什么……” “那就这么说定啦。” “随你,快睡吧。“晏凉笑着摇了摇头,只当对方是孩子心性使然。 他转了个身面向窗户,季珂则也跟着侧过身,晏凉有种错觉,身后有一双灼灼的眼睛盯着他,能将他烧起来…… 好在窗外秋雨绵延,冷冷清清浇灭了一切躁动与喧嚣。 许久,晏凉依旧没睡着,长久保持不动身子发麻,他又转了过来。 “小舅舅睡不着么?” “你怎么……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晏凉以为这不声不响的家伙早就睡熟了。 “我有些冷。” “……那睡进来些,凑合凑合,下次找个有暖炉的客栈。” 季珂当真毫不客气的往里蹭了蹭,直接整个人将晏凉抱在怀里。 “……” “这样好多了。” “……那就睡罢。” “小舅舅,我怕做噩梦。” 对方的撒娇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晏凉虽觉察出来,也不点破,任他蹭着抱着:“噩梦?” “自从中秋那夜,就反反复复做同一个噩梦。” “梦到我离开?” 季珂不甚笃定的点头,声音微哑:“梦里,小舅舅脖子上的伤,是我划的。” 闻言,晏凉心中一跳,莫名有些发慌,不知是什么触碰到了他的神经,胃里翻江倒海胸口发闷十分难受,面上却强做镇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老瞎想,能不做胡梦么?” 季珂不置可否,将头埋在晏凉的肩膀上,缓缓点了点头。 说来也奇怪,被对方这般亲昵的抱着,晏凉居然睡着了。 翌日天未亮透,晏凉是被楼下嘈杂的说话脚步声吵醒的,季珂早已醒来,眉头微蹙很不耐烦,晏凉以为他是起床气,便温和的眨了眨眼。 季珂气的,自然不是自己被吵醒,而是这伙人吵醒了他好不容易哄睡的小舅舅…… “小舅舅再睡会儿,我去瞧瞧。” 晏凉恹恹的点了点头,当真又闭上了眼睛,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季珂下了床,登时空了一大片,清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我去去就回。”门咯吱一声响,晏凉毫无意识的点点头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已近晌午。 “……”好久没睡得如此天昏地暗了,季珂仍把他抱在怀里,睁着眼。 刚睡醒的眼里满是水雾,晏凉揉了揉,四目相对,季珂笑了:“小舅舅若困,还可继续睡,我们今儿怕是走不了了。” “嗯?怎么了?”晏凉揉了揉太阳穴懒懒问道。 “昨夜下了一宿雨,山洪暴涨引发泥石流,将去路都封死了。” 闻言,未醒彻底的晏凉并不怎么着急,沿路被山石封住于修士而言并非难事,但转念一想,他们的行李包裹不算少,加之季珂的沉水剑不能轻易拔出,现在都是用加了咒文的布条缠着,镇上如今有不少修士,贸然御剑风险太大。 季珂似看出了晏凉的顾虑,补充道:“这池西镇有古怪,修士皆无法御剑,那些傅家的修士,都急坏了。” “无法御剑?!”这一下,晏凉是清醒彻底了,这种情况,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织了悬网阵,以灵石为基人皮偶为引,改变周遭风水磁场,使修行之人被困在阵法中。 难不成是有人知晓了他们的行踪,企图用悬网阵围剿?应该不可能…… “凉儿,你可曾打听到是什么情况?”不知不觉晏凉已经从季公子改口成了凉儿,虽然这么叫就似在叫他自己…… 季珂点头,沉声道:“傅家那些修士说,是季珂从中作梗。” 晏凉的心跳了跳,眉头越蹙越紧,这才意识到,在他的设定里,悬网阵是无厌山江氏的不传秘法,如今发生诸多事情,人们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季珂。 即使他的男主还处在掉线状态,也阻止不了栽赃嫁祸…… 晏凉无奈的拍了拍眉心,自语道:“诸事不顺。” 季珂却对如今的处境混不在意:“小舅舅别愁,天塌下来也有傅家那些修士顶着。” 晏凉本是着急烦躁的,看对方一脸无所谓的云淡风轻,便也释然了些,好笑的盯着他:“你就不怕夜长梦多暴露了身份,他们来对付你?虽说你并非季珂,但他们可不管这么多。” 季珂勾了勾唇角,露出俏皮的小虎牙:“小舅舅会保护我。” “……”晏凉愣了愣,继而困扰的挠了挠头:“季公子,你越发撒娇了。” “小舅舅还是叫我凉儿吧。” “……” 大难当前,两人却在睡得暖烘烘的榻上有说有笑,晏凉觉得很不妥,转念一想,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他如今是哑女的身份,不便于打探消息,这些事都得指望季珂了。 季珂看晏凉撑起身子,才恋恋不舍的也跟着掀开被子,招呼伙计端来洗漱的热水及早饭,晏凉起身坐在榻边上,对着那套水红色的锦缎女裙发愁,如今他也懒了,只套上女装简单的挽个发髻,戴上面纱就敷衍了事,横竖也不会有人敢掀开他的面纱瞧。 晏凉抬眼,瞧见季珂的视线正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这边望,莞尔:“下次有机会,你也来扮一次姑娘如何?” “只要小舅舅欢喜,我随意。” “好,我记着。”很微妙的,从这次上路后,两人的关系亲昵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季珂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又响了,断断续续略显迟疑,一听就不是送早饭的店小二。 晏凉朝季珂递了个颜色,对方却安然处之不做声响,许久,敲门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道:“师兄让我来通知一声,如今池西镇内不太平,二位万不可贸然出客栈。” 从声音判断,正是傅玄良小公子。 “好的,多谢提醒,我们知晓了。”季珂冷冷答道,毫不给面子。 傅家人一来就盯着他的小舅舅看,他记仇。 “嗯,两位务必小心。”语罢,门外之人并没有走的意思,日光在门扉上投下阴影,季珂蹙眉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 “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与二位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第35章 修罗 两人对视一眼,晏凉浅浅颔首,戴上面纱遮住面容,季珂才极不情愿的道了声:“请进。” 虽然不乐意,他也还是拎得清的,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迟疑了片刻,傅玄良推门而入,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在下傅玄良,今日打扰了。” 晏凉这段时日在若川耳濡目染,也与江昭学了些手语,不甚标准的比划道:无妨,请坐罢。 傅玄良仍站着愣愣的眨了眨眼,季珂朝他冷冷道:“请坐。” 看到对方打手语,傅玄良明显怔了怔,季珂漫不经心解释道:“我娘子不能言语。” 晏凉已然取过茶壶沏了茶,做了个请的动作,潦草比划道:傅公子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尽管问好了。 晏凉在手语上是个半吊子,但他料定傅玄良在此方面一窍不通,遂也坦荡荡的,傅玄良果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完全读不懂,只觉得这位夫人的举止优雅内敛,很是赏心悦目。 季珂当即就不高兴了,面上不动声色的阴沉下去:“有问题尽快问,我娘子有孕在身,不能劳累。” “……”晏凉几乎要背过气去,淡淡的瞪了季珂一眼,对方却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坦然。 “实在抱歉得很……”傅玄良落座,下意识的用余光扫了眼晏凉的肚子,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此次与师兄们出来,魂狩的同时,也在寻一位恩人。” 晏凉沏茶的手顿了顿,心中有数了,季珂则淡淡的看了晏凉一眼,心中揣测出了几分,静等傅玄良继续说下去。 “那位恩人和夫人一样,也是不能言语的。” “……” 季珂微微挑眉:“傅公子此话何意?” 被季珂盯着,傅玄良莫名打了个寒颤,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晏凉眉头微蹙,视线淡淡的扫了过来,定定的看着傅玄良比划:傅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季珂简略翻译,傅玄良终于点点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在夫人身上……感应到那位恩人的灵息。” “所以?”季珂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耐烦。 傅玄良嘴唇抿了抿,又陷入了沉默,晏凉觉得这少年说话就跟挤牙膏似的,挺头疼,却也耐着性子演下去,抬手比划:不知公子所寻之人叫什么名字? 季珂翻译,傅玄良沮丧的摇头。 晏凉心中清明,却假装做出一副很难办的愁苦样子,继续比划: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除了不能言语外有何特征? 傅玄良忖度片刻,答道:“男子,年纪我不是很清楚,他会影魂术,也会画皮召灵,曾在寂城鬼牢中救我一命。” 说至此,他神色一暗,眼眶竟微微发红了,忙垂眸掩饰,晏凉隔着一定距离看不分明,季珂却瞧得清清楚楚。 “傅公子,若是找到此人,你有何打算?”季珂质问,眼中似射出利箭,要将傅玄良看穿。 这一次傅玄良并没露怯,也直直的回望,难得言简意赅的笃定:“报恩。” 季珂冷冷一笑:“这两个字倒是轻巧。” 傅玄良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当即急了:“不,若恩人需要,我连命都可以……” “连命都可以给?”季珂语调不轻不重,却有种威慑之力,傅玄良立刻住了嘴。 季珂勾了勾唇角:“恕我直言,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命。” 闻言,傅玄良脸色瞬间变白,咬住嘴唇不发一言。 “而且,他救你,也不一定是为了你。”言下之意,你别自作多情了。 晏凉心沉了沉,若有所思的看了季珂一眼,难道他想起来了?可是即使想起来也…… 季珂似感应到了什么,朝晏凉莞尔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人畜无害的俏皮,晏凉当即心跳漏了半拍,莫名红了脸,还好有面纱罩着……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对方了。 谁知这傅玄良看起来柔软又客气,其实内里也是个倔脾气,笃定道:“即使如此,我的恩也是要还的。” 晏凉不动声色,将傅玄良面前的茶杯沏满,示意对方喝茶。 沉吟片刻,他才抬手比划:我们一路上也听闻了些传言,据说一个多月前安西镇有场血战,那位被你们称为魔头的季珂,抱着的冰棺中躺着一个人,不知那人…… 晏凉这话实则试探,他知傅家人当时在场,傅玄良不可能不知道那日救 他之人已“死”。 季珂边转述边阴沉着脸,断断续续的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猜测没错,这幅壳子确实对前辈下过杀手,至于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他捉摸不透。 谁知傅玄良直言不讳:“夫人猜得没错,冰棺之人,正是我寻之人。” 季珂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所以,傅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傅玄良蹙眉肯定道:“那只是前辈他使用过的壳子。” 晏凉心中一跳,他知道傅玄良作为续魂烛命定之人,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却没料到竟能通透到这地步,连自己借尸还魂都瞧出来了…… 季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晏凉从沉思中恍惚回过神,才发现傅玄良一直盯着他瞧,眼神虽不深刻却有种洞悉一切的温和。 这个少年,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说不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得提防着。 如此想着,晏凉从容的抬手比划:这些我就不清楚了,知晓的事都与公子说了,抱歉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傅玄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季珂转达完,直接将原本坐着的晏凉打横抱起,转身冷淡道:“傅公子请回罢,我娘子累了。” “……”晏凉无语,季珂抱着他直接推到榻上。 “是……我打扰了。”少年人毕竟脸皮薄,即使揣测出了几分却也经不住这样的画面,一张脸烧得通红,连最后一口茶都没喝完就慌忙起身。 “我先告辞了,今日多谢。”说着急急退出屋子,还在门槛上差点儿绊了一跤,踉踉跄跄的掩好门离开了。 及至回廊里的脚步声消失,晏凉才极低的叹了口气,朝将他压在榻上的季珂扫了眼:“季公子,不用演了。” 季珂笑出小虎牙:“抱歉,入戏了。” “……”晏凉索性摘掉面纱,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季珂翻了个身躺在他身边,却是仍在盯着他瞧。 感受到对方不同寻常的视线,晏凉只当自己多心,漫不经心道:“这孩子没想象中这么简单的。” 季珂的心思早从傅玄良身上移开了:“小舅舅,当初你为什么要救他。” 晏凉心知这小外甥猜到了,也坦诚道:“若季珂杀了傅玄良,傅家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除掉他,这样一来处境就更艰难了。” 季珂撇了撇嘴:“小舅舅真是处处为季珂着想。” “……我自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别闹了。” “罢了罢了,说不定我和这个季珂,就是同一人,小舅舅待他好便是待我好,我就不瞎吃醋了。” 晏凉哭笑不得,揉着眉心道:“你们……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季珂莞尔:“说不定只是小舅舅不知道罢了。” “也是……”嘴上这般承认,晏凉心中却道,我的男主我还不知道么?呵呵~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并排躺着,季珂朝晏凉身边挪了挪,肩并着肩,手背贴着手背,晏凉的手依旧是冷的,与季珂的灼热对比鲜明。 昨夜下了一场暴烈的秋雨,即使不安笼罩着池西镇,抬头却碧空如洗,阳光透彻分明的洒了下来,刚巧落在晏凉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碎裂的光纷纷扬扬融进尘埃里。 季珂悄悄侧过头,已然忘了呼吸。 晏凉直觉得心安,所有的阴霾与焦虑,都被这秋日晌午暴烈的日光蒸发掉了,兴许是彻底放下了心事,才刚睡醒的他又迷迷糊糊犯困了,这摧枯拉朽的日光中漂浮的尘埃流光溢彩,织就一个绚烂缥缈的梦。 将醒未醒之际,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凉儿,你方才说我有孕在身,真是……” 季珂这才回过神儿来,兴许是被日光照得长了,面上发烫:“真是什么?” “真是,大逆不道。”这话说得毫无气势,带着睡意,比起责备更似撒娇。 季珂笑:“是吧,那就大逆不道好了。” 晏凉笑了笑,却在这笑中再度睡着了,晴空万里,却也暗流汹涌。 临近傍晚时分,他又在一阵喧嚣嘈杂声中惊醒,这一次季珂已出去打探了回来,面色阴沉,说出事了,客栈里的傅家人乱作一团不知所措。 傅玄良又失踪了,众人一致认为,他是被季珂抓走的…… 第36章 鬼窑 晏凉深深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季珂:“下午可睡足了?” 季珂极不情愿的点点头,果然,晏凉道:“晚上去救人吧。” “……好。”不用问也知道,晏凉这般不遗余力的一次次救傅玄良,都是为了季珂的名声,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郁闷。 “小舅舅,我饿了,已经吩咐小二备了晚饭,吃了饭再去罢?” 晏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头:“不着急,让傅家的人先搜一轮。” 饭罢,晏凉收拾了些符咒灵器带在身上,自从季珂清醒后他也不知对方修为恢复得怎样了,且这种近乎于失忆的灵魂错乱状态,能不能正常打斗还是个问题…… 若是平日的季珂,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担忧。 季珂似看出了晏凉的顾虑:“小舅舅是怕我拖后腿?” “怕你这身子用得不顺手,使不出力儿。” “顺手得很,”季珂撇了撇嘴,“这恐怕就是我自己的身体,小舅舅别担心了。” 晏凉不置可否的笑笑,两人便趁着夜色出发了。 傅家人倾巢而出,客栈里顿时空荡荡的,两人绕出镇后来到郊外,月色清寒,被山洪冲垮的山石堵住了四面八方的路,马车无法前行,费劲儿些攀爬还是可行的,被布条裹着的沉水毫无动静,季珂走在前头,朝晏凉伸出手。 “小舅舅,我拉着你。” 晏凉迟疑片刻,将手交给了他,周遭是傅家人害怕走散留下的灵踪,他们寻着踪迹前行,在山林里艰难穿行。 越往深处走,瘴雾越浓重,空气也越发湿冷渗人,季珂取下外袍披在晏凉身上,不声不响的极其自然。 晏凉也没说什么,任凭他照顾着。 “这磁场风水很诡异。” 晏凉点头:“悬网阵笼罩之处,面上看似无异,实则阴阳颠倒失衡,是以修士无法正常使用灵力。” “傅玄良这小公子真是命途多舛,不是被我抓就是因我而被抓,他之后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晏凉好笑:“这是他的宿命,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 推动情节成就主角,这就是炮灰路人的宿命,即使与主角已出生入死数次,晏凉对自己的人设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思及这小外甥也不算是这世界的人,一时感慨坦然说出口。 狭眸眨了眨:“小舅舅此言何意?” 晃了晃神,晏凉笑笑:“没什么,我的意思是,除了季珂外,我和傅玄良这类人都不重要的。” 季珂眉头拧了拧,不言语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凛冽阴沉的气息,他生气了,拽着晏凉的手也越发紧,勒得晏凉生疼。 “凉儿你……”这样露骨激烈的反应,是晏凉始料未及的。 季珂的声音冷了下去:“小舅舅再不要妄自菲薄了。” 沿着傅家的搜索痕迹进入山林深处,层层叠叠的叶子与瘴气遮住了月光,晏凉从衣襟中取出一枚拇指大的药丸,打了个响指,药丸自燃了起来,瞬间成为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鬼火灯,幽幽的光线映出一片小天地。 “小舅舅真是……”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是不是?”晏凉笑,作为路人兼作者的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虽然状况不断人设崩塌剧情走向很迷…… 有鬼火灯照明,照遭亮了起来,晏凉本欲从季珂处抽出手,无奈对方死活不放:“都说了此处风水诡异,万一走丢了小舅舅去何处寻我?” 晏凉苦笑:“真拿你没办法。” “万一撞上傅家人,你我现在是夫妻身份,牵着手才不容易引人怀疑。”季珂语气云淡风轻,说得有理有据。 “是,你有理。” 于是晏凉心甘情愿的被他牵着走,对方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竟觉得冬夜不那么寒冷了。 又行了片刻,周遭极安静,连风声都静止了,周遭的灵踪陡然消失不见,晏凉索性摘了面纱,蹙眉:“凉儿,先别走了。” 季珂不动声色举目四望,竟毫不在意一笑:“我有种感觉,有人借傅玄良失踪一事,引我们来此。” 他话音未落,沉郁浓重的夜色似墨水渐渐化开,一滴,两滴,斑驳耀目的光影渗入,似破晓般周遭迅速亮了起来,刺得人眼睛疼,一晃眼间,瘴气弥漫的山林消失,一条灯火璀璨的长街倏忽出现在眼前,季珂晏凉皆愣住了。 光如昼,灯似雨,流光婉转,笑语嫣然。空气里飘浮着阵阵令人微醺的香 粉味儿。 片刻的惊诧后,晏凉回过神来,从大大小小窗格中透出的灯火映在他面上,勾勒出清俊出尘的五官,他淡淡开口:“奇了,竟是鬼窑。” 季珂看着他的侧脸,愣了愣,继而开口道:“小舅舅,现在如何办?” “你认为呢?” “来都来了,自然要瞧瞧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晏凉点头,他们想到一处去了:“八九不离十,傅小公子就被关在此处。” 所谓鬼窑,顾名思义,就是阴间的窑子,鬼窑出售的商品,为满足各种猎奇的口味,从生魂到鬼尸应有尽有,当然也有活人,恩客大多是些游手好闲又有些修为的魑魅魍魉。 原著中曾设定过,安知鱼曾将季珂卖到鬼窑过,这是男主一生最大的耻辱之一…… 晏凉暗悄悄的看了眼季珂,见他面不改色方稍稍放心,也是,眼前这位是凉儿而非季珂。 两人是来寻人而非砸场子,遂极低调的隐匿了阳息,混迹于来寻欢作乐的魑魅魍魉中,进入名为浮梦的烟花巷子。 可即便如此,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阴灵鬼怪皆频频回望,晏凉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的阳息没敛干净,被瞧出是大活人了?但看这些鬼怪并无害怕的模样,应当不是…… 季珂看穿他的心思,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小舅舅,并非他们瞧出我们不是同类,而是你太好看了。” “……长成这样,那可真是抱歉了。”晏凉只当他在说笑,也毫不客气的回嘴,空气中妖香缭绕,彼此依旧牵着手,滚烫的温度从指间一路蔓延到心口,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这浮梦的主人颇风雅,小桥流水木栅栏,栅栏后是妖冶多姿的“商品”,朦胧灯影后是一簇簇开得正盛的断阳花,花下是绣着春宫的屏障,屏障后活色生香被翻红浪。 这鬼窑荒唐放荡,竟有许多客官伸头到屏风后,兴味盎然的围观别人办事,更奇特的是被围观之人竟也越发来劲儿,叫的一声比一声高一波比一波浪,混在嘈杂的人声中,观感一言难尽…… 季珂走马观花的看了眼,微微拧眉若有所思,晏凉瓷白的脸此刻早已红得烧了起来,转眸间不经意与季珂对视,一颗心在腔子里突突乱跳。 他先前知晓鬼窑荒唐,却没料到荒唐到这地步…… 季珂笑笑,偷偷看了眼面色绯红的晏凉,心念一动,佯做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口吻:“小舅舅,他们这般卖力,是为何?” “……”晏凉知他明知故问,淡声道:“食色性也,以后你也会晓得的。” “小舅舅知晓?” “并不。” 季珂看他一副无所适从却又假作淡定的模样很可爱,却又不忍再打趣他,转了话题道:“傅小公子沦落至此,怕是清白不保了。” “那倒……未必。” 说话间,身旁突然发出噼啪一声脆响,晏凉季珂同时驻足,侧目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是一扇屏风倒了,屏风后活色生香的景致一览无余。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衣冠整齐的剑客压住一个皮肤白皙未着衣物的少年,将开得正盛的断阳花压弯了枝,血红的花瓣簌簌落下,覆在白皙发红的肌肤上,少年断断续续发出猫泣般的低鸣,嘴唇微张双手无力的垂下,一副沉溺其中失了神志的模样…… 画面冲击力太大,晏凉连呼吸都忘了,转瞬回过神时第一反应竟是抬手去遮住季珂的双目…… “你……别看了……” 季珂的皮肤,竟像火烧般滚烫,他撒手也不是继续也不是,自己也跟着滚烫了起来。 正在这时,破空之声传来,电光火石间季珂搂过晏凉的腰,轻轻巧巧将他往身侧一拉,避开了飞掷而来的尖锐花枝。 晏凉一时惊魂未定,竟喘着息倚在季珂怀里,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更恐怖的是,因为贴在一切,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腿间炙热膨胀的存在。 “……” 沉溺在云雨中的剑客侧过头,不耐烦的骂了声:“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晏凉的脸红得不像话,恍惚回过神来:“抱歉。” 说着就拉着季珂的手腕转身离开,谁知那剑客惊鸿一睹,看晏凉俊美至极,立刻改了口吻调笑:“这位公子,你若是愿意,我能伺候你欲*仙*欲*死的。” “……” “要不要考虑……”剑客不堪入耳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喉头一阵灼烧的痛,似有人拿烙铁探进他嘴里,片刻,呕出一大口滚烫的黑血…… 第37章 沙冢 那剑客捂着脖子,眼睛血丝暴涨,呕出的血竟是沸腾的,先前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尖叫了一声,忙扯过衣衫潦草披上。 四周的客人纷纷驻足围观,哗然声四起。 此刻季珂和晏凉早已闪身消失在人堆里,经过这一变故,晏凉翻涌的心绪瞬间平复,叫嚣的热血也冷了下来。 季珂念诀时阴鸷狠厉的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他嘴巴不干净,罪有应得,”季珂看出了晏凉的迟疑,放柔了声音解释道,“这不是他可以胡思乱想的事。” 晏凉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嗯,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妙,动静闹大了终究不稳妥。” “我会谨记。”在晏凉面前,季珂又恢复成那个乖巧明朗的晚辈。 看他这副样子,晏凉所有担心与顾虑又都烟消云散了,他本就不是能扮黑脸的人…… “不能耽搁了,赶紧找傅公子罢。” 两人加快步子穿过纸醉金迷的街巷,倏忽看到前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淫声浪语中断断续续听到叫唤拍卖的声音—— “是今日新到的货,人界的世家公子,是个雏儿,绝对新鲜干净,老规矩,拍下才可验货。” 两人对视一眼,挤到人堆中向里看,灯火通明处是一个精巧的院落,说话之人站在院子中,而所谓的拍卖品正放置于院后的厢房里。 季珂开口道:“我猜八九不离十,那拍卖品就是傅玄良了。” 晏凉迟疑的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凭着鬼窑贩子的能耐,能将傅玄良从傅家人的重重保护中捉来,就只为在鬼窑中拍卖?绝对不可能…… “我们从假山那儿绕过去,先瞧个究竟,还是暂时别惊动旁人的好。” “放心好了。”如此说着季珂仍拉着晏凉手,灵巧的避开众人,晏凉被他牵引着,只觉周遭人事皆如流星般划过,转眼便巧妙的躲开众人视线从正庭绕到了后园,两人矮身躲在一簇断阳花丛里。 晏凉心中诧异,此等精妙的功法,这本书里他绝没设定过:“你方才……” 季珂将唇凑到晏凉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才记起的。” 言下之意,是属于这个小外甥自己的功法。 两人沿着花架小心翼翼的挪着,晏凉轻手轻脚从窗格缝中一间间望去,倒也不怎么紧张,只觉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身侧之人连做贼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洒脱,自己也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情。 直到他们来到第七扇窗前,晏凉借着暧昧的烛火与清明的月色,瞧见暖阁花帐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人,季珂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进屋,因外头喧嚣嘈杂,并无人觉察到屋中动静,晏凉走近撩开帷帐,躺在榻上昏死之人果然是傅玄良。 季珂做了个手势,晏凉默契十足的点了点头,还未等他将榻上的傅玄良抱起,所站之处便剧烈动荡,晏凉意识到不对劲却已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身体迅速往下坠,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再一晃神,失重感消失,他一头栽进柔软的沙丘里。 等等……沙丘?鬼窑怎么会有沙丘? 晏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目四望,确实茫茫一片沙海,天悬半痕新月,苍白凄凉的一片,鬼火闪烁,哭声此起彼伏。 是幻境,果然是有人将他们引至此的…… 身边的沙堆里隐隐约约瞧见一角衣料,晏凉也顾不上拍去自己头发里的沙子,便手忙脚乱的将埋在沙里的人挖了出来,清白月色下傅玄良面上毫无血色,晏凉心中一惊,将两指搭在他鼻息间,看还有气儿,方稍稍放心。 好在出门的时候带了救命的药,晏凉捏开他的唇角送进续命的雪延丹,以灵力渡之,片刻,沾满沙粒的睫毛颤了颤,晏凉心里的大石才彻底落下。 傅玄良揉了揉眼睛,沙粒簌簌而下,他朦朦胧胧的望向晏凉,突然笑了:“前辈,果然是你。” “……”晏凉意识到面纱已遗失,真实的面容暴露在对方眼前,再不能说自己是“夫人”了。 “傅公子,我们如今身处鬼窑幻境,你可知是什么人将你抓来的?”既然已被对方知晓自己是男子身份,再装聋作哑就没必要啦。 “我不清楚……”傅玄良无所谓的摇摇头,也不知这他是心大呢还是心大,置身险境却是一副欢喜的模样:“前辈,我就料到那位夫人是你,不会错的。” “……抱歉,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晏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现在他们在明敌在 暗,还是坦诚相待的好,旁的事出去再说。 其实比起晏凉自己的处境,他更担心独自在鬼窑的季珂着急…… 傅玄良满脸欢喜摇摇头:“我晓得,前辈放心,我不会与师兄们说的。” “多谢,”晏凉抖落自己身上的沙粒,向傅玄良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不能坐着,此境的沙海流动无常,机关变幻莫测,固定在一处会被流沙淹没。” 傅玄良抓住晏凉的手站起身,面上终于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是沙冢?” “我猜是的,”沙冢看似茫茫一片沙海,实则暗藏玄机,若胡乱走则会惊动埋在沙下的骨偶,被骷髅干尸拖进棺材里活埋:“你切莫乱跑,跟着我走。” 晏凉已然放开了对方的手,除了季珂,他十分不习惯与旁人肢体接触……傅玄良显然有些失望,迟疑片刻像小孩子般抓住晏凉衣角。 “……”晏凉心中咦了咦,倒没说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夜空,静下心,依照星辰指引确定移动路线。 才前行了片刻,原先站立之地已被流沙掩埋。 “前辈,我师兄他们怎样了?” “他们正在四处找你,我会想办法尽快出去。” 傅玄良点了点头,莫名觉得心安,又问:“前辈为何每次都能出现救我?” 晏凉愣了愣,轻描淡写答道:“巧合罢了。” “那日在鬼牢,多谢了,也连累前辈……” “傅公子无需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其实……凉儿他没说错,我去救你确实是因自己的私心。”晏凉直白说道,他可不希望这位小公子对他心有愧疚。 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从傅玄良眼中一闪而逝,片刻又恢复明朗:“若无前辈相救,我早就不能在此说话了。” “……”对于这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角色设定,晏凉即惶恐又暖心,都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 他将引灵针罗盘握在手里,这沙冢幻境凶险无常,若能找到生门则尚有一线生机,若运气不好碰上死门,那就再无活路了。 当然,晏凉也赌季珂也在幻境外想方设法救他…… “前辈,那位跟着你的公子,其实就是季珂罢?”傅玄良走在后头漫不经心的问,晏凉的心却狠狠的跳了一下。 “为何这么认为?” 傅玄良笑了:“我认人从不是通过外貌,而是灵息,即使易了容于我而言也无用,所以才能认出前辈你。” 晏凉心下一沉,眉头也紧紧锁着,倒不是因为季珂掉马,而是傅玄良感应到这小外甥的魂儿就是季珂的魂,怎么可能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傅玄良偷偷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晏凉,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忙解释道:“既然前辈与季公子是……朋友,我自然不会胡乱说的。” 他本想说前辈与季公子是夫妻,觉得不妥,又想说是那种……关系,又感觉有点轻视的意味,思来想去,只得勉强用朋友替代。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他先前那样对你,你不记恨么?” 谁知傅玄良释然一笑:“因我自小与人不同,是所谓命定之人,除了至亲与同门师兄,世人皆想如此对我,我哪里恨得过来。” 闻言,晏凉倒是愣了愣,他没料到傅玄良小小年纪,就这般看破红尘心如止水…… “……对不起。” 自己无意的设定,给傅玄良的人生带来巨大困扰,晏凉真心觉得愧疚。 傅玄良震惊的瞪大眼睛:“前辈为何与我道歉。” “就当我代季公子说的。” 傅玄良明朗的笑笑:“那我收下了。” 两人继续一言不发的在沙海中前行,晏凉一心一意计算着路线,沙冢阵参天地之造化,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跌落尸棺被沙海活埋。 就在晏凉无暇顾及周遭之事时,傅玄良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扯了扯晏凉衣角:“前辈,我……” 晏凉跟着他顿了顿,回头问道:“怎么了。” 只见傅玄良换了种奇怪的神情,双目空洞无神,对他邪邪勾起唇角:“我渴了。” “……!”晏凉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傅玄良疯狗般扑了上来,脖子处一阵尖锐的刺痛,晏凉分明听到对方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 “傅公子,你做什么!”晏凉本能的试图将他推开,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根本无动于衷,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肉,晏凉疼得咬紧嘴唇,此境灵脉被封无法动用灵力,电光火石间晏凉抽出封魂符,手却被对方按住。 “你是谁?” 对方从他鲜血横流的脖子间抬起头,苍白的脸沾满了血,笑起来十分邪气:“二公子,你果然认不得我啦。” 第38章 故人 二公子……? 这个称呼熟悉之极,晏凉原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全无,连疼痛都忘却了。 “你到底是谁,傅公子他……” 脖子上狰狞的咬痕翻出皮肉,血水汩汩不止渗透衣领,晏凉与对方四目相对,分明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狼狈惊恐的形容。 那人莞尔一笑:“二公子真是一点没变,比起担心旁人,你还是仔细想想自己的处境罢。” “……” 那人又埋头舔了舔渗出的血水:“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借这身体一用,不是夺舍,傅玄良现在只是睡着了。” “你认识我?” 那人轻笑着抬起头,微凉的手指拂过晏凉的脸,最后停留在他面上的决蓝刺青上:“自然,无论你是晏凉的时候,还是季二公子的时候。” 晏凉呼吸微滞,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那人温和的拍他的脸笑笑:“别怕,我不会害你,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害你。” 顿了顿,又继续道:“现在那个季珂,不可太过亲近。” “……” “毕竟,你不是故事里的人,不要自作多情入戏太深。” 晏凉震惊中魔怔了般,喃喃开口:“凉儿也不是……” 这回倒是对方呆了呆,深深的看了晏凉一眼,旋即扯起唇角:“你叫他凉儿?想起了多少?” “想起什么?”晏凉镇定的开口。 那人微微挑眉:“明知故问,没意思。” 沙堆里不知何时蔓延出了几束极细的鬼发,冷冷软软的缠绕在晏凉手腕脚腕上,让他全然动弹不得,他心知这是对方布下的幻境,挣扎也是徒劳,索性沉下心来理清思路。 四目相对,沉吟片刻晏凉开口:“我先前在梦川窥得前尘往事一二,也不甚分明,我与那凉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觉上,他认为此人知晓来龙去脉。 那人微微眯起眼,竟是调笑的语气:“他不是你的乖巧外甥,捧在心上的宝贝么?” “……” 看晏凉面露尴尬之色,那人敛了笑:“别天真了,便是因你这乖外甥,毁了你的一切。” 晏凉面色一沉,追问:“什么意思?” “他负了你,让你吃尽苦头呀。”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晏凉的心口似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的吹了进来,将他吹得透心的凉,即使知道不可信,即使疑点颇多,却没来由的难过。 “你不信?待以后你慢慢想起来了,自然就明白我今日所言不假,现在我多说无益。” “你引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笑笑,将染满血的唇印在他面上的蓝花刺青上,压低声音道:“别了许多年,自然是,想你了。” 晏凉浑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那人继续埋头在他脖子处有滋有味的喝着血:“别指望你那小外甥来救你了,自然有人招待他。” 兴许是失血过多,晏凉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天上苍白的月亮分出无数明灭的剪影…… “谁能招待得住我?” 话语未落,破空之声传来,晏凉身上的重量陡然一轻,那人眼露仓惶愤然之色,身子一偏避开了沉水的剑意。 他灵巧的翻着身子滚到一边,抹了抹唇角的血渍邪邪一笑:“竟是我轻敌了,二公子,后会有期。” 此言一出,傅玄良神色一顿,面上再度露出空茫之色,下一刻便似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知觉的摔在了沙堆里。 与此同时,只听嗖嗖两声,凛冽的剑意擦身而过,缚在晏凉手腕脚腕上的鬼发瞬间散了,沉水入鞘,还未及晏凉自己站起身,季珂已弯下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看到晏凉脖子间狰狞触目的伤口及血迹斑斑的衣领,一张脸阴沉苍白,眼神却是心疼的。 血还未完全止住,晏凉看对方面色沉晦,遂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从袖襟中掏出一只瓷瓶道:“这是止血的药,你帮我抹上吧。” “好。“季珂席地而坐,让晏凉靠在他身上,取过瓷瓶将药粉均匀的洒在皮肉外翻的伤口上,紧紧的咬着牙关不发一言,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减轻痛感,晏凉低低道:“傅小公子知道你我身份了,不过无妨,他答应我不会说出去。” 季珂只点了点头,似对这事儿不怎么上心,沉吟片刻问道:“方才附在傅玄良身上之 人,小舅舅可认识?” 晏凉摇头:“倒是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我忘了……”晏凉不想当真,就当自己是忘了好了,“凉儿,血止了就快些离开吧,这沙冢变幻莫测,仔细被吞到底下的棺材里。” 季珂点头继续抱着晏凉,看对方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晏凉有些为难:“我自己可以走……” “不行。”自从方才,季珂的面色一直有些阴沉。 晏凉靠在他肩上:“我真没事,你背着他走罢。” 如此说着,他用眼神示意傅玄良还无知无觉的晕死在沙堆里,季珂淡淡的看了眼,捏了个决,方才的鬼发重新束成辫子模样,牢牢的捆在傅玄良手腕上,季珂便一手搂着晏凉,一手扯着鬼发将傅玄良拖行在沙堆中。 晏凉忍不住越过季珂的肩膀,回头看了眼一头一脸沙子的傅玄良,心中无语。 “小舅舅,脖子上有伤且别乱动。” “凉儿,这样不大好吧……”对方说什么也是傅家主的心肝宝贝,就被他们这般像牲口一样拖行在沙地里…… 季珂冷声道:“他将小舅舅伤成这样,如此待他已是客气。” 晏凉哭笑不得:“你明知不是他的意愿。” “不管,总之是他这张脸。” “……真不讲理。”晏凉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里有欢喜的埋怨。 “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季珂的声音低低的,吹拂在晏凉耳畔,“小舅舅先歇着,我晓得怎么走出去,别担心。” 兴许是失血过多,晏凉身上无力神志也不甚清明,他模模糊糊的点了点头,将脸靠在对方胸膛上,听着咚咚咚越跳越快的声响,觉得心安极了。 负了我?不存在的,我根本就没对这故事里的人事抱有期待,何来负我一说? 风沙扬起,飘飘洒洒漫过月色清白的地平线。 回到池西镇近郊时,天已薄薄的亮了,山岚弥漫鸟鸣四起,季珂一手抱着昏迷的晏凉,一手拖着半死不活的傅玄良,面上毫无倦怠之色。 离开沙冢后,他还算好心,担心傅小公子被拖到镇子里后血肉模糊气绝身亡,遂简单搭了个木垫子,仍旧一路拖着走,颠簸不断磕磕绊绊,傅玄良的额头早磕出了几个包。 刚一进池西镇,季珂遥遥便瞧见一个衣襟若雪的修士,那人见了他忙快步赶来,果然是傅家人。 “这位公子,冒昧了,请问可有见到我家小师弟……”说话之人正是傅靖,平日里纨绔子弟风流混沌的性子荡然无存,眼底乌青神情焦急,显然一夜未合眼又心急如焚。 季珂将晏凉的脸埋在他胸膛里,淡淡的说了句:“在后头。” “啊?”得到这个答案,傅靖显然愣了一下。 “木垫上之人,你瞧可是你家小师弟。”季珂的声音始终冷冷的,似有些不耐烦。 傅靖似被电击中了般,浑身一凛,旋即连跑带扑绕过季珂快步走到木垫前,因为太心急还差点摔了个跟头,木垫上之人侧身躺着,头发盖了一脸,日日朝夕相对傅靖怎会认错他的小师弟,差点惊喜的叫出声,众人找了一夜一无所获,难道真让自己这么容易撞着了。 可小师弟为何一言不发,衣襟袖襟上血迹斑斑……傅靖的心即刻又提到嗓子眼,无数猜测涌上心头。 惊喜、兴奋、害怕、担忧……各种心绪交织着,让他抚开傅玄良头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看到小师弟满脸血污的一刻,他的表情瞬间灰败,心急之下也没仔细思考,便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季珂:“这怎么回事?!” 季珂面上仍旧无波无澜:“这是我娘子的血,他咬的。” “……啊?!”傅靖这才注意到,对方娘子的衣襟上血痕更触目惊心,整个人也没半分生气,似受伤颇重。 傅靖将手指触及小师弟鼻息,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昏迷而已……可那人的娘子怎么回事,小师弟咬伤了人家? “人就交与你了,这事我娘子也不愿计较。”抛下这句话,季珂抱着晏凉朝客栈方向走去,背影消失在渐渐淡去的晨岚里。 傅靖呆了呆,也抱起小师弟,整个人陷入极度的混乱中…… 第39章 入戏 回到客栈后,天彻底亮了,季珂吩咐店家端来热水,轻手轻脚的替晏凉擦掉身上的血渍。 晏凉本身肤色就白,又自小身体羸弱有贫血的毛病,如今失了许多血,整个人毫无血色,手脚已经近乎冰冷,季珂替他擦拭伤口换了药,便褪其外袍拥抱着为对方取暖,目光触及脖子间狰狞的伤口和那道消失不掉的红痕,阴沉的眸子里是让人胆寒的不悦。 过了一二个时辰,叩门声响,季珂极不情愿的起身,走到门畔压低声音道:“我娘子已睡下,恕难招待。” 那人顿了顿,有些尴尬,也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在下觅音岛傅子祺,今日听闻是公子将本门小师弟带回来的,故想亲自来道谢,既然夫人不便,那就不打扰了。” “傅公子的心意,我替娘子收下了,请回罢。”季珂冷冷道,心中清明,登门道谢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打探情况? 傅子祺道了声好,便离开了,季珂又回到榻上抱着他的小舅舅,及至晌午时分,又有人来敲门,他实在有点恼火,踱到门畔低声道:“等傅小公子醒来你们亲自问吧,我娘子不能言语又有伤在身,无法奉陪。” 他这么一说,来人便不好再多言直接离开了,果然,之后再无人打扰。 夜半,晏凉终于醒来了,一睁眼便瞧见对方浓密的睫毛与狭长的眼部轮廓,月色下安静的侧脸越发俊朗好看,他心尖似颤了颤,自己却愣愣的未察觉。 就这般过了许久,季珂的唇角勾了勾,原本沉静的美人瞬间鲜活了起来,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晏凉,颇有些暧昧的意味:“小舅舅看什么?” 晏凉吓了一跳,一张冷白的脸瞬间红了,语气有些支吾:“你怎么还没睡?” “被小舅舅看醒了。”季珂再憋不住,笑出了两颗小虎牙。 晏凉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可真是抱歉得很。” 空气里尴尬的氛围瞬间消失无影,两人对视着,又笑了笑,气氛……说不出的温暖,至少晏凉是这么觉得的。 “脖子上的伤还疼不疼?” “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人是谁可有猜测?”季珂指的自然是沙冢里那位狂妄的家伙。 晏凉皱了皱眉,摇头:“他似乎知道很多……许多我都不知道的事。” “小舅舅不知道的事?” “嗯,不过也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在明他在暗,且不知他有什么目的,总之小心为妙,”顿了顿,眼中又现担忧之色:“对啦,先前我落入沙冢,也有人缠着你罢?” “无妨,很快就被我解决掉了。” “有没有受伤?” “没有。” “当真?”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晏凉将手搭在他腕脉上,眉头越拧越紧,季珂气息翻涌灵流紊乱,全然不是他嘴上轻描淡写的一点小伤。 晏凉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季珂的眼神有些许责备的意味:“以后受了伤就别逞强,坦白了说。” 如此说着,他正欲起身去调制疗伤的药,那些年在寂城他和度昱也偷师了许多,调配些日常的伤药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季珂却拉住他的手道:“我真没事,现在夜深天寒,小舅舅当心着凉,明早再服药也不迟。” “不行。”晏凉斩钉截铁,批了外袍便取出包裹里的草药进行调配,度昱心细,为他分门别类放置,晏凉使用起来很方便。 季珂翻了个身,烛火幽微,他侧躺着看晏凉为他调配草药的身影,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静夜里回响,光影幢幢,季珂不自觉的笑了。 “小舅舅,我们不去西境时川了好不好?” 研药的手顿了顿,沉默一瞬,温声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曾听说,岭南的荔枝江南的枇杷,多是我没吃过的,我想尝尝。” 晏凉敛着眉,看不清神情,这句话,他在梦境里听身为二公子的自己说过。 “那不巧了,现在正入冬,你想吃的这些都吃不着。” 季珂抱着衾被坐了起来,微微垂着头,散开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就这么急着去忘沙海么?” 声音有些清淡的落寞,听得晏凉心中一揪,半晌才压抑着声音道:“夜长梦多。” “嗯,我明白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晏凉开口:“也罢,西境入冬大雪封山,一路凶险变数也大,我们明年开春再 去也不迟。” 语罢,他便将调配好的草药用纸包好递给季珂:“我的面纱丢了,不方便出门,你自个儿去煎药罢。” “嗯,快进来罢,我给睡暖了。” 季珂示意让他躺进被子里,晏凉无语,只得无奈笑笑:“真把我当这么弱不禁风?” 季珂笑而不答,半拉半抱的将晏凉按回了榻上捂好被子:“我去煎药,片刻就回。” 晏凉任他安排,待对方出去后则闭眼靠在榻上养神,周遭安静下来,脖子上的疼就明晰了,一跳一跳的,似要噬进骨子里。 沙冢里那人的话又翻涌上来徘徊在耳畔—— “他负了你啊。” 这句话像针一般扎进骨血里,只要稍微闲下心来就折磨着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如此介意呢?既不是故事里的人,何苦如此当真。 终究是太入戏了。 屋中燃了安神的夜荼想,缭绕在深浓的夜色里,晏凉捂着暖被又沉沉睡了过去,因睡前思虑太深,旧事入梦了。 …… 又是一年寒冬,千山暮雪,二公子与阿成从南边往北赶。 “二公子,说起来你当真是个凉薄的人,已经两年没回过时川了罢?“阿成捂着狐裘扯着嗓子,声音被暴烈的雪淹没,断断续续传到马车里。 “有你这么和我说话的么,没大没小,“二公子笑微微的挑开车帘,“进来吧,别做样子了,这车刻了引路符,用不着你当车夫。” “我身份低微,凭什么和二公子你坐一车里?”阿成这句话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 “二公子,今年过年为何想着回时川了?”阿成继续扯着嗓子朝车里喊话,自从季大小姐离开后,二公子在时川住了小半年,之后又带着他重新上路,依旧天南海北的飘着,这一去就是两年,连过年都不再回来。 车里的二公子面色骤然暗了下来,沉吟片刻道:“自然是……有不得不做的事。” 车外风雪摧枯拉朽的,阿成没听清二公子的话,喊道:“什么?我没听清?” “……你进来罢,我喊得也累。” 阿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马车,抖落一身雪絮,笑咧咧的:“方才二公子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此番回来,自然是想看看凉儿如今长进没有。” 阿成似有所感,叹道:“是呀,不知不觉小少爷已经十九岁了。” 二公子不置可否,阿成看对方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了,这次回来,二公子和往常就似变了个人般,这种诡异的感觉说不上来…… “二公子,你明明心中记挂着小少爷,为何这两年都不愿回来看一眼?”阿成说这句话时,风雪遮住了他的脸,声音也连带着冷冰冰的。 “看多了,以后更不舍,很难办。” 阿成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隐隐感觉到不是他该问的,便若有所思的闭上嘴。 车窗外的时川白雪铺天盖地,车内温暖如春暖香融融,二公子的一颗心却如被冻在冰窖里,连眉目间都似凝了千尺寒冰。 进了肃城地界,天色向晚,阿成勒紧缰绳,笑道:“二公子,你猜谁来接我们了。” 二公子想都不用想:“凉儿罢,让他进来,外边天寒地冻的别着凉了。” 马车还未停稳,季凉便一咕噜跳上马车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清冷的眉目笑得冰消雪融:“小舅舅,你回来啦。” 二公子呼吸一滞,心中的一根弦断了,语气却是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平静:“你又高了不少。” “因为小舅舅已经离开两年了。”季凉这句话,毫不掩饰撒娇责备之情。 二公子笑:“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这些任性的话……” “这么大又怎样,念着小舅舅有何不可?” “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念着我做什么?”嘴上如此说着,二公子心中却是柔软又欢喜的。 季凉将小舅舅的手捂在怀里,淡淡摇头:“先前有人给算过,我命大,克桃花,不适合与姑娘结成道侣。” 二公子差点嗤的笑了出来:“克桃花?别说笑了,你命里的姑娘多了去了。”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认认真真的望了过来:“小舅舅怎知?” 二公子怔了怔,旋即莞尔道:“我看人向来很准的,你等着罢。” 季凉的面上暗了暗,喃喃道:“我等了两年,可不是等小舅舅说这些话的。” 二公子好笑:“啧,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第40章 告白 “先留着,等初一领了压岁钱,我再告诉小舅舅。”季凉居然还学起人家卖关子了。 二公子哭笑不得:“好,给你封个大的。” 两人一见面,阿成便插不上话了,这两年的时光就似不存在般,丝毫没有拉远舅甥俩的关系,一别经年再见,彼此只觉得更亲近,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可二公子言笑晏晏的背后,似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烦愁,即使他极力收敛,眉宇间的阴霾却掩盖不住,季凉觉察到了却不点破,只道是小舅舅不喜欢时川这个地方,回来过年也是应付了事罢了。 一行人回到季府,二公子例行公事的去见了家主,直觉得两年不见,这姐夫的目光越发狂妄且阴鸷莫测,似利刃般落在他身上,要将他身上瞧出几个窟窿。 这肆无忌惮的目光里,似还有些不可告人的意思,二公子却不想往深了想,免得恶心自己。 他待了片刻便受不住,以路途劳累为由欲告辞,家主却摘下银丝手套,为他沏了杯上好的银冬茶,二公子睹见,对方手背上爬满乌青的鬼线,一路蔓延到收紧的袖口里。 二公子眉头微蹙,并未接过茶,姐夫嘴角抽了抽,桌上的茶杯砰的一声裂了,滚烫的茶水汩汩淌了下来,溅到他自己手上,他却混不在意一笑:“珂儿,有件事想拜托你,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了。” 顿了顿又笑得别有深意:“想必,你姐姐若还在世,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二公子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该来的情节点终究是要来了。 这一世的他,也是个穿书者,同样是背负着推动剧情发展的炮灰npc角色,只不过这一世的任务是按原剧本推进,将身为主角的季凉往火坑里推,不破不立。 随着季凉锋芒毕露,季宗主忌惮防备他,已经是季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事。 奈何族中众人百般暗示季凉让其收敛,或是像他小舅舅般与世无争远走高飞,季凉视若无睹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彼时季凉的修为已与家主平起平坐,且有季桐生前的嘱托,家主当面撕破脸肯定行不通,说不定还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只能智取。 即使早已知晓情节,台词也和书中描写没任何区别,一席密谈下来二公子几次忍住想掀桌拂袖走人的冲动,半个时辰后终于从静室出来,袖兜里多了一枚魂玉和一包药粉。 那枚魂玉,是季家的传家之物,持有者可令季家任何人干任何事,无论所行之事是否伤天害理违背祖训。魂玉原先在他姐姐手中,后来姐姐给了姐夫,姐夫,便是以此“委托”二公子的。 抬眼间瞧见季凉悬着剑等在不远处,他微微敛着眉,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骨节泛白,面上一派焦急不安的烦躁,看到小舅舅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两步并做一步抢上前来:“小舅舅,没事罢?” 二公子勉强勾了勾唇角,迎上他的视线:“我能有什么事儿?” 季凉定定的看着二公子的脸,笃定道:“若他胆敢碰你,我便真会取他性命。” 说来也好笑,自己扮演的二公子,竟然从一个千夫所指的反派变成与主角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正面角色’了,晏凉有些自嘲的想,却骗不过内心的欢喜。 “怎的,你打算为我弑父?”二公子换了半是玩笑的语调,抬眼问道。 季凉的眼神却认真得让人颤栗:“为了小舅舅,弑父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我与他也无血缘关系。” 二公子的面色凝住了,摇了摇头沉声道:“凉儿,你这般说,姐姐会难过的。” “娘亲已经过世许久,小舅舅何必说这些话。” 二公子怔了怔,叹气极轻道:“即使如此,我也……” 那句不值得你这般做,终究没说出口。 “什么?”狭长的眸子闪了闪,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公子又变回平日云淡风轻的温和:“等开了春,我带你到江南去逛逛吧,这回你可别推脱了。” 季凉阴沉的脸终于冰消雪融,露出两颗小虎牙:“好,一言为定。” 二公子将自己的心绪敛得干干净净:“明晚除夕,可愿同我喝酒守岁是从江南捎来的醉红裳。” “奉陪到底,定把小舅舅灌醉。” “呵,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好呀,我等着瞧。” 两人一言一语,原先沉郁的氛围瞬间就变了,季凉同他一道儿出来,一道儿走在回廊里,一道儿穿过枯枝败落的花园,二公 子实在忍不住了,笑:“你跟着我做什么,夜深了赶紧回屋睡觉罢。” “夜色深浓,小舅舅又两年没回来了,我怕你迷路,还是跟着的好。” 二公子知他在撒娇,勾了勾唇:“你再这般胡闹,明日可不让你喝酒了。” 季凉立刻撇了撇嘴:“好,我这就回屋睡觉。” 如此说着,季凉却仍是站着不动,二公子奇怪的看着他:“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事?” 彼时雪停了,时川的月色总是苍白到凄凉,冷冷的落在季凉侧脸上,那双盯着二公子的狭长眸子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幽微的火焰一闪而逝,掀起淡淡涟漪,平静无波之下似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玄虚。 “小舅舅我……” “嗯?” “……” 二公子笑,他何曾见过季凉如此犹豫不决扭扭捏捏的模样,一双睡凤眸好看的眯起:“跟我你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我……今夜想同小舅舅睡。” 没料到他犹豫不决的话竟是这个,二公子怔了怔,旋即噗的一笑:“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呐?” 季凉当即别开脸,没有接话。 “罢了罢了,那你收拾收拾就过来罢。”二公子也是怕了这小外甥了,小时候冷冷清清极难相处,怎越大越黏人了? 闻言,季凉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一溜烟忙回屋抱来被褥枕头,像小时候那般规规矩矩的躺在小舅舅身侧。 明明是腊月清寒彻骨的夜,屋里暖炉的火奄奄一息没什么热度,两人却都觉得暖融融的。 可越是如此,二公子越是发愁,也在这腻人的愁绪中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他侧身面对窗户,一旁的小外甥将手臂搭在他的腰上,下巴枕着他肩窝,整一个从背后将他环抱住的姿势,二公子被勒得发热,用手肘撞了撞对方,季凉却睡得死沉毫无动静。 “……凉儿。” “嗯……”声音含糊不清就似梦呓。 “凉儿,起来了。” “……再睡一会儿。” 二公子无可奈何:“……你平日里都这般赖床的?” 他执拗的转过身,季凉也不舍得放手,两人便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对峙着,彼此呼吸缠绕在一起,腊月的清晨弥漫着灼人的暧昧。 狭长的眸子终于舍得裂开一条缝:“不,平日里我都睡不好,也是小舅舅在,我才睡得安稳。” 季凉深知,如此一说二公子就心软了,任他撒娇任他抱。 果然,二公子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一副怕了你了但又心疼的模样:“那今日再睡会儿罢,家主若怪罪,我担着。” 其实他心里清楚,已到了这个情节点,还有什么担不担罪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此想着二公子恍惚走了神,季凉一直看着他,身子微微前倾,嘴唇佯做不经意的擦过对方额角。 “小舅舅,别动,你生了一根白发,我替你拔掉。” 现在这种姿势,就像季凉在吻他的额头,二公子的脸登时红成一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一厢情愿的害臊实在太难看了,却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一时间心如擂鼓面似火烧。 季凉索性也不避讳,将唇贴在对方额上,再不移开。 “拔了没有?”二公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挠得季凉心痒痒的。 沉默了许久,才极轻道:“是我看错了。” “所以……”二公子已经口干舌燥的,喉头似要烧起来。 “不要动,就这样待一会儿,” 季凉抬手揽过二公子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小舅舅,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空气凝固了,有什么东西在二公子心中迅速生根发芽,春风一吹,满枝丫熙熙攘攘的花,可不消片刻,这树花就迅速败落飘零,凄凉触目的一地碎红。 他一言不发,水光涟涟的眸子闪过春秋冬夏,认真又温柔的盯着季凉,最后归于一片沉静。 等了许久,季凉终究是慌了:“小舅舅,我喜欢你。” 他抬手捧着二公子的脸,彼此视线相交,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最后都消融在摧枯拉朽的火焰里。 喉结艰难的动了动,二公子开口了:“凉儿,这话我可以当……没听到过。” 季凉却不打算轻易放过,笃定道:“既然已经说出口,就不能当没听到过。” “凉儿你……” “小舅舅,抱歉,我必须逼着你。” 二公子拧了拧眉头:“逼着我做什么?” 狭长的眸子笃定又温柔:“逼着你喜欢我。” 二公子被他看得动弹不得,就似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只会愣愣的眨眼睛,半晌,渐渐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没来由的噗嗤一笑。 哪有人逼着人喜欢自己的,太狂妄了。 可下一秒他就再笑不出来了,季凉捧着他的脸,对着他微微张开的唇,极温柔的覆了上来。 季凉细致又贪婪的,舔*弄轻咬他唇上每一寸皮肤,呼吸压抑而灼热,柔软缠绵的侵略似要将他整个人焊熔…… 第41章 私奔 这个吻十分漫长,漫长得二公子错觉这一生都无法结束,不结束也好,两人就这般不顾一切,纠缠在一起扑黄泉也没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二公子是这么想的,明明白白,踏踏实实,却又转瞬即逝。 从温吞似水的慢条斯理,到肆意疯狂的唇舌入侵,酥麻感从纠缠的唇齿间蔓延到整个脸部,再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二公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季凉叼住他的舌头,手规规矩矩的搭在他腰上,分明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微微张开眼,与对方散乱的视线相触,心中紧绷的弦瞬间崩了。 滚烫的手顺势下移,隔着薄薄的布料包裹住二公子,季凉现在长大了,骨架子完全撑开了,一双手修长有力,轻轻巧巧便能将二公子揽在手里。 可下一瞬,二公子便清醒过来,猛地拉开两人距离,胸口剧烈起伏着,眼角眉梢的红尚未褪去,视线相缠心跳相叠,却是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季凉也不动作,就这般静静的、肆无忌惮的看着被自己欺负狠了的小舅舅,看他湿濡发红的唇,水光潋潋的眸子,凌乱起伏的胸膛…… 半晌,二公子面上的红稍稍褪去,才沙哑的说出一句话:“凉儿,再胡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季凉笑了:“小舅舅,你是有感觉的。” 听到这句话,二公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算什么,我当然……”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季凉便像小孩子般猛地按住他,整个人翻身压在他身上,手肘撑住床榻却舍不得当真用力压,又是一番天昏地暗的吻。 二公子被他伺弄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嘴唇发麻舌头发酸,一缕银丝顺着唇角淌了下来,季凉看小舅舅已到极限了,方才恋恋不舍的抽出舌叶。 炙热之物蓄势待发,抵得二公子心惊。 睡凤眸眨了眨,温和又散乱的看向季凉:“别这样,欲*火焚身也不能饥不择食,我好歹算你长辈。” “饥不择食?”季凉露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小舅舅明知道我不是的。” “两年未见,我怎知你。” 季凉笑,肆无忌惮的露出小虎牙,眼神却认着又温柔:“你如何才能信?” 二公子回望,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映有浩瀚星辰朗朗乾坤,他的模样便倒影在世间山河里,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与顾虑都变得不堪一击。 “我信。”声音很轻却不含糊,言罢,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两个字似用尽了他毕生的气力。 镜花水月也好南柯一梦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看清了自己所痴所惘,也认了。 “凉儿,今天你把这边的事处理完毕,明儿便同我走罢?” 他脱口而出,并未想过对方真的会放弃眼下的一切同他离开,毕竟季凉是主角,有他自己的命数,也有他锦绣的前程。 季凉定定的看着他,片刻莞尔:“好,一切听小舅舅的,我去安排。” 二公子愣了愣,心中绷着的弦断了,没想到,这迟来三年的答复,今儿终于兑现了。 他做了决定,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穿书也好剧情也罢,对方的主角身份也无关紧要,他也任性一回贪婪一朝,季凉便是他最想要的。 想通透了,二公子竟笑出了声。 两人卿卿我我在床榻上逗弄了半天,却没做到最后,季凉一直憋着那团火,又舍不得弄小舅舅疼,寻思着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机会。 两人玩闹间,二公子将家主的打算全坦白了,听罢,季凉道:“若没我方才那番表白,小舅舅真舍得毒晕我把我送他做药人?” 二公子敛了眸:“我怕是会毒晕你擅自带你远走高飞。” “为何非得毒晕我?”季珂这话自然是玩笑的。 二公子神色却暗淡下来:“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这么听起来倒像是在狡辩,彻彻底底不是什么好人了。” 季凉却不刨根问底,只道:“我信小舅舅的,只是,现在那不得不做,还作数么?” “不作数了。”二公子笃定的回答。 “为何?” 二公子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将季凉搂在怀里再不说话。 “小舅舅自小对我若即若离的,想必也是因为这不能说的原因。” 二公子笑:“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两人计划好,若马上离开太过冒险,很容易引起姐夫的怀疑,即使他俩的修为鲜有人能 敌,但毕竟势单力薄,加上阿成三人,要逃离人人皆兵的时川实在有些勉强。 二公子最担心的,还是不知自己擅自违逆了剧情会怎样。 不管了。 依季宗主草木皆兵的性子,自然晓得季凉在二公子屋里过夜,不过这舅甥俩自小如此,倒也会不太令人生疑。 “那混账并非一时起了歹心,怕是这段时日修行了禁术,又担心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拉拢势利,当真狗急跳墙了。” 季凉揣测得没错,书里便是这般写的,二公子道:“今日一切照常,把退路料理好,今晚我们就走。” “包在我身上。”季凉答得毫不迟疑。 “凉儿,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问过你一样的事,当时你还不愿同我走。” “当时小舅舅也是知道我不会答应,才问的吧?”狭长的眸子含着笑,似能看穿一切。 二公子直直的望向他的双眼:“凉儿,为我放下你晏家的仇恨,甘心吗?” 沉吟良久,季凉挠了挠头道:“算了,小舅舅也不希望看到我血洗肃城那一天。” 二公子心中清明,只淡然一笑:“那确实。” 顿了顿又道:“所以,你的名字应该叫晏凉罢?” 季凉将唇抵在二公子额上,这个吻是不带情*欲的:“我的名字是小舅舅给的。” “喜欢?” “嗯,小舅舅给的任何东西,我都喜欢。” “哈,说起来我也喜欢你的名字,下一世我们换着用得了,我叫晏凉,你叫季珂。” “好。” 待季凉去办事后,二公子燃起灵炉,将那些药粉尽数投到幽幽跳跃的火焰里,灵火瞬间窜了起来,片刻又恢复如初,只腾起一阵青紫的烟雾。 屋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气,二公子打开了南北面的窗子,腊月的风卷着雪絮灌进屋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公子,大冬天的你开着窗做什么?”阿成推门进来埋怨道,顺手把窗户关了,彼时屋中的药气已散尽,阿成似没觉察到什么:“今晚还需要我将酒温好么?” “好,有劳了,”二公子面上云淡风轻的,就似什么事儿都没有:“阿成,午饭我同姐夫吃,你也一道儿来罢。” 阿成点头,沉吟片刻道:“大小姐走后,你再没同他一桌吃过饭了。” 言下之意,今儿怎心血来潮了,二公子明白却不答,沏了杯茶慢慢品。 “昨晚,小少爷是不是又赖在这里睡了?” 二公子抬眼看了看他,只淡淡点了点头,忙又敛眉掩盖面上泛起的红晕。 阿成似领悟到什么,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二公子,别瞒我,是不是家主要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这也是你该问的?” “我自然要晓得啊,是不是小少爷要和你私奔?” 二公子扶额,无奈的看着他:“阿成,你今天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阿成嘻嘻一笑便不再多嘴,脸隐在明晃晃的雪光里看不清神色,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数。 午饭是二公子同姐夫、季珂一道儿用的,彼此沉默吃饭,只二公子不敢看季凉的脸,更不敢与他视线交流,两人只要一触到,他就不受控制的红了脸。 一顿饭下来,二公子既要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又要应对姐夫的暗示,实在是吃得筋疲力尽,想到晚上还有一顿年夜饭要应付,便觉身心俱疲。 也不知季凉这边事儿料理得如何了,很多东西,他不敢细想,一细想就没完没了了。 一下午,二公子不动声色的备了些灵药符咒,将头脑里乱作一团的思绪慢慢理出头绪,早上这个提议,他承认有自己的冲动在,但却不后悔。 穿书十余载,他已经完完全全将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了,什么情节点什么人设,他不想再顾虑了。 况且带凉儿离开,于姐夫而言,也是个折中的法子,不算违逆魂玉的诺言。 年夜饭菜色丰富花团锦簇,季家人却沉默得如同守丧,鸦雀无声只余些微碗筷碰撞的声响,静默间舅甥俩有意无意的视线接触火花迸溅,当真冰火两重天,一顿饭吃得二公子险些胃抽搐。 饭罢,家主又差季凉去办事了,留下二公子喝茶,也就闲闲的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又破天荒的与他聊起过世的夫人,半个时辰的功夫,各自就散了,丝毫未提及下毒的计划。 二公子心中稀奇,却也不好多问,微微拧着眉头回屋了,一推门,季凉已经等在屋中。 屋中没点灯,积雪的白光将天地映得如同白昼,季凉肆意的将腿搭在桌子上,手里举着一壶酒,唇角邪邪的勾起一个弧度:“等府上人都睡熟,我就带着小舅舅私奔。” 二公子揉了揉眉心,笑:“谁教你这般痞里痞气讲话的。” 季凉笑得放肆,喝了一口酒:“以后,小舅舅会发现得更多。” 二公子啧了啧,一脸无可奈何的宠溺:“诶,我可以反悔么?” “晚了。” “你少喝点,待会还要……赶路的。”二公子险些将私奔二字说出口,忙咽了回去。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二公子坐到他身侧,季凉一把挽住小舅舅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小舅舅,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 言下之意,再不分彼此,也算是回答了早上二公子问他季家晏家血海深仇之事。 二公子接过酒壶喝了一小口,细细品了品方才放心:“好。” 第42章 背叛 这酒,是二公子从江南捎来的醉红裳,阿成温得恰到好处,冬夜里喝着,让人对世间生出些许柔软的眷恋。 “小舅舅,阿成哥也很我们一道儿走?” “那是自然,将他留在此处,不是让他等死么?” 季凉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那好,暂且让他跟着。” “暂且?”二公子微微挑眉。 季凉不置可否:“看来小舅舅还是没有觉悟。” “嗯?” “我自然不允许小舅舅身旁还有别的人的。” “哈?” “况且阿成哥他也喜欢着小舅舅。” 二公子气结:“凉儿,你怕是喝多了。” 季凉笑而不答,抬手温柔的捏住二公子的下巴,将温热的酒口对口渡给对方。 酒香四溢,夜色缠绵,风呼啦呼啦的吹过,这夜的雪光活色生香。 二公子从嘴唇一路麻到胸口,对方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温热的酒汁淌过唇角浸湿衣襟,睡凤眸已染满水光。 “凉儿,现在不合适。”二公子轻轻一推,对方当真移开了唇,却微微垂着头不去看他。 二公子擦掉唇角的酒渍,面上烧红一片,兴许是被吻得过了加上酒精作祟,有些微头晕目眩。 “小舅舅,我头有些疼。” 二公子明显一愣,心头一沉,第一反应,是他确实将药粉燃尽了,第二反应,这酒是他带回来的也是阿成去温的,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他将手搭在季凉的脉腕上,面色越来越沉,连指头都跟着颤抖起来。 是自己从南境带回来的长欢毒,无色无味,混在酒里绝对发现不了,中毒者盏茶功夫毒发,一旦毒发,修为尽毁灵脉全废,终身无法修行。 “小舅舅,你……”狭长的眸子望着他,没有愤怒也无肃杀,迷茫困惑一闪而逝。 不是我—— 二公子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喉头一阵灼烧的痛,腥甜被吞到肚子里。 “我信你的……”季凉看对方惊恐的睁着眼看自己,却久久没言语,心中涌起一股拨云见月的哀伤,恨倒是不恨的,只是觉得无力,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宗主的打算他早料到了,也做了应对的策略,但所有发生之前,他想赌一把,他以为自己赌赢了。 原来可能是……又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下一瞬,胸口一阵灼烧,腹部翻江倒海季凉猛地躬身,一大口黑红的血吐了出来,全溅在二公子身上。 素白的衣衫嫣红斑驳,在雪光夜色里似开得盛极的一树红梅。 他就这般倒在小舅舅血迹斑斑的怀里,浓长的睫毛颤了颤,原本白皙的脸染满血污,狼狈又可怜。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二公子心中却渐渐冷静下来,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季凉打横抱起,趁自己还能行动自如赶紧搬动灵炉后的石雕,咯吱一声轻响,石壁后开出一扇狭窄的门,门后潮湿深邃的天地望不到尽头,那是最后的退路。 二公子一颗心沉入冰窖里,一切偏离的剧情又鬼使神差的回归正轨,就像是无法抗力的宿命。 石道漆黑冗长,二公子抱着脉搏渐弱的季凉走了许久,就似走在没有尽头的黄泉,远处微微有些光亮,光亮里站着一个人,二公子看清了,那是阿成。 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阿成抬起眼,是他最熟悉又陌生的神情:“二公子,对不起了。” …… 晏凉倏忽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吸进肺里的是阵阵浓郁的药香。 “小舅舅,是噩梦,别怕。”季珂压低了声音,将惊魂未定的晏凉抱在怀里。 不知怎的,晏凉听到这个声音,一晃神间眼眶竟红了。 彼时天光微明,季珂将晏凉微妙的反应看在眼里,莞尔调笑道:“怎么,还想哭了?” 他看对方将笑未笑眼含水雾的模样,有种想要吻住不放的冲动,又生生忍了回去。 晏凉却不为所动,声音沙哑:“凉儿……” “嗯?” “不是我……” 季珂眉头动了动:“小舅舅说什么?” 晏凉深吸了几口气才真正回过神来,恹恹道:“没事,我做梦了。” 季珂笑了:“可是与我有关的梦。” “忘了。”晏凉再不想回顾,只淡声敷衍道。 “方才小舅舅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凉儿?” “嗯,我会一直在的,无需担心。” 晏凉也不挣扎,就安安静静任他抱着养神到天光亮起。 翌日,覆盖在池西镇周遭的悬网阵竟然不攻自破,晏凉猜测,定是与昨夜的风波有关,至于那个附了傅玄良身体的人是谁,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难道和自己前世的梦境有关?思及此,晏凉打了个寒颤,不禁悲从中来,自从做了这梦,他对季珂的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借客栈的厨房熬了点粥,放温了,吃罢。” 晏凉洗漱罢已近晌午,季珂早已将自己收拾干净妥当,手中还捧着一碗粥,不冷不热,白糯的米粒上浮着匀称精巧的鸡丁与香菇沫儿。 晏凉在心中咦了咦,自从主角这壳子换了主儿后,季珂便再没下厨过。 带着疑惑的情绪,晏凉接过碗喝了一口,一如既往的惊艳,是季珂的厨艺,他微微睁大了眼望向对方,难道…… 那一瞬间的心情,竟然是害怕与难过…… “小舅舅,怎么啦?” 听到这个称呼和熟悉的语调,晏凉不自觉松了口气:“没事,没想到你会下厨。” “小舅舅若是喜欢,以后我们就自己做饭吧。”季珂的神情不似说笑。 晏凉笑了笑:“别折腾了,出门在外凑合过呗。” 说出口才意识到,他这句话剖有点老夫老妻过日子的烟火味儿,只希望对方不要觉察到…… “我不希望小舅舅与我是凑合。” 季珂的语气认真又笃定,让晏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加上梦境中两人的纠缠,他多多少少有点想歪了。 “对了,傅小公子后来怎样了?”这一夜的折腾,晏凉几乎彻彻底底把傅玄良抛之脑后了。 季珂抿了抿唇:“谁知道,横竖死不了。” “……这什么话儿。” “他伤了你,我不与他计较已经不错了。” 晏凉扶额:“你明知不是他的意愿。” “那也不成。” “你呀,也是真能撒娇的。”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晏凉自己都愣了愣。 季珂还未回答,面色突然一沉,不耐烦之色一闪而逝,脚步声渐近,意料之中叩门声响起。 晏凉朝季珂使了个眼色,季珂却当没看到。 “前辈,昨夜我……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冒犯了,想与前辈当面道歉。” 季珂眉头拧了拧:“傅公子请回吧,你的道歉我家娘子收到了。” “我要确认前辈没事儿才放心。” 晏凉看季珂面上一言难尽的神色,莫名觉得好玩儿,一本正经道:“让他进来罢,他已见过我的模样,也清楚你的事,无妨。” 季珂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但满脸写着我不愿我吃醋了我不开心…… “放他在外边瞎嚷嚷,更容易引入怀疑,去罢。”晏凉说的是大实话。 季珂这才挥了挥袖子,门开了,冷声道:“请进。” 傅玄良进了屋,看到晏凉面色苍白,脖子上敷着草药包着纱布,罪恶感便蹭蹭蹭的往上涨,面上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前辈,昨晚我不知道……对不起。” 晏凉微微一笑,日光簌簌洒在脸上,一派温和:“没事儿,不怪你。” 季珂站在一旁捣鼓草药,冷冷道:“你是想让我们反过来安慰你?” 不知为何,他平日里内敛沉稳从不轻易将情绪放在脸上,可碰到关于晏凉的事,总是变得斤斤计较甚至有些幼稚。 “傅公子,昨晚与你神识同调那人,可有线索?”晏凉深知傅玄良对灵息的敏感度,这才是他大大方方请其进屋的真正目的。 傅玄良嘴唇抿了抿,却没言语。 “不用顾虑,季公子他不是外人。”晏凉看出了对方的犹疑,鼓励道。 傅玄良抬起眼,咬了咬唇道:“那个人的灵息,和前辈很相似。” “相似?”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 傅玄良点头,片刻又道:“或许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弄混了,想想也不大可能……” 晏凉沉默了,半晌方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线索么?” “没有了,或许这人是冲我来的,连累前辈了。” 晏凉摇头:“你不要往心里去,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的,真不赖你。”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从伤势说到当年一别后傅小公子如何如何找他,这傅玄良平日里是个害羞温软的性子,可渐渐熟络却是个话痨,一口一个前辈的,还挺能撒娇。 季珂一言不发的准备着草药,便以换药为由将傅玄良打发走了,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道:“前辈,季公子,先前山洪封了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三日后我爹会遣人接我们走水路,可以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 “有劳了。” 此言出口,彼此对视一眼,晏凉笑,季珂则讪讪的:“听小舅舅的。” 傅玄良也是个聪敏之人,莞尔道:“季公子无需担心,有我安排,师兄他们发现不了的。” 第43章 醋坛 季珂确实有点不高兴了:“现在悬网阵已破,我们御剑便好了,不用蹭他们的船。” “别逞强,你有伤在身不宜乱用灵力,况且这把沉水剑,太过招摇了。”晏凉说得都是大实话。 季珂撇了撇嘴:“上了他们的船,指不定就羊入虎口。” 晏凉分明瞧出了对方不乐意的因由绝非担忧身份暴露,却佯做不知情,忍着笑道:“这一点上,傅小公子还是可信的。” “……”季珂不置可否,将草药细细的捣好,准备了洁净的布条:“可能有些疼,小舅舅忍耐一下。” “无事,我没那么怕疼。” 伤口在脖子下方接近肩窝处,刚巧被衣领遮住,晏凉褪下外袍,中衣也松松垮垮的褪到手肘处。 他的皮肤本就细瓷般白皙莹润,秋阳照入屋中,在他的肌肤上镀了一层光,乍一望去,几近透明的白,有些晃眼。 季珂喉结动了动,忙用舌尖抵住齿关,距离太近,他担心自己吞咽的动作被晏凉发现。 “况且,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我在便会尽力护你周全。”晏凉试图通过讲话来转移疼痛,虽然季珂动作极轻,但晏凉的额上还是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小舅舅这话,是对我说还是身体原主说的?”季珂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平静甚至有些调侃对方的小窃喜。 倒是晏凉很难堪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季珂不依不挠:“指的是身体原主吧?” 晏凉敛了眉:“是你。” 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渐渐有些心慌,原本瓷白的皮肤瞬间泛起淡淡的红,季珂的脸几乎是贴在他脖子上,滚烫的鼻息似蛇信子缠绕而上,晏凉心如擂鼓下意识的往一边躲,季珂却张开手掌贴住他另一侧脖子。 “别动,我怕弄疼你。” “……”两人这么近,动作这么难以描述,再说这种台词真是太糟糕了。 “小舅舅,我想要你——” “啊?”晏凉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忘了,微妙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想要你别……轻易抛弃我。”季珂故意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句话说完,狭长的眸子里跳动着危险又乖张的火焰。 这句话说得很微妙,怎么理解就有什么意思,晏凉不敢多想,轻描淡写的点点头,他没意识到此时自己全身都红透了。 日光肆无忌惮的落入屋中,尘埃漂浮在干燥的空气里,一切都那么明朗清晰,坦荡荡的热烈,两人都口干舌燥的忘了呼吸。 “凉儿,我渴了,倒杯茶罢。”晏凉望着地上的光影,有些不自在的开口打破沉默,直觉再这般下去,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季珂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洗掉了手上的药渍,沏了杯温热的茶。 晏凉的视线落在客栈西面的窗户上,街市上喧嚣嘈杂,叫卖笑闹声此起彼伏,他和这热闹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窗户纸,一捅就破了。 三日后,天方破晓,傅家的船破水而行。 他们的马车等一应事物傅玄良都安排妥当,傅家人也不多话,为两人备了最僻静的舱房,想也是傅玄良交代的,晏凉很满意,季珂也没话可说。 船家说,天气越来越冷,再晚几日冰封河面,就行不了船了。 晏凉与傅玄良说,他们到笠州码头便下船,无需多送。 “可是……前辈你不是要去西境的忘沙海么?”笠州不过七日水路,傅玄良立马有些失望。 晏凉心平气和解释:“快入冬了,西境大雪封山,忘沙海一路也凶险,我与季公子决定来年开春再前往。” “这样啊……”傅玄良想了想,一双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明年开春,我到笠州寻前辈一道儿去吧。” “哈?你去忘沙海做什么。”对于傅玄良的想当然,晏凉惊讶了,因为对方从未问过他们去忘沙海究竟干嘛…… “前辈说了,去忘沙海的路途凶险,多一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季珂冷声道:“傅公子,你怎确信多了你,便是照应了?” 言下之意,你就是个拖累人的,不要自以为是了。 他这话直白且没有余地,傅玄良面上当即变得青白,晏凉忙道:“傅公子,你若跟了来傅家人定会不同意,你也知季公子身份特殊,引起注意就不好了。” 傅玄良这才乖乖的点头:“是我太任性没考虑周详。” 晏凉心中好笑,说起任性,你可比不过凉儿,如此想着,不自觉的抬起眼看了眼季珂,眼中的笑意未敛,彼此视线相交的瞬间,齐刷刷的脸红了。 傅玄良看氛围不大对,便找了个理由离开舱房,仓促间门没闭紧,隔着舱门晏凉恍惚听到不远处的甲板上,傅家几个小道长调笑道:“小师弟,看不出来,你竟这般喜欢人家夫人,变着法子邀人家同乘还隔三差五往人家屋里跑。” “诶你可当心,她夫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回头跟师尊说,小师弟长大了留不住了,赶紧挑一挑儿媳妇咯。” 傅玄良气急败坏:“别瞎胡说,是我害人家受伤,恰他们顺路前往笠州同乘一船有何不可。” “我们又没说不可以,不过是怕你难熬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人间的调笑玩闹,越说越不堪入耳,晏凉这种佛到骨子里的自然不以为意,季珂却全然听不得,砰地一声重重关紧舱门,不言不语将原本坐着的晏凉打横抱起推到榻上。 “……你这是做什么。”如今季珂的举动越来越大胆,晏凉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舅舅说昨夜没睡好,横竖在船上无事,歇一歇。” “可是我才刚起来不到两个时辰……” “我困了,小舅舅陪我睡吧。” “……” 如此说着,季珂依旧宽下自己的外袍,钻进衾被里和晏凉贴在一起。 “真是怕了你了。”晏凉真没法子,这些时日他们同床共枕,当真如寻常夫妻一般。 季珂闭着眼蹭在他肩上,嘴上却笑出了小虎牙。 夜半,世间沉寂,落雪有声,晏凉睁开眼,窗外苍苍茫茫的一片,雪絮纷纷扬扬落入水中,消失的无知无觉。 寂静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了笛声,婉转凄切,在雪夜里回响无比清冷伤绝。 季珂从背后抱紧他,将他冰冷的十指以交叠的方式捂在手里,也是静默不语。 “凉儿,可听到笛声了?” 季珂眉头微蹙:“笛声?没有啊。” “……” “小舅舅是做梦了罢?” “或许是吧。”晏凉闭上眼睛,再仔细一听,笛声消失了,或许就没再这个世间存在过,也或许,这个世间从未在他生命里存在过。 七日后,傅家的船在笠州的码头靠岸,季珂晏凉与他们道别后,船夫本欲继续前行,傅子祺却道:“在船里待时间长了有些乏,横竖我们也不赶时间,且听闻笠州冬季河豚肥美,在此住一宿可好?” 他这话,分明是为傅玄良说的,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自然将小师弟的离愁别绪看在眼里。 傅靖也十分配合:“二师兄说得有道理,小师弟你认为呢?” “好啊,那我们……” 季珂一张脸波澜不惊,一路上在众人面前与晏凉十指相扣,此时云淡风轻道:“多谢诸位这段时日的照顾,我与娘子先去见友人了,就此别过。” “……” “……” “……” 晏凉憋住笑,任季珂拉着他往前走,傅家几位道长立在码头的风中,有些凌乱……这么不给他们傅家面子的人,当真少见。 等离码头老远了,晏凉才敢出声调侃:“所以,现在打算去见哪位友人?” 季珂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方才那位傅公子说,笠州的河豚鲜美,今日天寒,我们先去吃涮河豚罢?” 晏凉笑:“然后呢?” “找个客栈住几日,买一座院子,住到明年春暖花开再作打算。”季珂很有心机的将再作打算四个字加重了。 晏凉自然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却没追问,佯做混不在意啧了啧道:“买座院子?你带了多少银子?” 季珂装模作样的嘘了嘘,从衣兜里取出一大叠银票,晏凉督了一眼,当即有些头晕,这些银票买下半座笠州城都够了! “……江公子给的?”这是晏凉认为唯一的可能性。 预料之中的季珂点了点头:“原本我嫌麻烦不想拿的,后来担心小舅舅在路上吃不好住不好,就收了,果然能派上用场。” 晏凉无语,这是银票啊能没有用么……江昭那小子对他师兄可真大方,可想而知,平日里对度昱是有多宠溺了。 “怎么了?”季珂看晏凉神色一言难尽,有些好奇。 “无事,只是感叹,你们无厌山江家真是太有钱了……” 第44章 又吻 大隐隐于市,晏凉是想开了。 翌日天未全亮,季珂便再睡不着了,兴致勃勃的:“小舅舅醒了?同我一道儿挑宅子吧?” 晏凉朦胧中揉了揉眼睛:“你当真要买宅子?” “当真。” “说得好像要在笠州扎根似的。”晏凉未完全睡醒,声音恹恹的,却平添了些慵懒的旖旎。 他们睡在同一张榻上,其实客栈本是有两张床,季珂总能找到各种理由,与晏凉挤在一起…… 狭长的眸子很认真的望了过来:“我倒是愿意的,只是小舅舅不愿。” 晏凉被他这句话一下子砸醒了,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回应,对方便凑了过来,两张脸挨得极近极近,呼吸相缠视线相交,嘴唇几乎是要贴在一起。 晏凉的心跳几乎停止了,梦境的片段倏忽浮了上来。 鼻尖似乎蜻蜓点水的碰了碰,片刻又滑开了,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说笑的,我自然不舍得让小舅舅为难。”季珂立刻换了种轻松的语调,翻了个身也不再逼问。 他这番话说得邪气得很,分明就是要晏凉清楚:我想留下守在你身边,一切决定权在你。 晏凉虽然不愿意相信那些荒唐的事儿,却也多多少少有些觉察到了,他自小孤僻惯了,更没人这般与他撒娇使坏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扪心自问,他是享受对方的撒娇的,只不过得时时刻刻拉住自己的心思,一着不慎,便万劫不复。 晏凉睡意全无,起身简单洗漱整理,将那些女装统统收进包袱里,捡了套素白的衣袍穿上。 季珂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小舅舅怎不扮我娘子了?” 晏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既然要明年开春才去忘沙海,这么长的时间,要扮作夫妻,公平起见也得我们轮流扮是不是?” “好啊,等再次上路,我扮作小舅舅娘子。”季珂笑出小虎牙,俏皮又嚣张。 “现在暂且饶过你,这三四个月就这样罢,改改面上的妆容就行。”晏凉倒不是因为懒,实在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一来笠州不属于各大世家的管辖范围,二来夫妻打扮已经被傅家盯上了,换了妆容身份反而更安全自在。 两人在晨曦的薄雾中出了门,也像寻常市井百姓一般,寻了早点铺子吃了馄饨喝了豆浆,便开始找合适的宅子。 折腾了不到一日,宅子的事儿便定下了,小小的四合院落,四五间厢房,有厨房有柴房,该有的家具也都有了,收拾收拾倒也别致舒适。 第二日雇了人去打扫收拾,季珂晏凉亲自去制备了些必需品,落了夜便能入住了。 果然,有钱就是好办事。 “今夜晚了,我们先去外边随便吃吃,明儿我再弄桌乔迁新居的宴席。” “就我们两个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和小舅舅的家,自然得计较些。” 晏凉笑了,拿他没办法:“那便交与你了,我是没什么审美的。” 他这是大实话,毕竟他是个自己好不好看都没有自觉的人…… “好啊,一切包在我身上。” “不过在此之前,宅子里的脏东西也该清清了。” “我看数量也不少,消其怨念留下来做灵奴罢?” 晏凉笑:“好,宅子里的一切,都交与你决定。” 季珂扬起唇角:“那小舅舅的一切呢?” “……”晏凉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凉儿,先前的事,你记起来多少了?” 季珂面上的喜色转瞬即逝,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但我记得,小舅舅面上这蓝花儿是我画上去的。” 晏凉怔了怔,转而笑道:“画得可真难看。” 笠州开始落雪了,这雪一落没个三两日停不下来,铺天盖地的白,街上行人也极少,世间一片萧肃沉寂。 两人在这宅子里倒是快活自在,晏凉弄了个小炉子温酒,笠州的雪梅酒极好,他酒量差,每次一两杯微醺便不敢多喝,主要是为了吃季珂弄的下酒菜。 抿一口微温的梅酒,吃一筷梅渍冬笋,晏凉趁着微醺的酒意,用手支着头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絮,笠州的雪似永远下不完,他生出一种近乎幼稚的念想,这一瞬能永远延伸下去就好了。 天方夜谭,雪终究会停的,世间万物也会苏醒,该来的终将到来,就似他不知哪生哪世在书中经 历的一样…… “在想什么?” 季珂为晏凉斟了一杯酒,随口问道。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气定神闲的答道:“在想以后如何过?” “小舅舅认为,该如何过?” “太难了,想不出来。” 季珂淡然一笑:“那就不要想了,得过且过。” “正是,”晏凉也随他笑,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今儿怕是喝多了:“凉儿,季公子,有时候我真不晓得你是谁。” “一样的。” “什么意思?”睡凤眸因酒精而荡出潋滟水光,瞧得季珂一阵心猿意马。 他的喉结滑了滑,两人隔着桌案相望,炉子上的酒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酒气蒸腾,弥漫到清冽的雪光中。 “酒热过头了。”许久,晏凉难为情的别开眼,准备起身去将酒壶移开,季珂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管酒了。” “……” “小舅舅也,别躲了。” 温软的唇覆了上来,捎带着清冽又缠绵的酒意,晏凉眼睛挣得大大的,晏凉下意识朝后躲去,却被对方揽住了腰,舌叶舔舐着唇上残着的酒香,一点点深入探索。 晏凉被他肆虐得喘不上气,整个人不争气的软在对方怀里,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与心跳,梦境的残影浮上心头,恍惚间让他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梦,也罢,蝶梦庄周,周庄梦蝶,本来就是很难分清的。 窗外的风雪声愈大,呼呼呼的灌进屋里,撩开了晏凉松松垮垮的外袍。 他却完全不觉得冷,身子似落入火炉里,对方的体温灼得他错觉自己要熔化了…… 正在两人天雷勾地火吻得忘乎所以时,季珂突然顿住了,晏凉也瞬间清醒了过来,睡凤眸中的水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的警惕。 有人闯入宅子里了。 季珂即刻取来沉水握于手中,晏凉草草整理了衣衫,面上的红晕瞬间消退,方才的一切就似没发生过一样…… 不速之客似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而入,晏凉心中诧异,与季珂交换了眼神,两人警惕的朝厅堂而去,遥遥看到风雪中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身形小巧,披着石榴红的雪氅,被晏凉设下的阵法隔绝在外。 待看清来人时,晏凉心中一惊,万没想到竟然是…… “温姑娘?!” 温冉一副泫然欲泣又急得跺脚的形容,扯着嗓子道:“凉哥哥,真的……真的是你吗?” 季珂面上神色很复杂,晏凉却没心思去注意他,心下涌出各种念想,最先冒出来的,便是女主来了,所有的荒唐都该截然而止。 他撤下屏障,温冉便一步并做两步冲进了屋子,扑了他个满怀,姑娘一路风雪兼程,染了一身清冷的寒气。 晏凉愣住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女主还是这般,一来就抱住他不放…… 他看了季珂一眼,对方也正好望向他,微微蹙了眉头,而晏凉好死不死,把这蹙眉的神情当做责备自己……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季珂算不得是季珂…… “温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一别经年,晏凉一开口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温冉更不乐意了:“凉哥哥就不能关心关心我么?” 晏凉不知如何是好,让温冉不依不挠的抱着,转而向季珂道:“凉儿,去把温好的酒给温姑娘端来。” 季珂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晏凉这才松了口气,可温冉依旧抱着他不放,推都推不开。 “温姑娘,那日我把季公子带走没来得及与你说,抱歉了。” “凉哥哥可知,我寻了你们多久,我还去找了趟度昱他们,那家伙把我刁难的,若非江昭在,我非把他收拾干净不可。” “……这一路上苦了你了。”晏凉是真不知如何应对眼下的状况,只得硬着头皮尬撑,从心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温冉,无论是什么方面…… 水灵灵的杏目抬了起来,认真的望向晏凉:“凉哥哥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找我?” “……”晏凉直觉得,他的男女主在某些方面真的很相似,就是认认真真的眼神,让人无处可逃。 “这些年,我可想凉哥哥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说着说着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晏凉这人生平没见过女孩子对他落泪,一下子全乱了套。 “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你的季公子也好好的,”他胡乱的安慰道,也不知自己瞎说了什么,看温冉眼眶越来越红,忙又道:“想必度昱也与你说了季珂的状况,我正想办法带他去忘沙海寻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放心。” 温冉差点气得跺脚:“凉哥哥说什么呢,我冒着风雪一路赶来,才不是为了季公子呀!” 晏凉彻底看不懂了,愣了愣道:“嗯?那温姑娘是……?” 第45章 再吻 温冉面露愠怒之色,却又似撒娇:“我自然是为了凉哥哥!” 晏凉怔了怔,转而又觉得有点好笑,怎么都过去这些年了,女主对他这个野生角色的执念还没消磨干净…… 这时季珂已经端了温酒出来,一张脸似凝了千尺寒冰,比这大雪天气更冷。 “温姑娘,你先喝点温酒去去寒。“晏凉避开季珂的视线,望向窗外摧枯拉朽的落雪。 温冉的脸在晏凉胸前蹭了蹭:“不,让我再抱一会儿,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晏凉无奈,只得像老僧一样站着一动不动,这个缩在他怀里吵吵闹闹的温冉,似乎又是当年寂城那个小女孩子了,与大半年前寂城里行事狠厉的浮刹宫小宫主截然不同。 因为不好动,晏凉站得都有些麻了,季珂一言不发,眸色越来越暗。 晏凉不知,季珂这是吃温冉的醋还是他的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谢天谢地,温冉终于抱够了,她这才解开雪氅,取过季珂递来的酒,顺带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真不是季珂?” 季珂望着她不言语,晏凉忙到:“壳子还是,魂儿换了。” “换成谁了?” “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待会给你慢慢解释。” 温冉却混不在意的摆摆手:“算啦,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晏凉无语,他的女主就是这般待男主的? “我亲眼确认了凉哥哥还活着,就足够了,”温冉一口喝下杯中温酒,片刻脸上渐渐缓了过来:“度昱跟我说,凉哥哥你带季公子往西境去了,我一路追到池西镇,听闻了傅家的事儿,打听了许久才晓得你们坐他家的船北上了。” “温姑娘你是……如何打听的?” 温冉笑了:“你们的事在池西镇已经……被编成戏文了。” “哈?” “主要还是傅家那小公子太惹眼啦,就是先前我和季珂捉回寂城那小子,池西镇的百姓都说,仙门家主独子在池西镇偶遇一位美妇人,日日追着人家屁股后跑,即使人家夫君在侧也毫不避讳,十分露骨大胆,可见用情至深云云,戏里唱得可缠绵婉转了。” “……” “因度昱先前与我说,凉哥哥与季公子是扮作夫妻同行的,我就料定那位美妇人是凉哥哥。” “……”晏凉扶额,几乎听不下去了。 “毕竟,除了凉哥哥,也没人能将谁迷得如此神魂颠倒的。” 一直不言语的季珂终于动了动嘴唇:“正是。” 在这一点上,他和温冉度昱统一战线十分赞同…… 晏凉揉着太阳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反而认为这么招摇太危险了,凝眉忖度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冉喝了酒,手脚暖和了,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晏凉,笑嘻嘻道:“凉哥哥,你怎么不扮作夫人了?”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与季公子再扮作夫妻就……更招摇了。” 温冉看了眼季珂,对方也不躲不闪回望,晏凉在中间,将两人的视线交流看在眼里,有些混乱,因为彼此的氛围比起情谊缠绵更似剑拔弩张。 “对啦,凉哥哥,当时在寂城,我不知那壳子里是你的魂儿,要不然……” 晏凉微微一笑:“我晓得的,不怨你,话说回来,当时你与季公子捉那些姑娘干嘛?还有囚禁傅玄良是想救什么人?” 温冉睁大了眼睛:“凉哥哥你居然……不知?!” 晏凉拧了拧眉,一脸我应该知道吗的困惑神情。 温冉这一回终于确信季珂真的不记得而非演戏,但转念一想又生气了:“度昱那混蛋居然也不给凉哥哥说……” “……” “凉哥哥,我当时与季珂想救之人是……”她一句话未来得及说完,骤然双目一直,整个人顷刻如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来,晏凉刚想去扶,季珂早已预料到般先一步拎起了温冉的衣领,将她拎到一边随意的放在椅子上…… 晏凉无语,若说男主抢着在女主昏倒前公主抱,还合情合理,可这个拎到一边的样子实在不怎么柔情…… “小舅舅放心,是含神散,她睡个三五日就醒了。”季珂云淡风轻说道,毫不理亏。 晏凉奇道:“你弄晕她做什么?” 据他所知,无论是凉儿还是他的男主,都决非弄晕姑娘乘人之危的小人。 季珂淡淡的:“她太吵。” “……” 晏凉只得将温冉安置在客房的榻上,还体贴的烧了暖炉燃了望月香。 季珂早已回到屋中,将烧坏的酒撤下,换上新的酒重新温了。 “凉儿,以后别这么皮,待温姑娘醒来你要如何解释?” “就如实说。”季珂轻描淡写的答,隔着朦胧酒雾转过身。 “嗯?”晏凉一时有些懵,不知他的如实是什么如实…… 季珂微微勾起唇角:“小舅舅,继续罢。” “……?” “继续方才未做完之事。” 晏凉只愣了一瞬,便参透季珂话中之意,在对方重新吻住他时,险险的避开了。 很不巧,他身后挨着墙,无法后退,只得极不自然的侧过脸,季珂微促的呼吸在他耳边回响,灼热的温度一点点烧了过来。 彼此保持着尴尬的姿势,炉子上咕咕咕的水声回响,都默契的不言语也不动。 许久,是晏凉先开的口:“凉儿,这事……不可胡乱做。” “胡乱?”季珂眉头动了动,转而心平气和道:“先前,小舅舅很勉强罢,被我那般对待。” 其实根本没有……晏凉心中有数,却不言不语,似乎一旦否认,对方就会得寸进尺,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但若就此缴械投降沉沦下去,对谁都是没好处的,也是不公平的,毕竟这人还是季珂不是他小外甥,他心中的悸动,或许只是源于支离破碎无从考究的梦。 况且,他的女主也找来了,无论她的话有几分真假,季珂的命定之人终归是温冉,如此想着,晏凉也为自己找了个逃避的借口。 “抱歉,是我唐突了。”言罢,季珂移开了身子,极轻的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子,屋外风大雪大,片刻便落了他一身,满头满衣的白。 晏凉站在原处久久不愿动弹,缠绕在耳畔的热度经久不散。 靠在墙畔发了一会儿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片刻,终于动身去收拾准备烧干的酒壶,屋中酒香弥漫,似一个微醺的梦。 或许,彼此都喝得有些多了。 过了近两个时辰,天色近晚,季珂仍不见回来,晏凉有些按耐不住了,想对方一身单衣出去,这冰天雪地的不挨冻才怪,遂潦草的披上雪氅出门找,刚拉开大门,就瞧见季珂依坐在石阶上喝酒,身上满是雪絮,咋一看就似雪人儿。 “……”四目相对,晏凉不知说什么好,明明是大雪的黄昏,却觉面上发烧般烫。 倒是季珂先站了起来,抖落一身雪絮:“小舅舅出来做什么,当心受寒。” 雪光的映衬下,晏凉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面上的蓝花刺青在明晃晃的光影中灼灼绽放,他微微敛了眉:“你也知冷?想喝酒在屋里喝,坐在雪地里算什么?” 季珂笑了,小虎牙俏皮的露了出来:“屋里太热了,我怕自己……” 把持不住四个字,他终究没说出来,只以笑带过了。 晏凉不傻,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几个弯儿,明白后脸上烧得更厉害,却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 “小舅舅,过来一些。” “嗯?” “我有些冷了,真的。” 晏凉哭笑不得:“你才知道冷……” “嗯,我知错了,小舅舅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 “那让我抱一抱,取暖?” “……” “我就抱抱,决不做其他事儿。” “……” “小舅舅不说,我就当默许了?” 晏凉叹了口气,主动将冰雕似的季珂拥入怀里,他这个抱绝对算不上缠绵,反而有些长辈安抚晚辈的感觉,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回去罢,别胡闹了。” 季珂却环住他的腰回抱住他,手上越勒越紧,晏凉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 他有种错觉,对方要把他活活揉进骨血里。 “凉儿,松一松……” 季珂不答,片刻,倏忽放开缠在他腰上的手,笑得天真无邪:“好了,我暖和了,回去罢。” “……”晏凉一言难尽的看了眼那双狭长的眸子,清明澄澈,仿佛先前的暧昧与方才的逾矩都未出现过。 “小舅舅,之后一切仍照旧?” “什么意思?” “我担心你怕了我,躲着我。” “……不会的,放心好了。”晏凉沉吟片刻,才开口,他能怎么躲呢,此次穿书就是为了季珂,躲又有什么意义。 “那就好。”季珂终于心满意足了,拉过晏凉的手回了屋。 彼时两人都是一头一身的雪,却没人觉得冷。 入了夜,大雪初霁,温冉在清白的月色中醒来,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愣了许久,才记起自己在笠州,凉哥哥的宅子里。 推开门穿过院落,对面的厢房灯影摇晃,温冉下意识轻手轻脚屏息走近,便见窗纸上映出一对交叠的人影,其中一人微微仰头,另一人俯在他肩膀上,似在缠绵的亲吻…… 她将眼睛挣得大大的,险些发出惊叫,忙捂住嘴朝后退,不小心踩到了掩在雪地里的断枝,发出一声轻响…… 第46章 喜欢你 晏凉的衣衫褪到肩膀处,季珂正拿棉布去沾调配好的草药汁,小心翼翼的敷在晏凉脖子处的咬痕上,虽然伤口基本算是愈合了,但疤痕狰狞,在瓷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就如季珂心头的一根刺。 “还疼不疼?”季珂轻声问道。 晏凉微微一笑:“早就不疼了,你不必这么小心。” 季珂不置可否:“也不晓得这疤何时才能好。” “不碍事,横竖瞧不见。”晏凉自己是无所谓,别说小小一处咬痕在脖子根,衣领一遮就看不见了,先前他可是半边脸狰狞的烧伤。 “我介意。”季珂反驳,语气还十分认真。 “……”晏凉的脸蓦地一红,又说服是自己想太多,可被季珂手指不经意触碰的皮肤,就似要烧起来一样。 正在他口干舌燥不知所措时,倏忽听到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没什么惊讶之色,季珂淡声道:“想必是温姑娘醒了。” 含神散对寻常人是三五日药效,可她温冉是浮刹宫小宫主,有一半的鬼族血统,自然不同于寻常人。 晏凉微微颔首,片刻有些不自然道:“她不敲门,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这猜测十分顺理成章,温冉醒了自然满院子乱跑找他们,但听这声响又似急急躲避什么,可想而知她看到了什么又误会了…… “需要我去瞧一瞧么?” 晏凉还未开口,就听得窗外的温冉道:“凉哥哥,你现在方便么,我有事儿同你商量。” 温冉不是一般人,即使害臊也片刻就自行消解了,况且她知对方已觉察自己的行迹,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 晏凉迅速将衣服穿好,声音有些不自然:“请进来罢。” “那我当真进来了?” “……嗯,没事儿。”温冉反复确认,倒让晏凉有些尴尬了。 温冉的手还未碰到门扇,门便从里边打开了,季珂挡在她面前,一张脸无波无澜,隐隐透出点轻描淡写的傲气,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温姑娘有何事?” 温冉微微眯起眼,毫不露怯:“我直接同凉哥哥讲,不劳你传话。” 清寒的空气瞬间剑拔弩张,片刻,季珂才侧过身,温冉的视线落在晏凉身上,看他对自己温和一笑,忍不住也巧笑倩兮道:“凉哥哥,这壳子里的魂儿,可比原来的季珂更凶了。” 这是在跟自己告状呢?晏凉笑着对季珂道:“好啦,你收一收,别吓着姑娘。” 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清清楚楚,这温小宫主哪里是一般姑娘啊……不过是假意客套客套罢了,也下意识的将季珂当做自己人。 “温姑娘想与我商量何事?” 温冉撇了撇嘴:“我与凉哥哥一别数年,上次在寂城匆匆一见还是那种情况下,现在不得好好叙叙话?” 季珂掩了门,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温姑娘,叙话明早也行,现在夜已深,小舅舅得歇息了。” 温冉挑眉:“小舅舅?” “此事说来话长……”晏凉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算啦算啦,也不关我事,”温冉看穿了对方的窘迫,笑着摆摆手:“季公子这话就说得不对啦,你缠着凉哥哥在屋里,哪里有半分歇下的样子?” 晏凉刚抿了一口冷茶,闻言险些喷了出来,被呛得一张脸通红:“方才季公子在给我上药。” 温冉好奇的眨了眨眼:“伤在何处?” 晏凉为难的笑笑:“脖子。” “咦,是传言里傅小公子咬的么?” “……连这个都有传么?” 温冉嘻嘻一笑:“大家平日里无聊的,有些能当茶余饭后调侃的东西,自然容易传开啦,凉哥哥也别介意,对啦,这伤我能瞧一瞧么?下次我给凉哥哥上药罢?” “不可。”晏凉还未来得及拒绝,一旁的季珂便冷冷道,一口回绝了。 温冉啧了啧:“季公子好小气,瞧都不让我瞧?我们各让一步?” “这事没得商量。” “……你们在说什么,”晏凉扶额,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摇了摇头:“温姑娘,我这伤已经好了,只是疤还在,所以季公子才为我上药,没什么大碍,放心好了。” 他这番话,自然是给彼此台阶。 “想要消疤,自然找度昱最管用,但我想季公子是不肯别人碰凉哥哥的。” “是。” “……”晏凉无语,觉得自己夹在男女主中间的身份十分微妙。 温冉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神情笑笑,抬眼饶有兴味的看向晏凉:“凉哥哥,我就坦荡荡问你吧,你与这位季公子,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晏凉被蓦的一问,有些心虚,刚想回答是舅甥关系,温冉又笑问:“我指的,是你们睡没睡过?” “哈?”晏凉怔了怔,瓷白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下连沉冷的季珂都不那么淡定了,细长的眸子淡淡扫了眼晏凉,转而望向窗外清寒的夜色。 温冉翩然一笑:“哈,那就是还没睡过了,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晏凉咳了咳,不自然的转移话题道:“对啦,白日里你说当时你与季珂是想救何人?” 温冉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形容:“自然是凉哥哥你呀。” “我?!”晏凉不敢相信。 “自然是你,不然还有谁值得我与季珂如此相待?” 晏凉呼吸微滞,他仍不可置信,与其说在发问不如说在问自己,毕竟他才是塑造出这个角色的作者:“可季珂为什么会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凉哥哥,当年在寂城,除了你自己,真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季珂喜欢你呀。” “可我……”我一直把他当男主来看待……晏凉看了看窗畔静立不语的季珂,看不清他的神情,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 “当年你被度昱抹了脖子踢下无生海,若非江昭拦着,季珂怕是早就同你一起跳下去了。” “……” “那三年,季珂与我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寻能让你重生的法子,” 顿了顿撇撇嘴道:“自然,他比我上心得多,我自愧不如。” “我真不知……”不知,也决想不到,男女主混一块儿竟是为了他?这是什么鬼剧情? “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嗯……” 温冉俏皮的笑笑:“所以,凉哥哥,你晓得了这些,如今和这位季公子如此缠绵,怕是对不起他这壳子罢?” “……” “毕竟原先的季珂,苦苦等了你三年呢,现在这家伙倒好,得来全不费工夫,”言罢还轻松的眨了眨眼:“自然,我也等了你三年,你考虑我也成。” 看晏凉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温冉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季珂的脸更是阴沉:“温姑娘,夜已深,小舅舅他真的该歇下了,请回罢。” 温冉不是没眼色之人,依言起身准备回屋,末了笑嘻嘻的问了句:“凉哥哥,你留我在此住多久?” 晏凉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好呀,”她翩然一笑,杏目好看的弯了起来:“我许多话都是讲笑的,凉哥哥不必有负担,我可以把你真当做哥哥的。” 言罢,温冉便转身出屋了,还顺手掩紧了门。 屋中立刻又安静了下来,死寂沉沉那种静,季珂依旧伫立窗前看着外边黑沉沉的夜色,不知想些什么。 “凉儿,先歇下吧,我乏了。” 季珂这才转过身:“小舅舅还让我在这屋里睡罢?” “你随意。” 英俊的脸这才冰雪消融,笑了:“那便好。” 彼此褪去外袍,熄了烛火,季珂熟门熟路的窜进晏凉的被子里,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已过丑时,两人却全没睡意,晏凉面对窗外睁着眼,而季珂则看着他的背影。 “小舅舅在想什么?” 沉吟片刻晏凉道:“你又在想什么。” “我想,小舅舅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我多一点?” 不知为何,听他这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问,晏凉也稍稍放松了心情:“我和他,可没做过那些得寸进尺的事儿。” “那温姑娘说对了,确实我捡了便宜。” “……” “小舅舅,我与他像不像?” 这一回晏凉思考了很久,转过身来,很认真的回答:“有很像的地方,也有很不一样的地方。” 狭长的眸子盛着月色,流光婉转,温柔又笃定的看着晏凉,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相似的地方,就是旁人都惹不起,杀伐决断锋芒毕露,亦不是好相与之人。” 季珂却笑了:“在小舅舅眼里,我性格这么糟糕的么?” “我指的是对外人。” “那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对小舅舅咯?” 晏凉被他露骨的问题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比他更能撒娇些,也缠人得多。” 季珂面上的笑加深了:“我猜,他并非不缠人,只是脸皮比我薄,就得生生忍着。” 晏凉打了个哈欠,眼中水光潋潋:“或许是吧,我看不大懂他。” “那小舅舅可看懂我了?” “我以为自己看懂了,可越发觉得是我自以为是。” “那我亲自告诉小舅舅好了。” “……”晏凉望向那双融了月色雪光的眸子,心中一阵悸动。 “我,喜欢你。” 第47章 相悦 晏凉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只是借着月色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许久,才自语般轻声道:“凉儿,这话我听你说过。” 倒是季珂怔了怔,继而勾起唇角:“是么?原来先前我同小舅舅表白过了?” 晏凉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柔声道:“算是吧。” “那小舅舅可答应了?” “这……都不是这辈子的事了,谁记得这么清楚?”他记得的,但是不知如何说,也觉得没这必要。 季珂从对方微不可察的躲闪中觉察到了什么,心头微沉:“是不是……后来我欺负小舅舅了?” 先前做过不好的梦,看到过晏凉全身是血的模样,他是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的…… 晏凉笑:“你怎么会欺负我。”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真的说早了。 “凉儿,上辈子的事都不作数了,你和季珂一样,都是背负着宿命之人,所以可能会比寻常人少些欢喜,也没了自由。”他指的,自然是两人都是主角,命运的轨迹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要经历的辛苦也逃避不了。 “我不管这些宿命不宿命的,我只要命里有小舅舅,别的真无所谓。” 晏凉本来心事重重的,听他这调侃的语气反而笑了:“这么没出息?” “我的出息就是小舅舅啊。” “谁教你说这些不正经的俏皮话?” “小舅舅想知道?”季珂的笑捎带着肆意的邪气,“看到小舅舅,我控制不住。” 晏凉被他瞧得心里一根紧绷的弦崩了,似春风吹过心里的涟漪再无法平息…… “凉儿,你这般,是犯规的。” 如此说着,晏凉就似被蛊惑般向前倾了倾身子,在季珂额上落了个清淡的吻,可即使只是轻描淡写的触碰,季珂也欢喜得石化当场,从额头一路麻到四肢百骸。 而自己凑去亲人家的晏凉,一张脸更是红得似能渗出血来,片刻他移开了唇,两人傻愣愣的对望,在对方做出反应前他就翻过了身,看似淡然实则小鹿乱撞的将衾被盖好,佯做淡定的声音里透出微微沙哑:“我乏了,睡了。” 撩完就跑?晏凉觉得自己真的糟糕。 那一瞬,季珂连呼吸都顾不上了,只觉得心中炸开了烟火,花团锦簇月朗风清,人生再没更好的时刻了。 他在顾不上什么,一把将晏凉搂入怀里,对着他瓷白的脖子冰冷的耳朵又是啃又是咬,晏凉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凉儿,你先……不要胡来……暂且……” 他方才虽一时情难自已亲了对方,却没敢往深了一步想,那事儿……以后再细细考虑也不迟。 “小舅舅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 “……”同是男子,这种鬼话他才不敢轻易信。 季珂笑微微的蹭他,将爱不释手这个词表现到极致:“暂时,不轻举妄动。” “……” “我舍不得小舅舅疼。” 晏凉心中一跳,瞬间僵硬住了:“凉儿,我可没答应你要做什么……” 季珂只是笑,下巴枕在晏凉肩上,将人死死的搂在怀里,即使这么抱着,对方的身子依旧是凉的,可事实上晏凉已被捂出细细的汗了。 “小舅舅不是乏了么,睡吧。” “你这么抱我怎么睡得着?” “我发誓不乱动,就这么抱着。” 晏凉无奈,重重的叹了口气,唇角却是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心里也是一片柔软的甜,他反握住季珂环在他腰间的手,滚烫柔软,沿着手指修长的轮廓缓缓抚摸着,虎口有细细的茧。 “凉儿,今后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过好了。” “小舅舅你……” “旁的也不重要。” “嗯……” “忘沙海,我们也不去了,就在这笠州呆着罢。” 狭长的眸子瞬间亮了,声音欢喜得都有点颤抖:“呆多久?” “呆到我腻了为止。” “那我后悔了。”季珂将唇凑到晏凉耳垂喃喃道。 晏凉淡笑:“现在跑还来得及。” “我后悔的,是这宅子买小了,要是晓得要住一辈子的,我就给小舅舅买座大宅子。” 晏凉没憋住噗的笑了:“买这么大做什么?就我们两个人住,偶尔阿昱江公子温姑娘他们来玩玩,三两间客房绰绰有余了,你又不能给我生孩子,大宅 子空落落的。” “小舅舅想要孩子?” “……你可别胡思乱想,我这设定……世上没有男人生孩子的。” “小舅舅若喜欢,到时候我们捡几个来养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又不是小动物,什么叫捡几个来养。” “没事儿,我负责养,小舅舅负责玩儿好了。” 晏凉哭笑不得:“你这般说,太不负责啦。” “那小舅舅同我一道儿养,你唱白脸我唱黑脸。” “行了行了,越扯越没谱,养什么小孩,教坏了祸害旁人。”晏凉虽然做了这个决定,嘴上也说着不在乎宿命什么的,却心知肚明,这些欢喜就似偷来的,也不知明天和意外谁更先到来。 想到这里,他拉住季珂的手十指相扣:“凉儿,我乏了,睡罢。” “怎么办,我舍不得睡。” “以后时间多着呢,快睡。”晏凉闭上眼,心中默念,来日方长,但愿吧…… “醒来后不会是梦吧?” 晏凉无奈又欢喜的笑了,侧过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吻,又转了过去:“听话,该睡啦。” 灼热酥麻感从唇畔一路烧到胸口,再蔓延至四肢百骸,季珂压抑着汹涌的欲望,将滚烫的脸贴在对方冰凉的脖子上,呼吸着对方的温度。 “小舅舅,我好喜欢你。” “晓得了。”彼此身体贴在一起,晏凉能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也就在这规律的起伏里,他渐渐真乏了,不多时便呼吸匀长沉沉睡去。 兴许是太*安心了,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天已大亮,晏凉朦朦胧胧睁开眼,窗外雪光弥漫,他下意识的朝一旁摸了摸,竟是空的冷的,愣了愣,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屋中并无季珂的身影,晏凉一颗心骤然狂跳了起来。 他想喊一声凉儿,话到嘴边又不敢开口,怕无人回应,昨夜的一切是场梦。 潦草的披上单衣穿上鞋,晏凉推开门,雪光将天地映得苍白萧索,而季珂正在这片明晃晃的白光里,用冷水洗着裤子被单。 晏凉顿时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疑神疑鬼额角都冒出了细细的汗。 “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当心着凉。”季珂回过头,本想去为他披上氅子,发觉自己手上满是凉水就作罢了。 晏凉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冷:“你一大早洗什么裤子……” 说到这,他才回过劲儿来,脸蓦的红了,一大早洗裤子,除了那啥那啥就没别的可能了。 季珂看他的神情,心里痒痒的,笑得不怀好意又游刃有余:“那还不是赖小舅舅?” 晏凉面上讪讪的,却强做镇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一大早躲着我洗。” “也不是,我顺带也做好了早饭,小舅舅先去吃罢,我一会儿就好了。” 晏凉走到院子里,想与他一同洗,季珂死活不让,晏凉就蹲在一旁看着他冻红的手。 “抱歉,让你忍耐了。”沉吟片刻,晏凉才移开眼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季珂将裤子拧干抖了抖:“小舅舅这么说,会让我想多的。” 晏凉抿了抿唇:“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知道自己比寻常人冷淡些,这么待季珂实在有些残忍了…… 狭长的眸子亮了亮,闪过一簇危险的火焰:“在此之前,我得先看看书熟悉熟悉。” “……” “其实我挺挫败的,昨晚……我都这样了,小舅舅还一点事儿没有。” 晏凉没憋住笑了出来:“我比你年长,自然比你能忍。” 季珂微微挑眉:“那真刀真枪的时候,我看小舅舅有多能忍。” 看他越说越得寸进尺,晏凉抬手想敲他脑门,便听得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咳咳咳,请你们行行好,顾及一下旁人。” 晏凉抬眼,看到温冉一溜烟窜进了厨房去拿早点,脸霎时红得透透的,再看罪魁祸首季珂,对方则是一脸云淡风轻:“我们也去吃罢,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所有脾气都没了,晏凉满足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季珂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走过大雪覆盖的庭院进了屋。 温冉从来不与晏凉季珂见外,自个儿盛了一晚梅花粥,从蒸笼拧了几块芋头糕几只虾饺,坐在饭桌旁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看两人手牵手进来,笑嘻嘻的:“有季公子在就是好,看在吃的份上,凉哥哥就暂且让给你罢。” “……”对这个女主,晏凉是真没辙了。 季珂却一脸正经笃定:“我会好好待小舅舅的。” “你敢欺负凉哥哥,整个浮刹宫都不会放过你,你在这世上也混不下去了。” “……”晏凉有种错觉,温冉就似他娘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他托付给季珂…… 季珂沉稳道:“自然,若我辜负小舅舅,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诶,我说,”温冉撇了撇粥上的梅花瓣,笑得饶有兴味:“你们俩今天和昨天很不一样,是睡过了?” 第48章 火花 温冉似乎对睡过这种事特别感兴趣…… 晏凉发觉了,这男主女主其实挺像的,总能让他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季珂却全不在意,淡然道:“温姑娘,你如此说,小舅舅今夜就不让我进屋了。” “……” “是我冒昧了,凉哥哥别介意啊,如果这家伙不经你同意手脚不干净,我替你收拾。” “……” 晏凉就在温冉的调侃与季珂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注视中吃罢了早饭,梅花粥清香软糯,芋头糕绵密细腻,而他却食不知味,一颗心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一切看似花好月圆,却又无法把握,就像身处空中楼阁,悬着的心终归落不到实处。 其实最欢喜的人是温冉,在笠州呆了小半个月,有种回到当年寂城度家的错觉,她算是看明白自己的真心,事到如今,她喜欢的或许不是凉哥哥这个人,而是那一段时光。 可世上最难的事,就是要回到某个存在于记忆中的过往,人终归是时间的生物,所有苦悲喜乐,都是不能复刻的。 “小舅舅,你那枚琥珀坠子从何而来。”两人刚从笠州的酒馆买梅酒回来,屋中炉火烧得旺,季珂卸下酒坛子,面对面替晏凉解开雪氅,视线停留在对方系在脖子处的琥珀上,莹润剔透,包裹着一瓣妖冶的蓝花。 晏凉心中一跳,不自然的扯了扯唇角:“一位朋友的东西,我代为保管。” 季珂垂下眼,掩饰眸中的笑意:“小舅舅终日系着,想必很重要吧?” “是,据说是他娘亲的遗物。” “这么重要的事物交给小舅舅保管,一定是至交了。” 晏凉有些心虚,面上依旧是温和笑笑:“算得上吧。” “是我这身体的原主?”季珂那种游刃有余使坏的神情,可以说是明知故问了。 “你猜对了。”晏凉再不避讳,言简意赅回应。 四目相对,季珂的眸子无波无澜甚至有一丝丝笑意,晏凉读不懂这深潭下有什么玄虚。 看晏凉一脸不自然,季珂笑了,凑上前去吻住对方冰冷的眉心,抬手摸了摸琥珀,将其握在手心里。 晏凉几乎是以为他要将琥珀的红绳扯断,谁知季珂只是将琥珀捂暖,随即又塞回晏凉衣襟里:“小舅舅一定好好收着。” 嗯?出乎晏凉的预料,他只得点了点头,仔细的看季珂面上没什么特别,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温冉的催促下季珂去厨房做了饭,晏凉几度想去为他打下手,都被季珂哄了出来,他无奈只得回屋中收拾刚买回来杂七杂八的东西,突然在一堆书册里发现一本不可描述的……春宫,咳,还是断袖那种。 晏凉匆匆翻开又合上,他虽然看过些岛国的片儿,但从未涉猎两个男人的…… 一时红了脸不知所措,忙把书册又塞回原处,腹诽,这凉儿一直跟着自己,不知何时偷偷去买了这玩意儿…… 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饭罢已是掌灯时候,温冉喝了一盏茶便回她屋中看话本去了,晏凉也如往常一般回房歇息。 “今夜的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是我不怎么饿。” 季珂笑:“每次我做的饭菜,大多都让温冉那小丫头吃了。” “小姑娘还在长身体……” 季珂将白日买的东西归置好,晏凉移开眼只当没看到。 “小舅舅,今日在书画坊我买了本图册。” “……哦。” “方才小舅舅看到了罢?” “看到什么?”晏凉沏了杯茶,淡定装傻。 “我买回来的断袖春宫。” 他说得这般直白,晏凉险些被茶水呛到,也没否认:“那图册,你真打算看?”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满是乖张笑意:“不看我如何伺候小舅舅?” “……”他清心寡欲惯了,从未想过真有这么一天要作何反应。 “小舅舅和我一起看?” “不了……”一起看的下场,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那我抱着小舅舅看?” 晏凉的脸泛起微微红晕,兴许是灯影暧昧,睡凤眸也含着水光:“你真打算在今夜……做了?” 季珂抿了抿唇:“不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的,”晏凉又别开了眼,视线凝在浮于茶面的碎叶上:“不过,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好了?” “小舅舅晓得要准备什么?”季珂有些意外,微微挑了眉。 晏凉无奈笑笑:“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两人视线相交,火花迸溅,空气瞬间变得焦灼干燥,晏凉轻轻的呼了口气,季珂不动声色的滑动喉结…… “万事俱备,只欠……” “凉哥哥,季公子!”温冉的惊呼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一屋子暧昧微妙的氛围。 温冉觉出了气氛不对,却也没心思纠结这么许多:“凉哥哥,有人发现我的行踪了!” 季珂一张脸瞬间沉下来,取过沉水握在手里,他也感受到了逼近的危险。 晏凉没有男女主光环,五感自然迟钝些,反而沉静下来:“温姑娘,你寻来笠州的路上被人盯上了?” 温冉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点了点头:“我以为自己早把她甩掉了,才敢来寻凉哥哥的,没想到……” “可知对方来历?”晏凉语气无波无澜,很有镇定人心的功效。 温冉也渐渐冷静下来:“是久霖城谢萩子,上次在安西镇便缠了我一路,好不容易甩掉了我才去若北寻的度昱,没想到她竟跟来了。” 谢萩子,晏凉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此女乃久霖城城主小女儿,书中寥寥数笔带过,也是男主季珂的迷妹之一,性格沉冷内敛,极擅灵查,若是她,能发现他们行踪也不奇怪。 “啊,是了,她是江公子的未婚妻,自然能从若川那儿套话的。” “江昭的……未婚妻?!“总是波澜不惊的晏凉,也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在他原书里江昭是姑娘,自然不存在这一说。 第49章 清醒 温冉点头:“对,凉哥哥这些年不在不晓得,无厌山与久霖城联姻天下皆知,正是江昭和谢萩子,对吧,季公子。” 说完她才意识到,如今的季珂已不是她认识那位季珂了。 “我先将她引开,小舅舅在家里等着,交给我应付好了。”跑是跑不掉了,他也不想跑,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把对方清理干净,免得消息走漏更麻烦。 晏凉还未来得及答应,季珂一闪身便消失在月色清明的院子里。 “诶,季珂!你不一定是那谢萩子的对手!”温冉愣了愣,迟疑片刻抓住晏凉的手腕:“凉哥哥,那我俩逃吧?” “……温姑娘,你先走罢,千万小心。”晏凉念及季珂修为尚未恢复到鼎盛时候,十分焦急,想都不想直接追了出去,温冉在一旁气得跺脚,也只能跟去。 等他赶到城郊的笠江时,半边夜空都被剑光照亮了。 谢萩子在原书中是路人一般的存在,晏凉对她的着墨甚少,可如今遇到,这姑娘却与季珂斗得势均力敌,层层叠叠的剑意如潮水汹涌而来,结界外的晏凉都感受到泰山压顶之势。 “凉哥哥,你别过去,”温冉拉住了他,娥眉深锁:“我不想再像上次安西镇那般,更不想像当年寂城……” 晏凉不是鲁莽之辈,一路上也渐渐冷静下来,温冉又气喘吁吁道:“谢萩子虽是小姑娘,却是久霖城最难对付的,连他爹都没她的能耐,若是原本的季珂我倒不担心,可现在这位说不定……” 温冉话音未落,晏凉已经手起针落,手背处栩栩如生的萤蝶骤然活了过来,翩然飞向剑光涤荡处,彼时谢萩子正一剑指向季珂喉头,季珂错身出剑,萤蝶散发着明晃晃的光投到沉水剑上,谢萩子双目微微眯起一片晃然,便知自己中计了。 转瞬间,沉水已指向她的喉咙。 “多谢小舅舅相助。” “抱歉了,谢姑娘,以一敌二终究是我们理亏。”晏凉依旧是温文尔雅的,谢萩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定定的锁在一旁的温冉身上。 “温姑娘,你为何见了我就跑?”谢萩子虽然武力值提高了,但看来沉冷的性子没变,说话的调子都是冷冷的。 温冉撇了撇嘴:“你追着我我有不跑的道理?” “我并非要伤你。” “当然,你的目的是跟着我寻出季珂,带回去同你爹邀功罢。” “我若说不是,想必温姑娘也不会信。” 晏凉从她们的对话中觉出不一样的气场,温和一笑:“既然是误会一场,谢姑娘不介意的话,到寒舍歇一晚如何?” 他也是在试探谢萩子的来意,对方若真是江昭未婚妻,他们也不能真杀了她,只能将其放在眼皮子底下。 “好。” “不好!” 季珂与晏凉视线相交,彼此会意,季珂移开沉水剑,收剑入鞘,淡声道:“方才得罪了。” 晏凉借着月色看清谢萩子脸色,知她是受伤了的,但姑娘逞强硬撑着,也不点破,笑微微的:“正好,还有两间客房,就委屈谢姑娘将就一晚了。” 说是将就一晚,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相当于将她软禁了。 晏凉将客房收拾得干净整齐,姑娘的事物一应俱全,炉子也烧得暖融融的,十分得体,只不过四周结了灵障,谢萩子轻易出不去。 晏凉隐隐约约觉察到,温冉对谢萩子是有些怕的,要知道这个浮刹宫小宫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鬼灵精得很,她忌惮什么人当真稀罕。 将谢萩子安顿好,晏凉也柔声劝温冉去歇下,折腾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 “凉儿,不要再勉强了。”待周遭安静下来,晏凉掩了门,面色也随之沉冷下来。 他早就发现季珂受伤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耍小聪明出手相助。 季珂无奈的蹙了蹙眉,整个人卸下一口气,躺倒在榻上,脸色苍白却依旧笑着:“是我没用,小舅舅别嫌弃。” “是你轻敌了,”晏凉微不可察的叹气:“坐好,我来给你瞧瞧。” “小舅舅想如何看?” 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小虎牙俏皮得令人心痒痒的,晏凉只得移开眼,两指搭在他腕脉上,面色越来越阴沉:“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惦念这些不正经的。” 季珂混不在意,反手握住晏凉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窗户大敞着,冬夜的风呼啸灌入,他们就这般拥抱着懒懒的躺在榻上。 “也就想这些不正经的,我才好得快些。”说着他侧过身,在晏凉的脸蛋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晏凉心中甜腻面上却不显露太多,挣扎着坐了起来:“别嚣张了,我先给你调理调理。” 顿了顿又垂下眼道:“昨夜答应你之事,自然是作数的,但得等你把伤养好。”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旋即笑得合不拢嘴:“我明白了,会努力的,无论是养伤还是……” “别说了!”晏凉拍了拍他的脑门,瓷白的脸早已烧得绯红。 虽然嘴上没个正经,但季珂确实伤得不轻,晏凉替他以魂针疏通灵脉又渡了气,自己也虚得一头的汗。 “小舅舅,我胸前这朵决蓝花,是他让你刺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男主季珂。 晏凉神色晃了晃:“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沉默一瞬,季珂勾起唇角,啧了啧道:“小舅舅待他是真好。” 晏凉捎带着笑意,眼里却是认真:“怎么?吃醋了?” 季珂也认真的回望:“我何必同自己吃醋?” “什么?” “没事儿。”如此说着,季珂握住晏凉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在对方眉间落了个吻。 治了伤,季珂爱不释手抱着晏凉倒在榻上蹭着,晏凉是真困了,吊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恹恹道:“快睡罢。” 季珂点头:“等小舅舅睡着我再睡。” 实际上他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似有人用针不停的扎,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的,但他不敢与晏凉说,怕对方担心自己。 晏凉觉察不到季珂的变化,摆了摆手喃喃道:“随你。” 折腾了一夜又消耗了诸多灵力,他是真的乏得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了,片刻便沉入黑甜。 这一夜晏凉睡得并不好,乱梦纷扰,凌乱斑驳的碎片划过意识边缘,他在一片压抑的恐惧中睁开眼,心悸到胸口发疼,险些喘不过气来。 但若回想,却全不记得梦到了什么,晏凉愣愣的看着西斜的日影,尘埃在冬阳淡漠的光里纷纷扬扬。 冬日天黑得早,现在不过是申时。 季珂躺在他身侧呼吸匀长,晏凉看到他的睡容,方才忐忑的心绪立刻平复下来,衾被下的手也与对方十指相扣,季珂的体温向来很高,晏凉被灼灼的热度包裹着,很心安。 就这般静静的呆了许久,回廊上有脚步声渐近,停驻片刻又离开了,晏凉料想是温冉饿了想来催饭,但这姑娘虽喜玩闹却也是懂事的,忖度片刻又离开了。 晏凉也不声不响的,只希望这一刻的安宁能永恒延续下去。 可天不遂人愿,世上之事大抵如此。 屋中光线渐渐暗去,浓长的睫毛眨了眨,季珂缓缓睁开眼,晏凉看他一脸懵懵懂懂的模样,觉得有趣,便抬手捋了捋他额前的散发。 “凉儿,好受些了么?” 季珂眼里满是水雾望向晏凉,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我……” 晏凉觉得有些不对劲,用唇抵在对方额头上,看他有没有发烧,又把手搭在他腕脉上,见他灵流顺畅方才安心:“你倒是厉害,只睡一觉就恢复完全了。” 末了末了,还蜻蜓点水的吻了吻对方脸颊。 “……” “怎么了?”晏凉与他挨得极近,彼此呼吸相缠暧昧旖旎。 狭眸中的水雾渐散,渐渐变清晰,也渐渐显出晦暗阴冷之色:“前辈以为,我是何人?” 第50章 作死 一瞬间,晏凉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凝固,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往外挪一挪身子,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个人,是原本的季珂,他晓得这一天迟早要来,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晏前辈,你把我当成谁了?” “……”睡凤眸愣愣的睁着,不经意间惊惶与失望一闪而逝。 “我可是被人夺舍了?” “……”晏凉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话,额角已冒出细细的汗水,原本明明是期盼着男主早些回来,可事到如今,晏凉却难过得无法思考。 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晏凉,似能看穿一切,冷冷道:“让前辈失望了,是我,回来了。” 他的视线向下移,看到晏凉的锁骨处有一枚浅淡的吻痕,双眸微微眯起,眉间似凝着千尺积雪:“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吧?”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又沉冷的语气。 晏凉难过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僵硬的勾了勾唇角:“季公子多虑了。” 季珂仍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眼中的阴鸷让人脊背发凉:“但愿如此。” 短短四个字,让人不寒而栗,晏凉确信,这真是他的男主没错了,还是黑化了的那种。 他渐渐回过魂儿来,想坐起身,却被季珂拉住了手腕猛地放倒在榻上,晏凉对上那双寒意凛然的眸子,登时心脏狂跳。 “我去取些药,先前你受伤了,还是仔细些为好。”晏凉佯作淡然,找了个靠不住脚的理由。 季珂分明感受到晏凉身子的僵硬,犹豫片刻便移开了手,淡淡答了声好。 晏凉暗暗松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袍,季珂也坐了起来,替他把压在衣领下的头发捋了出来,指尖碰到晏凉的脖子,他又是一僵。 “前辈无需如此怕我。”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生气还是落寞,他视线扫过挂在晏凉脖子处的琥珀,握在手里捂暖又仔细的塞回对方衣襟里。 “前辈一定好好收着。” 闻言,晏凉怔住了,季珂的语气神情动作,和他的凉儿一模一样…… “怎么,那个用我身体的家伙也说过这种话?” “你是不是……” “抱歉,我并不记得他做了什么,”季珂揶揄的笑笑,转瞬眸子又暗了下来:“若是记得,我怕是会寻到那人的魂魄,让他灰飞烟灭的。” 晏凉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波无澜道:“季公子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轻易动气为好。” 他心里清楚,季珂生气了,而他自己听了对方的气话,更是生气,一股无名火在胸口胡乱窜着,此时此刻还是少说话为妙。 潦草的披好外袍,连狐裘都没披晏凉就出了屋子,他畏寒,院子里的冷风一吹气就消得差不多了,可气消了更难熬,只有密不透风的悲伤朝他汹涌而来,憋在他心里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怎么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就这么无声无息消失了? 明明临睡前还说了那些混账话的…… 思及此,晏凉竟觉眼眶有点发酸,他深吸一口气,惨淡的笑笑,自己怎么突然如此入戏了?真是难看。 这一别,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哈哈。 晏凉捡了些草药放在紫砂罐里文火煎熬,天色沉沉的暗了下来,他支着头坐在灶旁守着药,火光映在漠然的神情上,越发显得萧索。 季珂没跟过来,倒是真让他松了口气,灶台上的汤药发出细细的咕噜声,晏凉抬眼,沉沉的夜色飘洒着细碎的白雪。 笠州的冬天,晴不过三日。 脚步声由远及近,晏凉听出不是季珂,转瞬温冉已站在门外:“咦,居然是凉哥哥。” 晏凉回过头,朝她温和的笑笑:“季公子有伤在身,不能做饭了,我给他熬点药,你饿的话去馆子里买些吃的罢,也给谢姑娘送去一些。” 他待温冉,当真像小妹妹一般,惦记着她饿不饿,还惦记她有没有招待好朋友。 温冉撒娇的撇了撇嘴:“要你记得早饿死了,我去虞园买了许多吃的,有凉哥哥喜欢的云腿笋汤和蒸排骨。” 晏凉心中一暖:“好,我晚些时候吃,给谢姑娘送去了么?” 温冉极不情愿的嗯了嗯,晏凉看在眼里,笑了:“你别欺负她,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 “啊,我晓得,但我不喜欢她。” 晏凉笑了,不再多言,面上的神情又沉了下去,温 冉虽然性格热闹,却也十分敏锐,看晏凉神色不对,娥眉微蹙询问道:“凉哥哥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晏凉怔了怔,挤出个勉强的笑:“没有吧?” 温冉蹲在他身侧,嘟着嘴:“不坦诚,所有难过都写在脸上了。” “……” “怎么了?你屋里那位伤得重了?” 晏凉摇了摇头,温冉急了:“那是怎么了?吵架了他欺负你?” “季公子,又……变回来了。”他轻描淡写的说,眼睛一直盯着跳跃的火光,是没有波澜的落寞。 这回轮到温冉沉默了,她点了点头,许久才淡淡道了声哦,又过了许久,她心疼的望着晏凉:“那……怎么办?” 晏凉怔了怔,笑:“什么怎么办,不挺好的么?” 温冉依旧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样望着晏凉:“这种时候我就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晏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都说了,没事的。” “其实季公子他,也是很喜欢凉哥哥你的,那些年他一直很难过……” “我知道。” 温冉看了看火光中凉哥哥沉静又好看的脸,越看越心痛:“凉哥哥也别勉强,若真不喜欢他,我来想办法。” 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晏凉心中是暖融融的,温冉这小丫头是真的担心他,于是也没否认,淡淡的点了点头。 “凉哥哥,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变回来了?” “不知道,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就换了个人了。” 温冉拧着眉:“虽然他喜欢凉哥哥,但也别掉以轻心,在寂城这几年我也晓得,季珂这人不好相处的。” 说不好相处,温冉已经是嘴下留情了,事实上寂城那三年,几乎没人感接近季珂,连魑魅魍魉都对他敬而远之。 “嗯,我心里有数。” 温冉端来了饭菜,看着晏凉吃了几口才放心,又陪了晏凉一阵,就被晏凉半哄半赶的回屋歇息了,晏凉则把熬好的汤药端回了房。 刚进门,就闻到饭菜香,桌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七八样小菜,季珂则坐在一旁梳理灵脉。 四目相对,是晏凉先开的口,说话已恢复往昔的平和:“寂城你重伤昏迷之后,江公子就找来了,把你我带到若川度昱那儿,是他替你治好了伤。” “阿昭他还好么?” “挺好的,他与度昱在若川把小日子过得令人生羡,” 说到此,晏凉才笑了笑,转瞬又蹙眉道:“只久霖城谢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联姻,是他出生前就决定好的事,他没有选择。” 晏凉叹了口气:“想必阿昱不会愿意的。” 季珂不置可否,面上冰雪未化,压抑着那股无名火道:“今日晚了,我方才出去了一趟,随便买了些吃食,前辈将就一晚,明儿我再亲自做。” “我方才和温姑娘吃过了。”晏凉今夜也有些执拗,他明知如实回答等于火上浇油,却控制不住自己如此说。 季珂淡淡答了声哦,面上越发阴沉,广袖一挥,一桌的饭菜腾起火焰,片刻烧为灰烬,屋中弥漫着诡异呛人的味道,晏凉不动声色的捂着鼻子打开了窗户,冷风灌进,彼此沉默。 晏凉觉察出,如今的季珂真的不一样了,和在寂城被自己捡回来的小白莲也判若两人。 心寒的同时,也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对方是生气了,生气的原因,他心知肚明,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晏凉看着窗外萧索的夜色,声音在背后响起:“晏前辈,自从我醒来后,就一直同你住一屋?” “是的,当时你伤得严重,住一屋我也好照料。” “前辈是如何照料的?” “……” “照料需要睡在一张榻上,还盖一床被子?” “……” 晏凉自己也在气头上,只能闭口不言,若是说话指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是不是也能得此待遇?” “……”晏凉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压着一口气。 “这屋子也是那人挑的?” “我们一起挑的。” 季珂挑了眉:“屋中的桌椅摆设也是?” “嗯。” “品位倒是同我相似。” “……” “墙上这些字画也是?” 晏凉回过头定定的看着他:“我画的。” 季珂微不可察的哼了哼,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我从不知,前辈如此有雅兴。” “冬日无聊,随手瞎画打发时间。” “那些春宫也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用来打发冬日时光,倒是个好办法。” “……” “前辈喜欢?” “季公子,请慎言。” “是我冒昧了。” 如此说着,季珂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捻了个指决,屋中帐幔顷刻便烧了起来,鬼火不同于寻常的火,只片刻便从床榻蔓延至茶几桌案,转眼半间屋子淹没在火海中,冷风呼呼的灌进,火势烧得更旺。 第51章 放火 “季珂,你……!”晏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双目微红,从不发火的他如今气得浑身颤抖,他的男主终于舍得露出真面目了。 季珂却终于恢复轻描淡写的语气:“此处烧干净了,我为前辈买座新的。” 晏凉正欲画皮招来水荼兽灭火,才发现季珂不声不响的封了他灵脉,如今气息凝滞全然提不起一丝灵力…… “你这么做太混账了……”慌乱中晏凉登时额冒冷汗,因为幼时那次意外,他生理性的怕火,会不受控制的发抖心悸呼吸困难,而这些,季珂自然不知。 “混账?前辈这么说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 “别费气力了,我会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 “那人留下的痕迹,我都会销毁。” 在漫天的火光中,晏凉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措与惶然一闪而过,片刻他又敛眉咬唇强做镇定,可任他再如何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心口也似被人拧了拧,一阵绞痛蔓延开来,脚不受控制的发软发颤。 晏凉扶着墙,看着越发逼近的火焰,渐渐喘不上气…… 季珂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刚反应过来想去看看晏凉什么状况,一把剑横陈在他面前。 “我当年同你想尽一切法子寻凉哥哥魂魄,可不是为了救活后你这样欺负他的。”温冉手握着剑,挑着剑尖直指季珂喉咙,声音气得发抖。 季珂无心理会她,可层层叠叠的灵力随着剑刃涤荡开来,温冉虽不是季珂对手,却也不是好对付之人,他不得不暂时专心应对温冉的纠缠。 “你别多管闲事!” 季珂有些不耐烦,一心都在晏凉身上,可温冉也在气头上,顾不得那么多。 她们浮刹宫的剑招灵巧多变,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极难应付,季珂先前还没认真打,几招下来已磨了耐心当真有了杀意。 “凉哥哥的事是闲事?季珂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温冉看似游刃有余,数百招下来已经有些吃力了,在漫天的火光中微微喘气,一剑接着一剑越来越勉强。 “你赶紧滚开!” “要想欺负凉哥哥,先过我这关!” “我和前辈的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季珂,我先前真是瞎了,才会将凉哥哥交给你!” 两人缠斗着,彼时火势已经蔓延了大半个院子,屋里的墙塌了一大半,漫天纯白的雪絮落入跳动的蓝色鬼火里,触目惊心的诡丽,惊动了笠州城大半的百姓。 晏凉被封了灵力,烟气呛进肺里他捂住口鼻仍不住咳嗽,难受得额角冷汗涔涔。 小时候噩梦般的记忆纷纷扰扰在眼前闪现,那些被烧伤的痛觉在皮肤上苏醒,他咬了咬牙勉强站直身子,火光中看清季珂温冉两人的所在,心知季珂动了杀心,也看出温冉受了伤已是强弩之末,忙跌跌撞撞的跑到后院厢房解了禁锢。 “晏前辈,怎么回事?” 饶是沉冷稳重如谢萩子,看到这突如其来蔓延的鬼火还是忧心忡忡,如今晏凉闯了进来,还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谢姑娘,你快把温姑娘带走,她怕是伤得不轻,去若川找江昭瞧一瞧。” 谢萩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不用担心,”顿了顿又道:“切不可恋战。” “前辈千万小心。” 谢萩子也没有迟疑,点了点头,转瞬便闪身消失在火光里去助温冉。 晏凉顿时松了口气,依那日所见,谢萩子的实力还是能护住温冉的。 周遭静了下来,天地被照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片,鬼火似怨灵般在四周跳跃。许是吸入太多烟气,加上对火光的生理性恐惧,晏凉越发难受,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便喘息弯下腰支持身体,心口传来一阵锐痛,这种疼,像有人拿烙铁探进他心脏,不停翻搅蹂*躏,他额角冷汗涔涔,连目光都散了。 一时间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再见不着凉儿的难过,被大火包围的恐惧,物是人非的悲凄……阴灵鬼怪在耳畔哭叫,胸口似压着千斤鼎,他猛地一阵咳嗽,一股腥甜喷薄而出,落地竟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意识渐渐模糊,幽蓝的火舌将他包围,晏凉勉强扶着墙想到院子里去,他不能在此刻失去知觉,他不想又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一刻,他强烈迫切的思念凉儿,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 想着想着,晏凉竟觉得眼睛发酸,气力也一点点的抽离身体,突然双膝一软,眼看就要朝满是火渣子的地面摔去—— 身体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一阵天旋地转,晏凉被人从身后稳稳当当抱住了。 “前辈,你……”当季珂看清晏凉此刻的模样时,询问的话就说不出了,心口一阵揪疼,慌乱道:“对不起,我……” “方才我也是一时气急,温冉那丫头又缠着我,我不是故意……” “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气,让受伤的……” 此时晏凉已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眼睛微微睁着,满嘴的腥甜,沾了血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喊出一个名字—— “凉儿……” 季珂分明听见了,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迟疑片刻嘴上却道:“是,我在。”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晏凉这才无意识的勾起唇角,笑了。 “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季珂低头舔掉他唇角的血渍,顺带蜻蜓点水落了个吻。 第52章 禁锢 晏凉本是魂魄不全,精神受到重创后,所产生的反应要比寻常人大许多,所以他一直心平气和,养成了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性子,十多年来都未曾这般神魂动荡过,遂一时惧极悲极,气脉翻涌呕出血来。 一口血吐干净,他也随之晕死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时人已身在距离笠州近千里的渡野川。 渡野川终年灵雾缭绕,扶铭峰四季绿竹环绕,百花盛放,这日午后,日影逐渐西移,晏凉在一片婉转的鸟鸣声中睁开眼,看到窗格上斑驳的竹影,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不省人事前,还是漫天雪絮火光,鬼泣声此起彼伏,世间惨烈如修罗地狱。 因久眠身子有些脱力,他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便听得门咯吱一声响,漏进半扇明晃晃的日光,日光里投下一道修长的人影。 前因后果纷纷扰扰的出现在脑海中,晏凉没抬眼,轻描淡写道:“我睡了多久了?” 季珂没回答他的问题,走到床榻坐下,四目相对,狭长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的温柔,他抬起手将晏凉脖子上的琥珀捂暖,仔仔细细的塞了回去。 “收好了。” 晏凉再次愣了愣,失神道:“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片刻沉默交锋,晏凉惨淡的笑了笑:“抱歉,季公子,是我糊涂了。” 季珂不答,起身端来温茶递给晏凉,看着他将一杯茶饮尽,片刻淡声问道:“前辈,平日里你怎么称呼他?” “……” “凉儿?” 晏凉定定的看着他,愁眉苦脸的笑笑:“我梦里说的?” “是那天前辈晕倒之前,梦里也念叨了好几次。” “……这样啊,抱歉。”不知为何,看到一向铁血冷面的季珂露出落寞的神情,道歉的话脱口而出,经过这一番折腾,晏凉的气是彻底没了。 “前辈为何同我道歉?”季珂抬起眼看他,明知故问。 晏凉被瞧得有些窘迫:“温姑娘将这些年的事都同我说了。” 季珂面上没什么反应,拉过晏凉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清淡的在他眉间落了个吻:“当年在寂城,所有人都瞧出来了,只有前辈未察觉罢?” “……”被他这样对待,晏凉的身子整个僵硬了,甚至有些颤抖。 “不怪前辈,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你这么说,倒像是我欺负你了。”佯做气定神闲的说着笑,晏凉自己却笑不出来。 季珂也没笑,反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他看得有些发慌:“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放过前辈。” “……” “一厢情愿也好,不要脸也罢,甚至前辈把我当做凉儿……我都可以。” “……” “只要前辈人在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狭长的眸子跳动着危险的火焰,这眼神就似野狼盯着他的猎物,晏凉知道他逃不掉了,反而无波无澜的回望:“你欢喜便好。” 晏凉这般说,没有一点挣扎一点怨怼,季珂反而露出受伤的神情,晏凉这幅样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你在笠州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各大世家怕是要来调查了,之后更不好行动。” 季珂皱了皱眉:“行动?” “嗯,既然你记忆恢复了,回无厌山寻你师尊,与他好声好气说明前因后果,想必以他的性情及对你的喜爱,不会多为难你。” “意义何在?”他早已与无厌山划清界限,叛出师门,从不奢求原谅。 晏凉奇怪的看着季珂:“那些强行加在你身上的罪名,也只有你师尊能为你出面洗清了。” 原书中江陌早已陨落,而这个世界里却只是闭关不出,相对来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但我确实是有罪的,杀了江瑶及众多同门师兄弟,罪不可恕。” “可错不全在你。” 季珂看总是云淡风轻的晏凉难得露出着急之色,反而笑了:“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一点上,我是信的。”他做的人设写的剧情,自然信。 季珂微微垂下眼:“恐怕让前辈失望了,我手上,确实沾了很多血。” “……” “那些被我挫骨扬灰之人,在世俗看来,我应念及同门之谊放过他们 一马,但四年前这些人害前辈跌落无生海,我是再不会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非但如此,还需十倍奉还。” 晏凉面上虽没太大波澜,但心情却是一言难尽的,他没想到有一天男主的黑化都拜他所赐,当真应了传说中的蝴蝶效应,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将整个故事线搅乱了。 “师尊他已对我失望透顶,是我的错,但从未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 晏凉不知该说什么,只淡淡道了句:“你这是何必,事情已不可挽回,你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伤了前辈之人,都不可饶恕。” 晏凉深深的看着他:“若不回无厌山,你有何打算?” 季珂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与前辈两人隐居于此,再不问世事。” 睡凤眸睁了睁,不知为何,晏凉突然笑了:“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前辈想不到之事,或许还有很多。”季珂一手揽过他的背,一手握住他的腰,将人整个抱在怀里,脸贴着脸,一凉一热,乍看十分亲昵。 顿了顿,他又贴着对方耳朵道:“当然,前辈也有许多事瞒着我吧?” “……” “比如,让我回无厌山见师尊,也是前辈的目的吧。” 晏凉的眼皮狠狠的跳了跳,倒不是害怕,而是诧异季珂竟通透到这地步。 “前辈别慌,我无心打探,也隐隐约约觉察出你和我们不一样,但于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我只不想再失去你了。” “……”晏凉被这番表白弄得浑身汗毛直立,这些话太沉重了,他有些不知所措,而季珂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很自然的将其理解为恶心。 “明明那人借了我的身体,前辈轻而易举的接受了,现在换了我的魂儿,前辈就难受成这样?” “并非如此。” “在前辈眼里,我夺了你的凉儿,是十分可恨的存在吧?” “季公子,不要胡乱揣测了。” “……” “你所说的凉儿,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之人,是他夺了你,并非你夺了他,我也从未对你心存恨意,当年在寂城你待我百般照料,之后这三年的事我也清楚,只是愧疚无法回应你。” 季珂愣了愣,旋即笑了:“前辈这话说早了。” “嗯?” 晏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季珂吻住了唇,略过蜻蜓点水的前戏,直接霸道肆意的唇舌入侵,晏凉瞪大双眼,下意识运了灵力击向对方,季珂却似感觉不到疼般生生受着,兀自拢了拢晏凉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在季珂的攻势下,晏凉的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本来他刚醒就有些头晕,如今更是被吻得天旋地转,许久,季珂才舍得放开晏凉,对方一得自由便捂着心口急促喘息,显然是受不住了。 季珂却十分满足,也顾不得身上被晏凉劈得青一块紫一块,笑出小虎牙:“怎样,比起你那凉儿如何?” “……”晏凉晓得他指的是吻技,但这话题实在是太尴尬了,他自己也不会有病到去比较。 尴尬,实在是尴尬到无法细想…… “想来前辈还是比较喜欢他的方式。” “季珂,你够了。”饶是好脾气如晏凉,被这般调侃还是忍不住要发火,如今的季珂与寂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果然黑化后,不光性情变得难以捉摸,连举动都肆意妄为许多。 “不够。”季珂却很笃定的答道,他手勾住晏凉的脖子,将衣襟向下扯了扯,晏凉不是他的对手,慌张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季珂的视线下移,停驻在瓷白脖子上暗红的刀痕和新鲜的咬痕上。 “这道刀痕是度昱留下的,我晓得,但这个咬痕,是你的凉儿?” “……不是!”晏凉揉了揉太阳穴,这季珂真是令人应付不来。 季珂挑眉:“难道前辈还有旁的人?” “季珂,你什么毛病……” 季珂自己却笑了,手指拂过尚未消退的咬痕,认真道:“无论是谁留下的,我都会治好,直到看不出为止,或者——” 狭长的眸子跳动着危险的火焰:“我会留下更多,更深的,痕迹。” 晏凉没说话,迎向对方□□裸的视线,以处变不惊的语气淡淡答了句:“随你。” 可他面上功夫做的好,心里却不住吐槽,这么糟糕的台词,他的男主怎么说得出来,还是对着他说的…… “前辈,今后,我只得逼着你些了,委屈你忍耐一下吧。” 第53章 藏娇 渡野川虽终年绿竹环绕,腊月天气却还是冷的,只屋里炉子烧得旺,晏凉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喝着夏日的冰梅茶,闲闲的翻着杂书。 前几日季珂撂下狠话,举止也比往常大胆了许多,脾气也喜怒无常,晏凉虽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也极快的想出了应对法子。 他写的男主他自然最清楚,季珂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设,可这样的人,最怕对方比他更油盐不进,于是,晏凉索性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姿态,以不变应万变。 季珂吻他,他也不反抗,却也不回应,有时候季珂看他装死气急了,索性发泄似的在他身上乱咬乱啃,晏凉闭着眼敛着气,装死到底。 而季珂自个儿发泄完了回过味儿来,看晏凉脖子上手臂上甚至小腹上都是他的牙印,就控制不住的心疼,又责备起自己的鲁莽粗暴来,如此一来二去,季珂这个杀伐决断之人也被磨得没有一点儿锐气…… 晏凉不声不响的就化解了被侵犯的危机。 “前辈,还冷不冷?”季珂从外推开屋门,带进一身的清寒之气,手里提着山鸡野鱼等野味,身上凛然的杀气未退。 晏凉无奈的勾了勾唇角:“我都快被捂得出汗了。” 他虽天生比常人畏寒,却也不至于怕冷到这地步,这段日子,季珂的气消彻底了,对晏凉几乎是过度的保护,一会儿担心他冷一会儿担心他饿,好脾气如晏凉都有些不耐烦了。 “前辈稍等,我去准备晚饭。” “我帮你。” “不用,前辈歇着罢。” 晏凉哭笑不得:“我哪时哪刻不在歇着?” 季珂笑而不答:“总之,在我这里前辈什么都不用做。” 这话季珂说了不下百次,晏凉也懒得和他狡辩了,揉了揉眉心继续看他的杂书,这小半个月来,晏凉感觉自己都快被“宠”成废人了。 当然,是被软禁起来的那种宠。 整片渡野川已结下结界,晏凉也没不自量力到试图突破结界,甚至都很少离开屋子,他比谁都清楚,虽然对方拿他没办法,但主角要囚禁的人,绝无自行逃脱的可能。 况且逃,他能逃到哪里去呢?好在季珂这段时日除了亲亲抱抱啃啃,偶尔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也没做太多逾矩的事儿,晏凉有时候当真看不透,季珂这般到底图什么……难道就两人守在荒山野岭白头偕老?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不能细想的事儿,季珂和他的凉儿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光是这个壳子这张脸,还有那些极细微的表情动作、说话的习惯、做菜的口味、穿衣的品位……甚至看他时温柔又危险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晏凉越想越远,却乱糟糟一团摸不着头绪,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浮了出来却又转瞬即逝—— 如今的季珂,不会就是他的凉儿吧? 晏凉自己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自私的代入,这样无论是对季珂还是凉儿,都极不公平。 “前辈在想什么?” 晏凉恍惚回过神儿来,愣愣的抬起头与狭眸相对:“没什么。” “饭好了。” “啊,辛苦了。”晏凉这才嗅到热烘烘的脂香,山鸡被做成清炖,野鱼被做成红烧,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前辈喜欢就好。” 晏凉夹了一筷子鱼,才发现鱼骨都已经被剔除得干干净净了,便和着米饭送入嘴里,一如既往的美味。 季珂在一旁看着他,看前辈似乎喜欢,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动筷子,晏凉也习惯了,所以每次都不客气。 两人默默无言的吃罢饭,季珂又主动收拾碗筷,晏凉看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也动起手来帮忙,又预料中的被季珂按住。 “季公子,你这是想把我养成废人么?” “嗯,未尝不可。” “……倒是坦荡。”晏凉从未见过坦诚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前辈是觉得闷了?” 晏凉很无奈:“我是觉得,自己都不算个人了。” 他这是真心话,与世隔绝就算了,被囚禁就算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日子也闲得有些过分了。 季珂这个罪魁祸首却轻描淡写的:“前辈再忍耐一阵,等风波平息了,我再带前辈去市镇里走走,定居也成。” “……”晏凉腹诽,这才不是重点吧? “像笠州那样,挑栋安静的宅子,我来收拾妥当。” “太麻烦 了。”晏凉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想,那你何苦将笠州那宅子烧得干干净净呢?虽然是他们江家的钱你不心疼……当然这种事想想可以,他绝不会说出口,不然季珂又该犯病了。 季珂摇了摇头:“不麻烦,前辈也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自我满足罢了。” 晏凉的心情一言难尽,他觉得自己的男主病得真不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季公子,你到底……想如何?”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簇危险的火焰,也是调笑的语气:“将前辈养肥。” “……待宰?” “正是。” “……”晏凉心里有点发毛,他觉得这句话倒不全是玩笑,温水煮青蛙,也是这个道理。 …… 山中岁月飞逝无声,一转眼就到了年三十,晏凉无知无觉,倒是季珂记着,这日一大早隐了灵息乔了装,到附近的镇上采买食材和酒,忙碌了一天,整出一大桌在年夜菜。 晏凉笑他,就两个人何必折腾这些,季珂却说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所以才必须好好弄,晏凉便不再多言,心中控制不住的想,这一点上他和凉儿也是十足十的像,某些方面偏执又注重仪式感。 大过年的,晏凉心情也稍稍好了起来,便也同季珂开玩笑:“那你怎么不买些炮竹烟火,也蹭蹭年节的喜气。” 季珂笑:“前辈果然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如此说着,季珂起身抱来一个藤蔓编的盒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艳红的炮竹和精巧的烟火。 “真打算玩儿?” 季珂莞尔,一双眸子温柔的看着晏凉:“那就看前辈的意思了。” “好啊,待吃饱饭,去山里都放了罢。”既然都买回来了,说明季珂是想要放的,晏凉也就遂了他的心。 这段时日下来,晏凉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于凉儿他自然是思念的,只是这种思念静水流深,不会搅得他茶饭不思衣带渐宽,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某个大雪初霁的午后或月色苍白的夜晚,有些落寞罢了。 他大概是个习惯离别的人,即使难过,也不浮于表面,深沉得甚至能骗过自己。 山中月色清明,飞鸟夜啼,声声婉转又凄绝,季珂为晏凉披上狐裘,两人便提着藤盒到流岚谷放烟火。 荒野孤月,自己又是被囚禁之人,这种独特的守岁方式,让晏凉觉得好笑又无奈,但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暖的。 在他未被烧伤之前,爸妈过年也会给他买许多炮竹,开车到郊外去放烟火玩耍,或是市里的烟火会,爸妈每次都会带他去看,那时爸爸把他顶在肩上,他抬起头,便是空阔的夜色与漫天转瞬即逝的繁华。 浮生若梦,那些过往的欢愉热闹,也如幼时的烟火般一去不复返了。 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火花,晏凉神思飘得有些远了。 “前辈怕火吗?“季珂从背后将他抱住,挡住了大半的山风。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轻描淡写道:“嗯,小时候被火烧伤过。” 季珂的心揪了揪:“严重么?” “半张脸都烧坏了,挺吓人的,所以旁人见了我都躲,倒是清净了,”他的语气心平气和中捎带着无所谓的落寞,片刻又笑道:“自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我。” 言下之意,若我还是原来的模样,想必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若我那时便认识前辈就好了。“季珂将头枕在晏凉肩上,鼻息滚烫,声音却又低又哑似撒娇。 晏凉莞尔:“好在哪?” “没人同我争。”季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晓得前辈不会生他的气。 “你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晏凉当然不生气,他除了上次季珂烧房子,从未真正生过男主的气。 “说笑的,我是心疼那会儿人人都欺负前辈,想将那些人都杀干净。” “……没人欺负我。” “别人欺负你你不在意,别人喜欢你你也不往心里去,当真没有心么?”季珂的语气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这将他软禁起来的暗黑男主是在同他撒娇? 不过晏凉自己也觉得,他怕真是没有心的,面上温和可亲,骨子里比谁都凉薄淡漠。 “没有心也无所谓,我心里有前辈就成了。” “……”这句话说得,让晏凉十分有罪恶感。 花火在夜空中绚烂绽放,又随着夜风迅速凋零,火树银花映在晏凉的眸子里,短暂的花团锦簇短暂的欢愉,季珂侧过头看花火映衬下的晏凉,痴了,已然忘了呼吸。 两人在微妙的氛围里沉默着,季珂恨不能将这一瞬无限拉长,最好拉到彼此的生命尽头。 这样的好时光,一辈子能有几次呢?虽然是他逼来的…… 正当最后一卷烟火燃尽时,季珂眼中掠过一抹不耐烦之色,脸也瞬息沉了下来。 晏凉也沉了声:“有人来了。” “在这时候打扰,当真没眼色!” “……”晏凉无语,这男主关注的点总是很清奇。 “前辈猜猜会是谁?”季珂倒也不急,游刃有余得很。 “八成是温姑娘,兴许还带着你小师弟他们来了。”先前温冉在那种状况下离开,谢萩子带她去寻度昱看伤,如今也该寻来了。 “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季珂莞尔,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冷声道:“前辈,他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是。”晏凉比他更气定神闲。 “想离开么?” “说实话,挺想的。” “那前辈此时应该用这把剑,在我身上刺几个窟窿。”季珂大大方方的取下身上的沉水剑,交到晏凉手上。 晏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犹豫,取过剑握在手里,指节微微泛白…… 第54章 袒护 四目相对,气氛倒不是剑拔弩张,反而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暧昧。 晏凉手心微微发汗,依旧握着沉水剑不放。 “前辈若不赶紧下手,我待会儿就后悔了。”季珂勾了勾唇角,笑得胸有成竹。 晏凉也微微一笑,不答。 …… 扶铭峰下夜岚缭绕,遍布的灵石看似随意散落,实则皆有迹可循,灵石牵引的灵丝筑成天罗地网,以日月星辰的轨迹变幻筑成结界,坚不可摧。 当然,这些于江昭而言难度不大,他演算设阵的造诣一直在季珂之上。 “哈,果然凉哥哥说让我们来寻江公子是正确的选择。”温冉看阵法被江昭破除,面露欢喜之色,这些时日她都急疯了,生怕季珂那家伙一时控制不住真将他的凉哥哥欺负没了。 度昱应和:“早知如此,我那会儿便不救季珂那混账了,都赖我一时心软。” 江昭神色一言难尽,一边是自小疼他的师兄,一边是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心上人,只得抬手比划:阿昱,温姑娘,我师兄决不会伤了晏前辈的,前辈想必也明白,让温姑娘寻我是为了治伤。 度昱撇了撇嘴:“也只有你这般实诚,从来都无条件的相信你那师兄。” 他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也明明白白,江昭对他更是无条件的宠溺信任,比如这次,若非怕他不欢喜,江昭是不会主动去搅他师兄好事的。 傅玄良一路上默默无言,此刻瞪大了眼睛对江昭道:“……季公子的师弟?这么说你是传说中的江昭?” 江昭莞尔,比划道:正是。 傅玄良看了看眉目俊朗的江昭,又瞧了瞧度昱,最后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萩子,面上神色怪异,迟疑片刻开口:“今日谢姑娘与江公子我都见了,甚幸。” 他这话,自然是有弦外之音的,谢萩子与江昭的婚事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江公子明显和那位度公子是一对儿,瞎子都能瞧出来啊…… 太乱了。 度昱挑了挑眉,莞尔:“江公子与谢姑娘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江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凑上前去,悄悄拉起了度昱藏在袖子里的手,度昱斜斜的瞧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啧了啧:“江公子这就不对了,一言不合耍流氓。” “……” “……” “……” 他这话虽说得极低,在场的人皆五感灵敏,自然都听到了,都露出一副被强行灌了狗粮的无奈。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萩子终于说话了:“傅公子不要误会,我与江公子虽有婚约在身,却也不打算履行。” 傅玄良懵懵懂懂的点头,温冉暗暗的看了眼谢萩子:“谢姑娘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哈,你们这些世家之人所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嗯,我会让温姑娘相信的。” 听罢这段对话,傅玄良感觉自己三观受到了重击,原来一行五人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 大半月前,他听闻笠州出了事,鬼火冲天烧了市井一处宅院,院子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也不知死没死人,听到这消息时他彻夜未眠,在师兄的掩护下瞒过家主偷偷溜了出来赶回笠州,彼时已经过了十日,他天生比寻常人敏锐,又极仔细的在被烧毁的宅子查探了灵踪,确信前辈没事儿,又花了十来日,循着灵迹寻到渡野川附近,就遇上了江昭、度昱、温冉、谢萩子这四人。 “诶,是傅玄良小公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温冉一瞧见傅玄良就笑微微的打招呼,吓得傅玄良转头就跑,当年在寂城,比起季珂,他更害怕这个生得貌美却蛇蝎心肠的姑娘。 可温冉绝不会遂了他的愿,轻轻松松便将他擒住拎了回来:“傅公子跑什么,想必你也是来找凉哥哥的罢?我们目的一致,你给带个路呗。” 傅玄良渐渐冷静下来,琢磨着现在她要自己也没用处了,害怕之情一下减了大半,又思及他们一行人比自己厉害得多,若前辈遭遇什么不测也好多些人帮忙,遂半是自愿半是被强迫的和他们一起行动。 温冉精明,晓得傅玄良天生比常人对灵息的敏感度高出许多,先前在谢萩子的探查下他们顺利来到渡野川,可之后便失去了方向,现如今有傅玄良带路,找到凉哥哥便指日可待了。 于是,这毫不相干的五人组成了一队,寻到了扶铭峰下。 虽时值深冬,渡野川的夜晚却虫鸣不断,月色清 冷夜岚缭绕宛若仙境。 “傅公子,先前我在笠州听闻你咬了凉哥哥,还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可是真的?”温冉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在寂静中开了口,前半句真是她在笠州听说的,而后半句,则是她先前从季珂口中听到的。 傅玄良年纪还小脸皮薄,听到这番话脸刷的一下红到脖子根:“我……不是故意的。” 度昱一双桃花眼睁了睁:“啊?那季珂居然没把你挫骨扬灰?” 傅玄良身子一凛,打了个寒颤,一旁的温冉却笑道:“定是凉哥哥护着他,季珂才不敢妄动。” 顿了顿,对傅玄良巧笑倩兮道:“你说是不是,傅公子?” 傅玄良又打了个寒颤:“温姑娘说得极是。” 江昭抬手比划:师兄他对晏前辈敬重有加,所以绝不会伤害前辈的。 温冉瞬间变了脸色,挑眉道:“敬重有加?江公子怕是对敬重二字有什么误会罢?当时在笠州城,你若是看到你师兄鬼火烧宅子的模样,这两个字就绝说不出口了。” 自从上次谢萩子跟了她一路又将她从季珂手上救走后,她对谢萩子的未来夫君江昭态度便比以前恶劣许多,当然,她自己是没觉察到。 江昭抿了抿唇,暗暗看了眼身边的度昱,看他面色也不怎么好,便识趣的不再多言,谢萩子不动声色的走了上来,紧紧跟在温冉身边,她一双眼睛盯着前辈度昱江昭藏在袖子下十指相扣的手,时不时又瞟一眼温冉白皙的手。 温冉察觉了,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却假装没看到加快了脚步。 “等一下——”突然,谢萩子顿住了脚步,江昭也同时拉住度昱停下来,面露警惕之色。 “季珂他,就在附近。” …… 破空之声传来,温冉下意识抽剑迎击,还未及将她的青葭剑甩利索,人就猝不及防的朝反方向飞了出去,好在谢萩子凌空一跃,将她稳稳当当接住。 江昭拔剑出鞘,动作干脆利落,正正与对方的竹枝对上了,众人都未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两人已过了数十招,一时间草木俱动山鸟飞鸣。 季珂虽手执竹枝,层层叠叠的灵力却随着动作涤荡出来,一步步将江昭逼退,温冉想上前帮忙,却被谢萩子按住了:“温姑娘别急,他们师兄弟在切磋呢。” “啊,你夫君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切磋?” “温姑娘说笑了,江公子并非我夫君。” 度昱在一旁瞧不出个所以然,并不知师兄弟二人此刻只是切磋,看江昭越来越吃力,急得额角浸出密密麻麻的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不敢发声担心对方分神。 如此过了半盏茶功夫,江昭渐露败向,隐在竹林里的晏凉才走了出来,依旧是往日波澜不惊又温和的声音:“季公子,你与江公子许久不见,先喝茶叙话罢。” 闻言,季珂果真收了手,退到晏凉身边将手中的竹枝漫不经心的扔了,狭长的眸子定定看向江昭:“阿昭,你近来疏于修行了。” 江昭谦逊的颔首比划:师兄教训得是 事情的发展出乎众人预料,皆目瞪口呆不能言语,倒是晏凉看着他们翩然一笑:“诸位,许久不见,今夜又是除夕,到屋里喝口热酒罢?” 温冉这才回过神来,杏目泛着水光:“凉哥哥,你可担心死我了。” 她如此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走扑到晏凉怀里,季珂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 度昱撇了撇嘴,也想去抱一抱他久违的凉哥哥,却无奈被江昭拉着手,傅玄良自然也是想抱的,奈何脸皮薄又害怕温冉季珂,只能干站着。 没多久,季珂便聪明的给谢萩子递了个眼色,谢萩子会意,上前来拍了拍温冉的背,半是安抚半是拎的将她从晏凉的身上扒了下来。 温冉瞪了谢萩子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度昱走上前来,冷冷的看了季珂一眼,又转向晏凉道:“凉哥哥,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晏凉有些为难的摸了摸鼻子:“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这家伙有没有欺负你?”兴许是因为有江昭在,度昱便不那么怕季珂,问话也直白得多。 晏凉莞尔:“怎么会,谁会欺负我。” 温冉冷哼一声:“凉哥哥骗人,又袒护这家伙。” 晏凉揉了揉太阳穴,无奈一笑:“真没有。” “凉哥哥,他可是将你软禁在这山里了?”度昱敏锐,一语道破。 晏凉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死不承认,温和道:“别瞎猜了,天寒地冻的,进屋再说罢。” 第55章 宠溺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上山的路上,众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当事人晏凉倒是一脸云淡风轻。 “凉哥哥,你怎佩着这家伙的剑。”开口询问的是温冉,她早注意到,晏凉腰间悬挂的正是季珂的沉水。 晏凉摸了摸剑鞘,笑:“方才感知到你们来,我便替他保管着剑,以防像上次在笠州那般,真打起来伤了人。” 如此说着,晏凉朝季珂递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却迟疑了片刻,冷清清的对温冉道:“上次伤了你,抱歉。” 温冉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样,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凉哥哥的背影不放:“不敢不敢,季公子的道歉我可受不起。” 季珂自然不会在意,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挨在晏凉身边低语:“前辈冷不冷?” “不冷……”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季珂便把狐裘脱下披在他身上。 “这样暖和些,”季珂拉住晏凉的手握住:“手这么凉,我就晓得前辈说谎。” “……”这一系列举动的意味很明显,季珂就是要让众人晓得,如今晏凉是他的,晏凉心知肚明,无可奈何的笑笑,罢了,就由着他胡闹吧。 众人默默无语的在后头看着,心情简直一言难尽,原本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来救人,却发现要救之人与要对付之人意外的和谐,简直让旁人没眼看,真的也好做戏也罢,众人现在都有些混乱…… “前辈,夜里山路难走,我……” “季公子,差不多得了。”晏凉冷冷截了他的话,揣测这家伙是想当众抱着他回屋,赶紧打消他的念想。暗自腹诽,现如今的男主不仅得寸进尺,还像孩子一样幼稚。 这边度昱啧了啧,江昭侧过头笑微微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捎带着些许得意,就似在说看吧,我早说过师兄不会欺负前辈的。 度昱撇了撇嘴,暗暗的掐了掐对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江昭疼得很受用。 盏茶功夫,众人就到了山巅的院落里,晏凉推门而入,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一下子多了五个人还是有些局促的。 晏凉气定神闲的温水沏茶,就似平日里招待朋友,一边问道:“你们都没吃晚饭罢?” 这句话问到点上了,温冉早饿得肚子咕咕叫,先前因担心凉哥哥无暇顾及,现在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便深刻感受到汹涌而来的饿意。 “咦,季公子的饭我可不敢吃,万一他下毒怎么办?”肚子饿归饿,温冉嘴上却不服软。 晏凉笑:“好,那我亲自去热。” 季珂一听不乐意了,他把前辈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能帮温冉这丫头热饭菜呢?忙拉住晏凉的手腕:“不行。” 晏凉愣了愣,片刻便明白过来,忍不住啧了啧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般孩子气。” “……” 看双方僵持不下有些尴尬,江昭主动化解危机,抬手比划:师兄,我来吧。 “那就劳烦江公子了。”晏凉也不客气,晓得这是现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且他在场也好,以防季珂和他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烧了屋子,这败家男主什么事干不出? 众人落座,唯有傅玄良有些不知所措,既不敢坐在温冉旁边,也不敢坐在季珂旁边,只无所适从的站在角落,晏凉瞧见了,笑着沏了杯茶:“傅小公子,过来坐。” 晏凉亲口让他坐在身边,傅玄良毫不掩饰面上欢喜之色,只季珂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沉了沉,晏凉瞧见了就当未察觉,这一点上,男主和他的凉儿也十分像,与自己单独相处时会撒娇也会笑,但外人一在场,就摆出一张又臭又冷的脸,生怕吓不跑人。 “抱歉,是我疏忽未及时报平安,让你们折腾这一趟。” 度昱用茶盖撇开水上的浮叶,桃花眼眯了眯,毫不避讳道:“凉哥哥为何这般护着他。” 晏凉抬起眼,与那双水光涟涟的桃花眼相视,心脏莫名跳了跳,有种一切都逃不过对方的错觉,片刻又冷静下来:“那日在笠州,也有我的不对,不能全怪季公子。” 他不护着季珂又能怎么办呢?既然已经穿到这本书里,即使全天下的人背叛他,他也不能背叛自己的主角,晏凉早就铁了心了,有时候他也明白自己很轴。 温冉可不乐意了:“得了吧,凉哥哥这话哄度昱还成,我在场的呢。” 聪敏如度昱,自然不会硬着逼问,桃花眼弯弯的笑道:“那,凉哥哥过几日同我们下山如何?若川的血樱 酒酿好了,我想邀凉哥哥去喝。” “季公子现在身份特殊,恐怕……” “我又没说让季公子同去。” “不行。”季珂斩钉截铁回绝。 度昱笑了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之色,晏凉却不以为意道:“可以,不过季公子想必也想去的,虽然有些危险,但也可以想想办法。” 如此说着,他看了看季珂,淡淡摇头,季珂明白他的心意,便忍耐着不说话了。 “好啊,就这般说定了。”度昱如愿以偿的笑笑,将杯中的热茶喝尽,他这一番话,是试探也是真心。 “说得简单,凉哥哥打算如何带季公子下山?”自从上次笠州事件后,温冉对季珂可谓处处看不顺眼。 晏凉心平气和道:“这简单的,我们当时如何从若川出来,现在就怎么回去。” 温冉怔了怔,旋即嗤的笑了出来,度昱也笑,傅玄良似想到了什么,憋着不敢笑一张脸抽搐着,谢萩子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只有季珂一脸懵,片刻转向晏凉:“什么?” “女装。” “谁?” “这回,该轮到你了。”这种话被晏凉一本正经的说出了,度昱温冉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季珂面上空白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片刻笃定道:“前辈欢喜就好。” 说话间江昭正巧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看众人都在笑不明所以,放下碗碟比划:怎么了?有什么好事? 度昱好不容易收了笑:“凉哥哥要让季公子女装了。” 江昭的表情瞬间凝固,不可置信的转向季珂,还未来得及比划,季珂就淡定道:“是的。” “江公子,这回还是麻烦你给他打扮打扮了。”晏凉再也憋不住,也跟着笑了。 江昭依旧愣愣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开饭了,晏凉虽吃过了也不饿,但念及他不动筷估计没人敢吃,便意思意思吃了些,果然,温冉嘴上一口一个不饿,比谁吃得都多,她心里早就认定季珂这人千不好万不好,唯独做菜手艺是值得肯定的。 而谢萩子傅玄良都没吃过季珂的菜,如今一尝,将下厨的季珂惊为天人。 温冉瞧谢萩子吃得斯文,低低道:“多吃点,指不定下次吃到又是什么时候了。” “……”谢萩子点点头,食不言寝不语,自小在久霖城长大的人都很有规矩。 傅玄良刚开始还吃得局促,后来险些将自己舌头吞了,不多时,五个人将一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傅小公子道:“前辈,这里只有你和季公子两人?” “是的,怎么?”晏凉听这话,莫名有些背后发毛。 傅玄良却摇摇头:“晚辈只是好奇,季公子为何做这么多菜。” 晏凉淡声道:“许是他闲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有多宠溺。 度昱撇了撇嘴,问道:“方才凉哥哥和季公子去做什么了?” “放烟火。”这回季珂倒是答得快。 “好雅兴,只不过山风寒凉,仔细生病了。” “有我在,自然不会让前辈生病。” “季公子这些年可真是一点没变,霸道的很。” “度公子同阿昭在一起这么多年,怎还如此话多?” 眼见两人的对话越来越不对味,江昭忙求救般的看向晏凉,这里他最难做人,一边是自小敬重的师兄,一边是捧在心尖的人,两边都不能得罪。 晏凉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吃饱了撑的,气定神闲对季珂道:“后山还有几处空屋,打扫了应该能住人。” “嗯,我去。” “我同你一道儿去。” 说是一道儿打扫,季珂也不过是让晏凉站在一旁等,自己埋头便有条不紊的收拾起了屋子,晏凉提着灯,现在也习惯不与他争抢活儿干了,看着他忙碌利索的身影,淡淡道:“季公子,抱歉。” 季珂的动作顿住了:“前辈为何同我道歉?” “我擅自决定让他们留下吃饭住宿,你不欢喜罢?” “前辈说笑了,这也是你的家。” “……” “想留谁,当然不需经过我同意。” 当夜,众人便在扶铭峰上住下了,回房前各人又温了些酒喝,度昱喝多了一直又哭又笑的,说这三年来他数次想过一了百了得了,可又怀抱一线生机认为凉哥哥没死,若非江昭在,他怕是早等不下去了,晏凉听得心疼又悲怆,让江昭将他抱回去歇下。 众人散时,天已将明,温冉谢萩子一间房,度昱江昭一间房,而傅玄良只能在厅里铺了厚棉被,与晏凉季珂的房只隔了一块布帘。 季珂也喝了不少酒,原本冷白的脸有了些微血色,自然也显得比平日多了些人情味,他酒品倒好,话不多,倒头就睡了,晏凉迟疑片刻,这些时日他几乎是被半强迫着和季珂同榻而眠,如今…… 想想又作罢了,将枕头移了移,幸好床够宽敞,不至于挨在一起。 彼时天色将明,薄薄的山岚弥漫进屋中,折腾了一夜晏凉也真乏了,头一沾枕头便要睡去,半梦半醒之时,忽觉脖子一热,滚烫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般掠过,又一点点覆盖上来,顺着脊椎骨一点点向下蔓延…… 第56章 变数 晏凉倏忽睁开眼,警惕的压低声音:“季公子你……” “嘘,前辈小声些,傅玄良在外边能听见。”湿热的气息缠绕而上,晏凉耳根都麻了,身体却因警觉而一点点僵硬。 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季珂是真醉还是装醉。 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墨瀑般的长发,露出白皙的脖子,在淡蓝的晨光下,那抹暗红的伤痕和黯淡的咬痕,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就如此怕我碰你?”季珂伸出舌尖舔了舔晏凉的脖子,轻微柔软的触碰渐渐变成肆意的吸允,浓郁的酒气弥漫,晏凉试图反抗,意料之中的手脚被他死死压住,毫无转圜的余地。 片刻,瓷白的脖子上便多了几个嫣红的印记,季珂甚至还嫌不够,用小犬牙轻轻的噬咬…… “季公子,你喝多了……”他这男主的酒品看似不错,其实差劲得不得了,先前在寂城他扮作新嫁娘那次,就被狠狠的强吻了一番,现如今更…… 季珂似委屈的撇了撇嘴,依旧在晏凉的脖子处恋恋不舍的蹭:“喝多了正好,平日里不敢做的,都做了。” “……” “前辈若害怕,把我当做你的凉儿也可以。” 闻言,晏凉蹙了蹙眉:“季公子,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好,前辈若不喜欢听,我再不说了。” 晏凉被他翻了过来压住,用手挑着下巴:“只是,我不甘心,即使烧了笠州的宅子,也不解气。” 四目相对,晏凉眼里却无惊无惧,淡然回应道:“我晓得,但事已至此,我也无法。” 他男主的性子他自然清楚,眼里揉不得一粒沙,自私霸道又强硬,既然对自己起了这层心思,无论平日里怎么伪装掩饰,凉儿的事怕是不能轻易翻篇的。 “季公子,你是想强上么?”晏凉望着对方狭长的眸子,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倒是令季珂愣了愣。 还未等季珂回应,晏凉便一脸漠然的侧过脸:“随你吧。” 他也是在赌,赌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比起不顾一切的反抗,兴许万念俱灰的放弃更让他无从下手。 果然,季珂面上的神情消失了,狭长的眸子闪过悲伤之色,他不再乱动,却也不从晏凉身上下来,安静的彼此对望。 许久,才自嘲的笑笑:“前辈你,总能如此伤我。” “……” “明知道……”他一句话未说完,就和上次一样,两眼一直倒在了晏凉身上,醉的不省人事。 晏凉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这家伙酒品不好。 这一回,他游刃有余了许多,将不省人事的季珂从身上挪了下来,不经意碰到他剑拔弩张的腿间,怔了怔,瞬间尴尬到面色通红。 已经忍耐到这个地步了么……晏凉这种天生冷淡的性子理解不来,却也觉得有些悲惨,当然仅仅是同情一下而已,毕竟他也不能为此牺牲自己。 经过一番折腾,他睡意全无,起身披衣穿鞋又替季珂掖好被子,头发未束便走到窗前。 彼时天方亮,淡蓝的光线在山岚中流转,他推开窗,清寒的空气漫入屋中,鸟鸣婉转,晨光乍现,一派安宁。 晏凉就伫立在窗前,吹着冷风望着渐亮的天光出神。 这段时间一直被变故打乱,情节人设都变得无迹可寻,他也未曾仔细思考过接下来该如何走。 索性顺其自然,不再纠结什么剧情什么宿命,随心所欲些好了,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季珂…… “前辈怎还不睡?” 晏凉蓦然回过神,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不知何时傅玄良已经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不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 傅玄良的神情举止与以往有些不同,眉目间有种令人不安的沉冷:“早晨山风寒凉,仔细着凉了。” 晏凉心中疑惑,面上倒是淡定:“没事的,夜里喝了酒,吹吹风舒服些,傅公子怎么也没睡?” 傅玄良一改往日的明朗坦荡,似笑非笑道:“晚辈不小心听到屋里的动静,睡不着。” 闻言,晏凉怔了怔,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眼神不自然的移开:“抱歉,打扰到你了。” 傅玄良却淡然一笑:“不怪前辈,想必是季公子逼你的罢?” 晏凉沉下心来,觉察到不对劲:“傅公子不要胡乱揣测。” “度公子说得没错,前辈总是护着季珂。” 晏凉不语,定定的看着他,沉 默一瞬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傅玄良幽幽一笑:“真无趣,一下子就看穿了。” 晏凉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勾了勾,却发现无法动用灵力,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想必,你便是当日在鬼窑那位?” “不请自来,还望前辈恕罪。”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晏凉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向醉得不省人事的季珂,心凉了半截。 那人面上的笑意加深了,走上前一步,负手而立与晏凉挨得极近,从对方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认识我?”晏凉被如此对待,十分不舒服。 “何止认识,都是许多年的旧友了,”他抬起手抚上晏凉瓷白的脖子,顺着暗红的伤痕轻轻勾勒描绘,最后停在触目惊心的咬痕处:“我留下的痕迹,怕是再消不去了呢。” “不至于。”晏凉答得沉稳笃定,毫不露怯。 那人微微一笑,不语,凑上前来亲吻他脖子上的伤痕,这人的手和唇都冷得吓人,晏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日你梦到哪里了?” “你知我梦什么?”睡凤眸倏忽睁大,先前的淡定瞬间一扫而空。 那人笑得饶有兴味:“自然知道,还知道你最想关心的问题,你的凉儿如今在哪。” “在哪?”晏凉自己都意识不到,现在的他着急得脸色都变了。 “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你的凉儿就是季珂么?” “……” “一样的霸道、偏执、自以为是。” “可是……” “可是他们待你的态度不一样?” “……”晏凉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现在你看到的季珂,不过是记忆暂时被封住了而已。” 晏凉的身子开始颤抖,沉吟许久颤声道:“你是谁?” 那人踮起脚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是你呀,二公子。” 时间似乎凝固了,窗外山岚散尽日光明媚,清冽的光透过窗格落在晏凉身上,墨瀑般的长发逶迤而下,松松散散搭在肩上,瓷白的皮肤在日光下越发莹润接近透明。 “那日的梦没做完,很不甘心罢?” “……” “我送你一程。” 如此说着,他的眸子里寒光乍现,伸出手扼住晏凉的喉头,手指越收越紧,手背青筋暴露骨节泛白,晏凉白皙的脸渐渐发红变紫,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因缺氧胸口郁闷到要炸裂,渐渐的目光都散了,那一瞬他迷迷糊糊的想,这一次,怕是又得死了。 可这一次,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好多事没与季珂确认,也好多话没与对方说…… 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一了百了。 扼住他喉头的手再次收紧,他整个人被按在墙上,脚下悬空,脑子因缺氧和疼痛而产生幻觉,他从傅玄良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苍白的脸爬满一道道暗黑的鬼痕,病态又渗人。 放……开我!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想将话语出口,却只有嘶哑断续的呜咽,眼前的重影也渐渐消失,晏凉的视线倏忽恢复清明,他捂着脖子拼命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贪婪的呼吸着腥臭腐尸味弥漫的空气。 “小舅舅,别乱动,弄伤你心疼的是我。” 凉儿?!他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话语,再次跌入前尘的旧梦,并且失了声音。 而他的凉儿,正负手俯低身子瞧他,大半张脸隐在兽皮面具里,透过暗淡的烛火,二公子从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看到暗流汹涌的暴戾。 “别着急,我会把你治好的。”季凉微微一笑,露出小小的犬牙,可这笑不再俏皮风流,而是让人不寒而栗。 二公子一颗心渐渐往下沉,现在的他正躺在榻上,四肢被鬼藤牢牢缚住动弹不得,以一种任人摆布的姿态敞开着腿。 夜风漫入屋中,吹灭暗淡的烛火,云破月来,清冷的白光落了一地,而季凉戴着面具的脸,正隐匿在月色的暗影里。 嫣红的帐幔随风扬起,借着清白的月光,二公子看清了……自己正穿着一身同样嫣红的衣裳。 是……新人的喜服…… “小舅舅,我回来了。” 第57章 报复 “这身衣裳,小舅舅可喜欢?”季凉的声音也变了,嘶哑粗粝,配上诡谲的兽皮面具,活生生一个从地狱出来的恶鬼。 二公子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想抬手去解开对方的面具,无奈手被鬼藤牢牢缚住,有心无力。 凉儿,你的脸怎么了?嘴唇微动,声音却发不出来。 季凉读懂了他的唇语,眸子闪了闪:“小舅舅别看,会吓着你。” 不会。二公子笃定的摇头,试想前因后果,心口一阵绞痛,原书的设定,是他亲手将季凉推到火坑,毒晕他献给姐夫,而季凉为逃脱宗主的魔掌几乎自毁修为,可如今看来,季凉受到的伤害似乎远比书中描写的要多得多。 “我不想小舅舅看到我可怕的样子,”如此说着,他伸手包裹住二公子的脸,手指顺着眉眼描绘着对方的轮廓:“毕竟,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 “这身衣裳可喜欢?” 二公子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季凉却冷冷的笑了:“小舅舅怕是忘了,先前说过要同我走的。” “……” “想必也不是忘了,而是当时权宜之计,可笑的是我竟然信了。” 我没骗你。晏凉睁着眼猛地摇头,深深的望向季珂,其实比起被误会,他更难过凉儿露出这种不信任的眼神。 那张隐匿在面具后的脸变了颜色,沉默一瞬,旋即自嘲的笑道:“我差点又信了。” 二公子的手握成拳头,忍耐着,却不再有什么动作,越否认越像狡辩。 季凉冷冷的笑了笑:“小时候,小舅舅你一直对我说,不可信任何人,包括你,原来是早就提醒我了,怪我太自以为是。” 二公子抿着唇,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全身都在颤抖。 滚烫的手摩挲着二公子柔软微凉的唇,笑得自暴自弃:“小舅舅做这些我都记着,今后,慢慢偿还。” “……”慢慢偿还四个字说得极低极重,二公子倒吸一口冷气。 “小舅舅想要我如何偿还呢?” 如此说着,季凉的手倏忽下移…… 二公子这才发现,嫣红的喜服下自己什么都没穿,此刻正无比坦诚的展露在对方眼前…… 季凉居高临下,毫不忌讳的看着,二公子甚至觉得他视线所及之处皆裹着一团火,将他灼得生疼。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二公子无措的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小舅舅,你别露出这种被逼无奈的神情。” “……” “先前明明也不拒绝我。”锋利的薄唇勾了勾,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修长的手指沿着脸部的轮廓下移,稍稍停驻在隆起的喉结上,季珂的指尖有细细的茧,力道不轻不重,磨得二公子一阵痒痒。 二公子有个毛病,经不起痒痒,被撩拨片刻,瓷白的皮肤就微妙的红了起来,连带着被缚住的手脚都微微发软。 季凉挑眉笑:“这样就有反应了?” 二公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处,微微责备的看了他一眼,可此情此景下,更像是撒娇。 “小舅舅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我会控制不住的。” 季凉俯低身子极近的凝视二公子,眼神里有认真有温柔也有令人颤栗的征服欲,沉默一瞬,吻了吻对方的左眼。 粗糙的面具蹭到二公子脸上,他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 “上次,我在小舅舅面上画了朵决蓝花,可欢喜?” 二公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静静的看着他。 季凉回视,突然笑了,笑出那颗俏皮的小虎牙:“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法子。” 如此说着,他飞快的吻了吻二公子的唇,便起身到桌案上取来了支小楷羊毫,咬破舌尖,舔了舔笔尖,嫣红的血便尽数染在笔毛上。 睡凤眸睁了睁,依旧张嘴无声,笔尖落在他左脸上,浅淡腥甜的血腥味弥漫,酥麻微痒的触感,盏茶功夫,季凉便在他脸上勾勒出一朵决蓝花,只不过是血红色的。 “我一直觉得小舅舅的脸太白了,沾了血,更好看。” 季凉莞尔,笔锋顺着脸颊向下滑,划出一道艳丽的血痕,停在喉结处挠了挠:“可惜了,小舅舅无法出声,待会就不能叫给我听了。” 二公子再忍不住,蹙眉瞪了对方一眼,季凉的笑却加深了,笔尖继续下移…… …… …… 四目相 对,季凉却是朝他一笑,二公子看不透这笑里有几分温柔几分恨意:“别躲。” “小舅舅,今夜我想做大逆不道之事。” “……” “要了你。” …… “小舅舅,我怎么会喜欢你喜欢到这地步呢?” …… 二公子有种错觉,这个将他抱在怀里的不是人类,而是某种残暴嗜血的野兽,不消片刻,自己便会被他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 那一瞬,二公子不知哪来的气力,趁其沉溺在跳跃的欢愉余韵里,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面具,瞬间愣住了。 这夜月色明朗,他瞧见季凉半张脸已被狰狞的烧伤覆盖,原本俊美的容貌不复存在。 季凉喘着息,静静的看着他,眸子里有情*事后的水雾与血丝,他抬起手遮住二公子的眼睛,淡声道:“小舅舅,别看了。” “我这副模样不好看,不配睡你。”季凉感觉到怀中人细细颤抖,片刻,便有温热的液体渗透指缝溢了出来。 “小舅舅,你哭什么?” 二公子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他满是疤痕的左半边脸,不能言语,只是摇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摇头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用我这张脸,去换小舅舅的第一次,也值了。”说着复而戴起面具,抱起满身狼藉的二公子,泡进后院温热的泉水里,一点点为对方洗去身上斑斑驳驳的痕迹。 二公子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散架了般恹恹的睁着眼。 …… 彼时东边的天空已隐隐泛白,周遭鸟鸣四起山岚弥漫,二公子便在这淡蓝的天光与氤氲的水雾里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季凉如何帮他清理,再对他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了。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昨夜月朗星稀,这日的阳光格外暴烈,天地清明白晃晃一片,光线透过窗格落入屋中,将漂浮的细碎尘埃映得分明。 二公子愣了愣,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皮肤洁净干爽显然对方已为他处理好,覆在身上的衾被也弥漫着日光淡淡的香气。 他侧过头,便瞧见同睡一枕头的季凉,他即使睡着,也戴着面具。 这一次,季凉并没有用鬼藤缚住二公子的手脚,他抬起手再度小心翼翼的取下对方的面具,狰狞的面容暴露在日光里,比夜晚看得更分明透彻。 焦烂的皮肤上渗着血和脓,二公子心里清楚,那是鬼火灼烧的印记,这辈子再无法愈合…… 他的心一阵抽痛,指尖却在半寸之遥处停滞了,颤抖着,不敢去触碰。 就这样凝滞了片刻,心念电转间,生出一个念想…… 第58章 因果 二公子轻手轻脚的翻身下榻,从昨夜扔在地上的衣袍袖兜处取出巴掌大的木盒子,揭开盖子,色泽艳丽的芷青墨膏暴露在日光里。 他取了砚台,用魂针刺破手指,血水汩汩流出滴在砚台上,二公子便和着血,将芷青墨膏化开了,视线扫到桌案处,看凌乱散落的毛笔,面上倏忽一红,昨夜意乱情迷的画面在脑海里越发活色生香。 他叹了口气,拿起一只兼毫小楷,端了砚执笔跪坐在榻边,他的凉儿依旧一动不动呼吸匀长,似睡得深沉,自然,也可能是假装的。 二公子也不管,点了墨便在对方面上勾画,屏息凝神,专心致志,仿佛看不见这化脓的皮肉狰狞的伤口。 细细的尘埃在日光里浮动,彼时刚过白露,空气里已渐渐弥漫着萧索的秋意。 时间似乎静止了,转瞬便过了近一个时辰,搁笔,画成,是一朵硕大妖冶的决蓝花。 季凉这才睁开眼,斜斜的望着二公子,狭长的眸子未见半分睡意:“小舅舅,你给我画了什么?” 二公子动了动唇:王八。 两人赤身裸体,调笑作画,季凉笑了,昨夜初见时的暴戾阴鸷彻底消失无踪,微微弯起的眸子融了秋日澄澈的日光。 他抬起手勾住二公子的脖子,唇舌交换呼吸相缠,又是一个深长缠绵的吻,吻着吻着,二公子就被他拽到榻上来了, “小舅舅不怕我这张脸?” 二公子静静的看着他,摇头,心中却道,若是可以,我愿替你受这些苦痛,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便显得失了真,遂他从不说出口。 季凉依旧是笑的:“想必小舅舅也是嫌弃我丑的,所以画了图案为我遮掩住。” 他自是玩笑的,不知为何,经过昨夜那一场翻云覆雨,原本凝滞在心中的恨意倏忽消散无踪了,对眼前这人再狠不起来。 二公子吻了吻他的眉心,抬手去取挂在墙上的铜镜,端至季凉面前。 透过铜镜,季凉看清了自己面上的图案,妖冶艳丽的决蓝花覆盖住狰狞的伤口,再抬眼时,与二公子视线相触,对方朝他莞尔,仿若在说: 你心中若还有恨,下一世,我便还你好了。 毁容是我,面刺蓝花,也是我。 北地的秋日天气甚好,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只可惜这好光景不长久,正如季凉阴晴不定的脾气。 季凉已经不是从前的季凉,那些痛苦的经历沉淀在他的血肉灵魂里,成为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日,阿成将中了长欢毒的季凉交给宗主,独自带着被毒哑的二公子离去。 他不停的在迷迷糊糊的二公子耳边小声安抚,二公子别怕,我那儿有药治你,你很快就能说话了。 可他所谓的很快,终究没有等来,二公子吃了所谓的药,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修为也散了大半,还烙下了咳嗽的毛病。 阿成变了,再不似从前那般与二公子吵吵闹闹,整日绷着一张晦暗的面孔,是他把二公子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成说,他生而卑微低贱,这辈子遇上最大的好事,就是做了二公子的侍见。 但这是最大的好事,也是最大的残忍,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只能以嬉皮笑脸装疯卖傻蒙混过去,辛运的是他演得很成功,瞒过了所有人,可惜瞒不过他自己。 若能一切都按既定的轨迹前行,他可以继续演,继续安安分分的守在对方身边,继续风花雪月骗过流年,可唯一的变数出现了,那便是二公子捡回家的孩童季凉。 那孩子渐渐大了,一双眼睛全都在二公子身上,而他家二公子虽是云淡风轻的性子,即使时时置身事外不过问人间烟火,可一旦与这孩子相遇,眼神就变了。 这样的眼神,是他渴望的,渴望二公子也能这般看着他。 好在他虽觉察出两人间的微妙氛围,可二公子却似刻意躲避着什么他琢磨不透、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有意的疏远时川、疏远季凉。 为此,阿成是心存侥幸的。可是一切又不随他所愿,这一次二公子回来,两人似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们要一起走,甩下这些个烂摊子,阿成知道,即使二公子不会抛下他不管,但有季凉在,他的地位他的存在会渐渐淡去,直至被完全取代。 为了保住自己在二公子心中仅有的存在感,他选择了背叛,下地狱便下地狱好了,横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二公子的态度让他困惑且自责,即使知晓了自己的背叛, 也只是深深的看着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他追问,二公子只是淡淡摇头,动了动唇,预料中的没有发出声音,然后是一阵猛的咳嗽。 阿成却看懂了,二公子说,事事自有因果,不全怨你。 二公子心中清明,本应是他亲手将凉儿献给姐夫,但因自己擅自崩坏人设改变剧情,这些罪恶便落在阿成头上,自己不亲手将季凉毁了,就得由阿成来,剧情有无数种发展的可能性,但最终只能走向一个结局。 季凉被背叛,破而后立,完成真正的主角蜕变。 无论是他,还是阿成,都只能是主角成长的垫脚石,在季凉的光芒下牺牲掉而已。 而作为主角的季凉,要背负的自然更多,二公子待他的好却是弄巧成拙,让他遭受了更多的磨难苦痛,当初几乎是以自毁的方式逃脱季家宗主的魔掌,仙骨尽毁,跌落时川冥海,被万鬼蚀骨鬼火毁容,却也阴差阳错凌驾于众魑魅魍魉之上,化鬼噬为己用,从地狱再爬到人间。 不破不立,就和书中原本的走向相似又不同,季凉也毁了容。 因为身体里存在着鬼噬,他虽极力压制着,性子却也变得阴晴不定,原本他就是铁血冷面的性格,如今又添了几分暴戾阴鸷,只不过这些情绪在二公子面前淡了许多。 但他终究已经不是原来的季凉了,将二公子软禁在离岛的宅子里,云朝朝雨暮暮,几乎到了没有节制的地步,而每次翻云覆雨后,二公子浑身骨架子都似要散架了,整个人似被车子碾过,越发虚弱苍白。 季凉才知,每次欢好,小舅舅都会把灵力渡给他,得知真相后他生气了,体内的鬼噬翻涌不休,人也因此变得暴戾冲动,他将二公子以鬼藤缚住,情事几乎成为一种无休无止的折磨…… 二公子不动声色承受着,季凉给予的苦悲喜乐,他都甘之如饴。 难过的人是季凉,他发现自己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伤了小舅舅,悔恨又悲哀,但若让他放过对方,他做不到。 如此过了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寒,快要入冬了。 屋中暖炉烧得极热,二公子只穿薄薄的一层单衣,上好的绸缎如流水般淌过他身体,勾勒出令人遐想的曲线,季凉为他褪去衣衫,在冬日的阳光下愣住了,原本瓷白无暇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淤痕,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新伤旧痕,二公子当真体无完肤。 季凉再不知拿他小舅舅如何是好,这般下去,这个人迟早会被自己弄死。 是时候认认真真考虑放开对方了。 小年夜这天,阿成与季家宗主集结众人以匡扶正义铲除邪修为名,南征离岛企图将季凉挫骨扬灰。冬夜清寒,那夜一场极近缠绵的情*事后,二公子晕死了过去,全然不晓得整个离岛已经变成人间地狱,鬼火弥漫阴灵遍野。 季凉纵然有能耐,抵抗数千人的围剿却也十分吃力,兵荒马乱间他提着沉水剑迎战,迟疑片刻,不但没将二公子唤醒,还给对方捂了迷药,三天三夜,二公子都不会醒来了。 他在对方眉心落了个吻,没戴面具,转身消失在冲天的火光里,二公子绘在他面上的蓝花在鬼火的映照下流溢着妖冶的光华。 离岛的鬼火烧了三天三夜,围剿的修士几乎全军覆没,包括季家宗主,而阿成却将二公子救了出来。 自此,季凉也真正与鬼噬合体,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二公子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时川,阿成守在他榻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眨了眨眼,无可奈何的勾起唇角:“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话方一出口,阿成与他都愣了愣,居然能开口说话了。 另一边,季凉彻底被鬼噬控制住,搅得人界再无宁日,据说他所在的离岛方圆千里,已数月没有白昼,草木俱枯鬼哭遍野,成为人间鬼域。 按原书的情节,季凉不至黑化至此,是二公子所谓的“善”将这个人,这个书中的世界毁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做了个梦,托梦之人交给他一个办法,以他的血肉魂魄为引设寂杀阵,引季凉到阵中,如今的局面方可破。 而设阵的代价,则是二公子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无论是书里还是现实里。 第59章 作弄 季珂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种疼,并非宿醉这么简单。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似千斤重怎么也撑不开,整个人混混沌沌似被抽空了气力。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说,季公子,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做饭么?可别饿了我家凉哥哥。” 温冉自己饿坏了,便在窗外嚷嚷,谢萩子跟在她身后默默不语,一双眸子却紧紧盯着温冉不放。 温冉觉察到了,微不可察笑笑,也不看她,只继续对着屋子嚷嚷:“凉哥哥你不饿么?” 谢萩子这才低低道了句:“温姑娘若不嫌弃,我也可以试着下厨。” “得了得了,你谢大小姐做的饭菜,我可不敢吃。”温冉摆了摆手,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悦得意。 她们打情骂俏的话季珂都听在耳中,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往身侧摸了摸,却是冷冰冰空荡荡的一片,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忍住难受倏忽睁开眼,身侧什么人都没有,再抬眼,瞧见晏前辈坐在窗前的桌案边,用手枕着头似在熟睡,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便下榻取过厚衣裳走到案边为晏凉披上,苦苦一笑:“前辈怎如此嫌弃我,宁可趴着睡也不肯睡我身侧……仔细着凉。” 温冉叫嚷的声音不算小,按理说晏凉早该醒了,可现如今却趴着一动不动,季珂以为他是真的乏了,也不打扰催促,索性坐在他身边,借着淡淡的冬阳看晏凉安静的睡颜。 可……为什么晏前辈的嘴唇这么苍白? 季珂心头跳了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了触,嘴唇冰冷僵硬…… 那一瞬,季珂整个人都僵了,甚至不敢进一步确认…… 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他守着晏前辈不放,强迫也好软禁也罢,好歹人是在他眼前了,如果现在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季珂真不知……不知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晏前辈……”他压低声音,极轻的唤了句,指尖沿着唇角的轮廓划过,停滞在鼻下…… 鼻息全无,一点温度都没有。 季珂的手指开始发抖:“前辈,别吓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停驻在晏凉眉心上,灵力汇入的一瞬间,晏凉的身体顷刻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只余一缕头发轻飘飘的落在桌案上! 晏凉就这样,在他面前,没有了。 应该说,他被人摆了一道,用障影术弄了个幻影糊弄他! 还在屋外院子里与谢萩子互探心意的温冉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与谢萩子迅速交换眼神,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转瞬间季珂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晦暗可怖。 温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步抢上前皱眉逼问:“季珂,怎么回事?!” 季珂面上一派灰白,根本无暇理会姑娘的质问,只冲到度昱江昭的屋里,一脚踹开了房门。 彼时度昱微微低着头,江昭正为他将头发从衣领里捋出,闻声皆是一愣,度昱抬头诧异的看向鲁莽冲进来的季珂,桃花眼眨了眨,预感到什么,惊疑不定的神色一闪而过:“是不是凉哥哥……” “阿昭,这是障影术?”季珂声音沉冷,将那缕头发递到江昭面前,手指微微颤抖。 江昭接过残发仔细查看,点头,比划道:是晏前辈的没错。 度昱起先还有些怀疑对方在使诈,抬眼看季珂的神情,片刻就将自己的怀疑打散了:“季珂,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喝多了,被人算计。”季珂拽紧手上的头发,骨节泛白。 “谁?”度昱脱口而出,谁有这么大能耐,竟然在季珂眼皮子地下动手脚,且这渡野川周遭都是结界阵法,谁能进得来? 此时温冉谢萩子也追了进来,温冉冷静不下来,谢萩子握住她的手,淡定道:“傅玄良不见了,阵法也被人动了手脚,我们被反困在渡野川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想办法破阵,追!” …… 无厌山,洛云峰。 傅玄良花了近两日,几乎熬了半条命才从渡野川来到无厌山,一到山脚,便有灵奴引他从偏道上山,一路上没遇到人,直绕过正殿抵达江宗主闭关的石室。 闲杂人等早退下了,石室内只余傅玄良和江陌两人,江陌微微敛眸看不清什么神情,为面上冻得通红发紫的傅玄良沏了热茶。 傅玄良丝 毫不客气,理所当然的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稍稍缓过气:“傅玄良这壳子,忒不争气了,一路上累掉了我半条命。” “选择傅玄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了他,没人的灵波与你这般匹配了,”江陌不动声色,续了茶抬眼:“看来十分顺利。” 傅玄良勾了勾唇角:“自然,不然我怎会回来。” “恭喜。” “你那爱徒,倒不如传说中那般难对付。” “他小子性子就那般,温水煮青蛙,安逸久了,自然放松戒备。” 傅玄良不置可否笑笑:“我倒觉得,他是狂妄自负过了头,以为没人能从他眼皮子低下带走二公子,哈,我还给他留了个惊喜呢。” “……” “这一回,倒也解气又有趣,”说着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望着沉浮在水中的茶叶:“药和容器可准备好了?” 江陌道:“药好是好了,可依你所言,晏凉他不属于这里的人,也不知有没有效果,至于容器……” 傅玄良微微眯起眼睛:“如何?” “以涂冥石作为容器锻造肉身,按理说需其魂魄自行炼化,涂冥石会排斥甚至吞噬入侵的神魂,而魂魄本身需足够强大才能承受得住涂冥石的试炼,魂魄被碾碎一丝丝融入涂冥石中生出经脉,保持神志不死不灭,经历天劫与常人无法忍耐的痛苦,才能真正与新肉身磨合好,如今我们这样强行锻造,恐怕……” 明知如此,傅玄良仍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先把药试了,夜长梦多。” “成,可那容器……?” “按原计划走,三十日后,必须渡魂。” 江陌不语,迟疑片刻道:“恕我多言,你为何宁可冒险,也不愿用晏凉原本的身体?” 傅玄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我洁癖。” “……” “二公子身上,如今新伤旧痕一大堆,我可不希望他带着这些。”说这话时他似乎忘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里还有他留下的牙印。 “……” “先想办法,将二公子的魂儿抽出来,旁的之后再安排。” 江陌抿了抿唇,面露难色:“可是……” 傅玄良的手一顿,手中的空杯即刻化为齑粉,他冷声道:“只有这件事,没有可是。” “……”江陌神色微变,不再多说。 “我既然能为你逆天改命活下来,自然也能让你从这世上滚蛋,无厌山所有人都会如你在梦境中所见那般,死无全尸,包括你宝贝儿子江昭,可明白?” 江陌面色又青又白,点了点头。 …… 渡魂术是无厌山的秘术,且只有宗主能习,傅玄良之所以改了书中设定,让早该陨落的江陌一直活着,皆是因为这个身份有利用价值。 江陌这壳子虽年长,却也生得风流倜傥,染了白霜的两鬓平日里让他显得沉稳又和蔼,如今在摇曳的烛火与蒸腾而起的药烟里,看上去格外沧桑疲惫。 他呼出一口气,眼前出现斑斑驳驳的黑点,有气无力的抹掉额角的汗水。 “抹除魂魄记忆的药我已灌下,只是效果……” “怎样?”傅玄良微微眯起眼,冷冷的看着江陌。 江陌微微一叹:“他醒来才能晓得。” “无妨,一次不成,灌两次三次。” “……” “灌到他把你那小徒儿忘得一干二净为止。” 江陌不置可否,抹了把汗便离开后,石室内只剩下傅玄良与面色苍白的晏凉。他留了一盏琉璃灯,暗淡的光影勾勒出晏凉清冽出尘的五官。 另一旁的冰棺里躺着用涂冥石塑造出来的半成品,那张脸,同晏凉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干干净净,再无任何痕迹,没有蓝花刺青,没有刀痕没有咬伤,自然,季珂留下的种种印记都不复存在。 傅玄良笑得病态又欢喜:“二公子,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就该干干净净的。” “等三十日后,我为你补全魂魄,将之前的一切也一笔勾销。” 如此说着,他用指尖勾勒着晏凉的脸,沿着下颌的轮廓一路下移,手指停留在隆起的喉结上,饶有兴味的把玩着,灵力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点点汇入晏凉体内。 许久,琉璃灯里的烛火开始跳动,石室内忽明忽暗,许是烛火要燃尽了,傅玄良莞尔,低头在晏凉耳侧轻声道:“二公子,你该醒了。” 如此说着,还轻轻的朝对方耳内吹了口气,片刻,晏凉的睫毛颤了颤,睡凤眸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漆黑的眼里里氤氲着水雾,满是懵懂。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傅玄良始终笑微微的。 晏凉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无措,缓缓摇头。 傅玄良哈的笑了一声,江陌这药果然起了效用,他的二公子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省事,听话,好调教。 “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了。” 晏凉眨了眨眼,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我……” “从今往后记住了,你是我的人。” “……” “好好记着,千万不要忘记了。” 第60章 病娇 因为晏凉本身魂魄不全,加之日日定量服用抹除魂魄的汤药,每日只清醒不到两三个时辰,即使醒来,人也不言不语的坐着。 可即使他只是这般安然闲坐,也独有一种清淡温润的俊美,坐在他身侧,能让人不自觉放松心境,变得安稳平和。 傅玄良莫名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吩咐江陌每日以雪芍熬汤端来,他一勺一勺的喂晏凉喝下。 没有记忆的晏凉十分乖巧,汤到嘴边,乖乖的喝下,斯斯文文恭恭敬敬,一碗汤喝罢,傅玄良替他擦了擦唇角,心中难得一片柔软。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晏凉淡淡的摇了摇头,莞尔:“我没事,不用担心。” 傅玄良对上那双清冽无尘的眸子,笑了:“那就好,等再过些时日,我替你把魂魄补全。” 晏凉眨了眨眼:“多谢。” “可有什么喜欢吃的?” 这个问题似把晏凉问住了,他怔了怔,没做出任何反应。 傅玄良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皮肤:“没关系,到时候一样一样的试,总能晓得喜欢吃什么。” 这话他是对晏凉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晏凉点了点头,沉默一瞬,开口问道:“我可有名字?” 傅玄良的脸倏忽沉冷了下来,转瞬又恢复如初:“我暂且唤你二公子吧?” “……” “以前的名字我们不要了。” “嗯。”晏凉乖乖的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我能做到的都会给你。” “好。” “绝对不会比旁人能给的差。”傅玄良说这句话时,眸子闪了闪,掠过一抹阴狠之色,他所谓的旁人,自是意有所指。 晏凉沉吟片刻,莞尔一笑:“多谢。” 傅玄良深深的望着他,从对方微弯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愣愣的,一瞬间失掉所有表情。 他弯下身将唇抵在晏凉额上,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久到渐渐身子发抖,越是觉得眼前的人可怜可爱,他对季珂的恨越无法消弭。 “二公子,等我为你补全魂魄,你为我杀一人可好?” 怀中的人颤了颤,没有应答,傅玄良再看时,晏凉又沉入一天漫长的睡眠中。 他微微叹了口气,复而又勾起唇角:“你若一直乖乖的,魂魄我自会为你补全。” 傅玄良在榻边守了片刻,盯着对方脖子上的咬痕出神,记忆起先前尝到晏凉血的滋味,喉头不自觉的动了动,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嘴唇凑到对方肩窝处,心跳越发急促,味觉的记忆让他兴奋。 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再三忍耐,忍得额角冷汗涔涔,终于将本能的冲动压了下去,只伸出舌尖在对方的脖子上舔了舔。 现在这人是属于他的,既然是自己的东西,自然不舍得随意破坏。 傅玄良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许久,躺在榻上进入休眠的晏凉,睫毛颤了颤。 …… 石室有一扇巴掌大的天窗,每夜子时,月上中天,清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榻上。 这夜正好十五,月光清朗,一地寒霜。 傅玄良夜里不敢来,他担心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又去尝对方的血,所以石室里只余晏凉一人和冰棺里冰冷僵硬的半成品壳子,极静极静,甚至能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 月光正好落在晏凉的脸上,原本紧闭的双眸倏忽睁开,眼里毫无混沌懵懂之色,他赤脚下榻,石室内爬满鬼芍藤,青紫的藤蔓上生了密密麻麻的小刺,也开了几朵淡紫色的鬼芍花,皆有小毒。 晏凉小心翼翼的取下几朵鬼芍花,放置于砚台处,又拔下一根细长的鬼刺,毫不迟疑的刺破手指,嫣红的血汩汩的冒了出来,滴落在砚台的花瓣上。 鬼芍花和血研磨,是最上乘的染料,只是有些小毒,晏凉便以鬼刺沾取染料,借着明朗的月色,在自己手臂上刺了一只信灵鸟。 画成,他挥了挥手,手臂上的墨痕消失,片刻,一只拇指大的信灵鸟从天窗飞了进来,落在桌案上。 晏凉随手撕了一页书,将未用完的花汁斑斑驳驳的点在纸上,用发丝卷起缚在信灵鸟腿上,嘴唇微动,又扬了扬手,信灵鸟扑扇着翅膀从天窗飞去。 无厌山的纸都是特质的,自小在此长大的季珂自然能识别。 将所有事物归置于原处,鬼刺也被鬼芍叶卷起消融了干净,晏凉躺回榻上,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便一动不动的睡熟了,这回他不是装睡,而是鬼芍藤的毒渐渐弥散开来,麻痹了他的神志。 再清醒时已是翌日午后,晏凉没睁开眼,瓷器碎裂的尖锐声传入耳中。 “他怎么回事?!”傅玄良压低声音质问。 江陌敛着眉,声音没什么情绪:“许是中了鬼芍毒。” “你这石室里,怎留如此不祥之物?”傅玄良气得声音发抖。 “此物是防止禁锢于此之人逃脱……” 傅玄良未等他说完,便不耐烦的挥袖:“统统拔了。” 江陌没再多言便应下来,傅玄良心中焦躁,拿起另一只瓷杯又往地上摔,江陌眉头微蹙,担心道:“此处虽为无厌山禁地,可动静太大终究不好。” 傅玄良心知他有理,便也不回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稍安勿躁,你看,晏公子他醒了。” 闻言,傅玄良猛地回头,面上的怒色瞬间转为担忧,晏凉则半撑起身子,朝他温和一笑:“睡过头了。” 江陌很识时务的出去,傅玄良用唯一一只没被他摔碎的杯子沏了茶,晏凉也没迟疑,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了一半。 片刻,傅玄良淡声问:“你去碰那个毒花了?” 晏凉怔了怔,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装得很像那么回事道:“是,我看它开花了,便想看仔细些。” “那鬼芍藤有毒,以后别碰了。” “好。” 傅玄良心疼的揉了揉他脑袋:“等魂魄补全,我就让你出去。” 晏凉也静静的任他动作,安然的开口:“那你呢?” 倒是傅玄良迟疑了片刻,莞尔:“我自然随着你。” 顿了顿又道:“但是,可能再不能和你说话了。” “为何?” “为你补全魂魄,我自然就不存在了。” “什么?”这一回,纵然是晏凉也淡定不起来了,这话的意思他一时理解不了。 “我本是飘在轮回道上的一缕怨念,无法往生,没人超度,也不能幻化成形,就这般在世上漂泊着,直到有一天,遇到你的残魂……” “和我从前见过的所有残魂碎片都不一样,好看的很,”傅玄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把玩着晏凉的头发,卷起又放下:“后来我依附在你的残魂上,朝朝暮暮,在轮回道上沉浮了数载,竟渐渐生出了意识,虽没有肉体,却与正常的魂魄没太大差别。” “再后来,我被封在无生海底,机缘巧合你也穿到了自己的书里,那日度昱抹你脖子,你的血落在无生海里,我身上的封印就解除了……我晓得这些你听不懂,但你记住,这一切就是你我的机缘。” 晏凉面上做出一派懵懂的模样,心思却转得飞快,怨念本无法化形,更没有意识思想,但若以残魂为引相依附修行,是有可能生出一个新的魂魄的。 与付丧神不同,却比付丧神更难对付,毕竟它不是只单纯依靠本能行动,而是真真正正会思考的魂灵。 “我能看到从前你所有的记忆。” 晏凉很配合的眨了眨眼:“从前的事,不能告诉我?” 傅玄良莞尔,揉了揉晏凉冰冷的耳垂,道:“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你还是不要晓得的好。” 晏凉面上安分的点了点头,心中却自有一番琢磨,这家伙性情却阴晴不定,先前还强迫他记起前尘往事,现在又口口声声让他忘记,再将上次在鬼窑的经历联系起来,这怪物保留了作为怨念嗜血善变的本性,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 “也没人会同我这般,永远站在你这边,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 “……” “毕竟,我们算是一个人。” 四目相对,晏凉将情绪掩藏得极深,轻描淡写开口道:“把我的魂魄补全,那你……” 傅玄良笑了笑:“我自然再不能化形了。” “……” “无所谓,横竖我又回到原本的怨灵状态,不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助你亲手杀了那些曾伤害你的人。” “……我要杀之人,是谁?” 傅玄良眸子暗了暗,唇角却微微挑起:“这一世,他叫季珂。” 晏凉沉默一瞬,点头:“好。” 之后,傅玄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话,看起来心情甚好,先前的暴戾消散无踪,所言之事不过是他作为怨念时的所见所闻。 晏凉安安静静的听,恰如其分的给出一些反应,心中琢磨着自己的胜算。 正月十六,入夜,月色如洗。 经过昨夜的折腾,傅玄良再不愿离晏凉半步,他也效仿季珂的模样,搬来了一张床,睡在床榻边上。 晏凉闭着眼呼吸匀长,装作熟睡的模样,思绪却分外活络,按照季珂的性子,也该来了。 明月移至中天,周遭安静得似能听到月光落地的声音,就在一片寂静中,傅玄良倏忽睁开眼。 他的剑就放在榻边,正欲起身去取,沉水剑尖就直指他喉头。 傅玄良不甘心,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动,便猝不及防的被躺在榻上的晏凉扣住,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晏凉朝季珂微微一笑:“季公子,你可算来了。” 第61章 开撩 季珂算是在无厌山长大的,对这里的地势机关再熟悉不过,他若有心潜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晏凉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如此放心。 傅玄良额角青筋暴起,却没有发作,冷冷一笑:“原来你竟是装的,是我大意了,本应该……” 晏凉还未待他说完,便将不知何时被他收入袖中的鬼刺捏在手里,朝傅玄良耳后的穴位扎了扎,傅玄良瞬间不能言语。 季珂眸色闪了闪,剑尖直抵他喉头:“前辈,如何处置?” “别伤害他这身子,直接把魂魄从傅玄良的壳子里□□。”晏凉这句话说得极冷静,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倒是让季珂愣了愣,他从未见过晏前辈这种神情这种语气。 直接从夺舍的肉体里拔出魂魄,其实就相当于要将对方灰飞烟灭,傅玄良却抬起一双眼,眼含笑意望向季珂,这一刻,季珂迟疑了,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且他早就注意到了冰棺里的那副躯壳,心中疑惑顿生。 “事不宜迟。”晏凉催促。 季珂将灵力汇于左手掌心,形成一簇淡蓝的渡魂火,灼灼跳动于夜色中,眼见渐渐逼近傅玄良,他却一派游刃有余唇角一勾—— “珂儿,不可。” 听这声音,季珂僵住了,一抬头,果然看到他师尊站在石室入口。 自从他叛出无厌山后,再没脸见师尊,且江陌一直是闭关状态,他也没这个机会…… “师尊……”季珂先前虽嘴上说不愿回来,可当真见了于他有养育之恩的师尊,还是控制不住微微发愣。 晏凉心道不妙,这江陌早就不是他设定的江陌,已然成为被对方操作的傀儡,如今出现,季珂指不定心软,他没能耐也没把握让男主违背师言。 “珂儿,把剑放下。” 季珂为难的望了眼晏凉,晏凉朝他淡淡摇头,低声道:“信我。” 季珂点头,手中的渡魂火眼见就要直逼傅玄良的丹田去,电光火石间一道灵流飞掷而来,截住了他的动作。 “珂儿,听为师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看晓之以情无用,江陌出手后便打算动之以理。 “……” “你一直寻觅的晏公子残魂,就在他身上。” “……”季珂心头一震,惊讶的望向傅玄良,傅玄良与他四目相对,面上的笑加深了。 “你若将他强行拔出傅玄良的壳子,一着不慎,晏公子的魂魄便再补不全了。” 季珂颤了颤,微微眯起眸子疑惑的看向晏凉:“前辈,此言当真?” 晏凉定定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撒谎:“我不清楚。” “……” “可无论如何,留着他隐患太大。”依照此人狡猾不受控的性子,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夜长梦多,还是除掉最为稳妥。 于晏凉而言,此人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个,不存在于书中,更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况且魂魄不全已经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妥。 “前辈,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能听你的。” “季珂!”晏凉低低吼了一声,他的男主难得优柔寡断一次,竟优柔寡断得完全不是时候,虽然对方的心思他明明白白。 “恕难从命。” 晏凉清楚,季珂一旦决定的事,就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冷静道:“那好,只不过千万小心,无论是对如今的傅玄良,还是你师尊。” 顿了顿,看季珂面有迟疑,又道:“不信你瞧冰棺里的事物便知,他们想用新的壳子取代原来的我。” 季珂呼吸一窒,质问的看向江陌,江陌面色清白仍在挣扎:“为师会与你解释清楚,你若怀疑我的真假,可以亲自用灵识来试。” 看江陌如此说,季珂也不客气,当真用灵识去探对方灵息,确实是江陌本人没错…… “珂儿,你这下可信了罢?” 季珂不语,脸上难得露出困惑为难之色。 “江宗主,你无须为他拖延时间了,”晏凉叹了口气无奈道,季珂闻言侧过脸,发现傅玄良已经两眼一翻倒在晏凉怀里:“他跑了。” 这一招金蝉脱壳,晏凉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一直催促季珂拔魂净化。 季珂眉头拧了拧,十分不耐烦的将傅玄良拎了起来扔到一侧,以脸朝下的姿势用捆仙绳缚住。 他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如今面色苍白的晏凉,嘴唇微动,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视线交缠,几乎忘了身在何处,旁边还有谁…… 江陌咳了一声,道:“珂儿,你难得回来一趟,就别急着走了罢。” 季珂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江陌的眼神里已有了警惕之色:“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江陌却佯作冷静自若:“你是在质问为师?” “是。”言简意赅,直言不讳。 江陌哈哈一笑:“珂儿,为师都没有责备你,你倒发难起来了。” “师尊,一码归一码。” “珂儿,为师与傅公子也是好意,想要帮晏公子补全魂魄。” 季珂微微眯起眼,沉默一瞬冷冷开口:“师尊这话,我实在难以信服。” 江陌的眼皮跳了跳,他虽然面上做出一副游刃有余之态,额角却密密麻麻的浸出了汗:“那,你想如何?” “江宗主,晚辈在此叨扰多日,如今也该回去了。”晏凉从容不迫道,面上温雅,一双眸子却藏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他现在不清楚早被自己写死的江陌为何还活在人世?这人是江陌本人还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傀儡?他的修为如何?若是同他设定的江陌无异,季珂也不是他的对手……经过再三考量,晏凉此刻并不想触碰他的底线和他闹翻,更不想看到季珂弑师灭门的血腥桥段,三十六计,走为上。 江陌没立刻回答,似在掂量利弊胜算,片刻淡然一笑:“那,我便不留客了。” 晏凉站起身,因服了药元气大伤,眼前顿时一黑,却愣是咬紧牙关没表现出来:“这段时日多谢款待了。” “晏公子无需客气,你与珂儿交情这般深厚,无厌山自是欢迎你的。” 晏凉微微一笑:“那,晚辈便不客气了,这傅小公子是晚辈旧友,就由晚辈带走罢,还有这副身体……” 他顿了顿,莞尔,朝季珂淡声道:“季公子,劳烦你帮我毁了它。” 季珂面上神色明显一顿,迟疑一瞬终于应下:“好。” 江陌嘴角抽了抽,手背青筋隐现,沉吟半晌:“晏公子无需客气。” “多谢了。”晏凉微微躬身行礼,便朝季珂使了个眼色,示意抓紧时间动手。 平日杀伐决断的季珂却很迟疑,毕竟冰棺里那壳子,和他的晏前辈生得一模一样,他有些下不去手。 晏凉叹气:“季公子,那……并非我,动手吧。” 季珂点头,他只勾了勾手指,冰棺中躯壳的衣物便自燃起来,瞬息沉静的面容便沉入一片火海中,涂冥石锻造的身子转眼化作枯骨。 看季珂面色有异,晏凉温和的抓住他手腕,柔声道:“烧了才干干净净。” 倒是季珂愣住了,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前辈会主动牵他的手…… “别发呆了,”晏凉笑,看了看晕死在榻上的傅玄良:“这个,也一起带走罢。” 季珂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瞬间红了,掩饰般低下头垂下眼,轻轻巧巧的拎起傅玄良的衣领。 晏凉瞧在眼里,心中好笑,这季珂也真有意思,爬床乱蹭的功夫了得,平日骚话也没少说,自己主动牵个手,他就羞成这样? “好……”季珂回答道,依旧不敢看晏凉的脸。 “季公子,你这般提法,没到家傅小公子就得被你拎断气了。”晏凉看他嫌弃的神态,有些哭笑不得。 季珂应了声,便改提对方的腰带…… “还是我来吧。”晏凉无奈,虽然这躯壳被那怪物附体了,但傅玄良是无辜的,总不能让人家白白断气。 “不,前辈放心好了,我保证他能剩下一口气。”季珂执拗的不让晏凉亲自动手,语气倒是轻描淡写。 “……好吧。”晏凉无奈,只得由着他。 江陌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却不好言语,半晌又是咳嗽:“珂儿,晏公子,我就不送你们了。” 晏凉颔首:“江宗主,就此别过。” 如此说着,他牵着季珂的手走出石室,突然顿了顿:“从今以后,季珂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进冗长阴暗的甬道。 季珂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珂儿,你带路。”在深浓的黑暗里,晏凉猝不及防的低喃了一句,声音几乎淹没在彼此的脚步声中。 闻言,季珂的呼吸都停止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前辈方才叫我……” “珂儿。” “啊。” 晏凉笑:“你师尊叫得,我就叫不得?” “……晏前辈你……” “我怎么了?”晏凉语尾微微上扬,颇有点明知故问的顽皮。 “没事……”季珂的脸一阵阵热了起来,笑了:“我喜欢前辈这般叫我。” 晏凉笑笑,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便觉身上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似的,拉住季珂的手沉了沉。 季珂感受到了对方的勉强,将拎在手里的傅玄良随意朝地上一扔,便微微蹲下腰:“前辈,我背你。” “……” “赶紧上来。”季珂催促。 “……那傅玄良怎么办?” 季珂笑笑的将捆仙绳交到晏凉手上:“前辈牵着。” “……”晏凉无语,这话说得,傅小公子就似一条狗一样……要是被他们傅家人晓得了,不得天涯海角都要扒了他俩的皮。 虽如此想,晏凉还是乖乖的趴在季珂的背上,他实在是没气力了,若非撑着一口气,早就沉入昏睡中。 说拖着傅玄良走,自然是玩笑话,季珂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一只巨大的黑犬便从暗道的另一侧奔跑了过来,及至季珂腿边,伶伶俐俐的蹲下,伸出舌头一脸乖巧。 “玲珑,劳烦你驮那家伙出去了。” 那只名叫玲珑的大犬闻言忙趴下,等候季珂将需要运输的“货物”放置在它身上。 晏凉目瞪口呆的看着玲珑,诧异道:“玲珑被你养成这样了?!” 这黑犬,站起来绝对可以到人的胸口!和他设定的小巧可人的玲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前辈认识玲珑……?” “……我意思是,这名字和它不搭。” 晏凉忙转了话风。 季珂摸摸玲珑的脑袋,将背上的晏凉向上提了提:“是,玲珑是阿昭自小养的,只听我和阿昭的话,名字是我小时候起的。” “……” “阿昭捡到它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可不叫做玲珑么?” “……在理。”晏凉笑了,突然生出想抱抱小时候的季珂的念想。 “前辈,方才……怎么回事?” 晏凉将头埋在他肩窝上,有气无力的:“不赶紧走,待会你师尊让你杀了我,我怎么敌得过?” 他自然是讲笑的,可季珂非但没笑,反而沉声道:“我怎么会背叛前辈。” 晏凉莞尔:“那我又成让你违逆师命的罪人了。” “前辈放心,我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这罪名我担。” 明明晓得是俏皮话,晏凉还是禁不住心里暖融融的:“珂儿。” “嗯。” “先前,对不起。” 季珂怔了怔:“前辈指什么?” “没事,”晏凉笑笑的揭过:“只不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尽量不要与你师尊发生冲突,他毕竟是江昭的爹,如今无厌山真心待你好的人,只有江昭了。” 季珂沉默一瞬,淡声道:“我明白的。” 晏凉一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季珂又道:“只是,若他对前辈不利,我也决不会留情面。” “……” “无论谁都一样。” “……” “前辈说我凉薄,忘恩负义,是没错。” 第62章 定情 晏凉将头搁在他肩膀上,嗤的笑了:“你真是记仇。” “……?” “不过是我当年的醉话,你就记了这么多年。” “前辈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上,不会忘。” “这是要做什么?“晏凉的声音有点懒懒的,缠在季珂肩窝处。 季珂沉默一瞬道:“前辈待度昱温冉亲和随意,却总不肯与我多言,对我也处处提防,我记着,若有天前辈恨我入骨不再与我说话了,我还能有个念想。” 闻言,晏凉怔了怔:“你这般说,倒是让我心怀愧疚。” “正是,这样前辈才能待我好些。” “……妄想。”晏凉低低一笑,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待季珂的好,比待温冉度昱要多得多,只是这种好是不是季珂想要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前辈,你若乏了,便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走出冗长阴暗的石道,天地豁然开朗,正月十六,月光如洗。 季珂沉水出鞘御剑而行,傅玄良被他从玲珑身上提起来,漫不经心的吊挂在半空中,晏凉看了一眼,心里啧了啧,也不再多管。 他这男主,也忒孩子气了。 晏凉打了一会儿盹,又睁开眼睛,还在天上飞着,月光已经没了,也不知到了哪儿,天上飘着细细的雪。 “我们去哪儿?回家么?”模模糊糊间晏凉揉了揉眼睛,脱口而出。 “回若川樱舍,先前我去找前辈,稳妥起见,阿昭就带着度昱回了若川,度昱应该有法子将前辈身上的药除干净。” 顿了顿,又问道:“前辈说的家,是哪儿?渡野川的扶铭峰,还是笠州。” “珂儿,你说了算。” “……什么?”季珂没料到晏凉竟这般回答,愣住了。 “什么什么?”晏凉明知故问。 “前辈的意思是……” “以后一块儿过呗,无论是笠州还是渡野川,你欢喜便好。” 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表白,把季珂弄得心脏狂跳:“前辈,我不是你那个凉儿……” “嗯,我晓得,你是季珂。” “那前辈为何……?” 晏凉语气清淡,一张脸却红了,蹭在对方后颈的肌肤处:“只允许你软禁我,就不允许我同你说这些?” “认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前辈,我……” “你什么?” “我……” “珂儿。” “嗯。” “你若不相信不放心,我娶你好了。” “啊。” “明媒正娶那种,可愿意?”晏凉将脸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自己倒是把自己的脸蹭红了。 前世的事历历在目,今生的一切也刻骨铭心,他想起了一切,倒真是放下了。 放得下,也才真正拿得起,人生苦短,他不想再为难自己,狂妄也好逆天也罢,这一次他还想赌。 不能说是赌,而是争,与其自己纠结苦情惨兮兮的,不如与天命争,横竖再惨的,都经历过了。 季珂没有立刻回答,身上微微颤抖着,倒是晏凉得不到回应有些慌了:“怎么,珂儿你不乐意?” “我愿意!” “噗……” “只是,前辈为何突然如此决定?”季珂实在不能也不敢相信,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猝不及防就与他告白…… “……为何?”自然是喜欢你啊,哪有这么多为何,晏凉腹诽,却不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 细雪迎面而来,季珂替晏凉挡了大半,而晏凉此刻却想吹吹风,好吹灭面上烧起来的火…… “是不是从傅玄良那,得知了什么……关于那个凉儿的事。”震惊欣喜过后,季珂渐渐冷静下来,揣测前辈或许下定决心把他当做那凉儿的替身,再不济些,或许是前辈晓得了什么法子,通过与他成亲唤回那个凉儿…… “你瞎想什么?” “只要前辈欢喜,我都……” “珂儿,“晏凉截了他的话,笃定道:“这只是我和你的事,不要瞎想。” 前世种种太过悲伤,他不希望季珂记起,如今这样纯粹干净便好。 先前是他有错,明明觉察到季珂与凉儿的相似之处,明明不是没动过心,却骗过对方也骗了自己,太狡猾太卑鄙了。 “从今往后,好好过罢,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我们一起便好。” 季珂收起所有猜忌,笃定又温柔道:“前辈放心,我定寸步不离。” 他嘴上淡定,整个人却不是这么回事,若不是在御剑,他定欢喜得满地打滚了。 “一言为定。”这一次是晏凉牵过他的手,小指勾着小指,许下承诺。 渐渐的,两人十指缠在一起,季珂整个人像被火烧了一样,滚烫滚烫的,许久开口问道:“前辈,附在傅玄良身上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晏凉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真要在此时讨论这么煞风景的话题么?” “……” “那家伙是怨念依附魂魄碎片化了形的不祥之物,先前你也听你师尊说了,我丢失的那缕魂魄,就在他身上。” “……” “江宗主受对方所托,想抹除我的记忆,并利用渡魂术将我的魂魄渡到新肉体上,而依附在傅玄良身上那家伙,则等待时机为我补全魂魄。” “……” “好利用我杀了你。” “他先前认识我?” “或许吧。”晏凉微微一笑回答,显然不想深入讨论下去。 “不过,若是被前辈所杀,我倒是死得无怨无悔。”明白晏凉的意思,季珂以俏皮话一嘴带过,不再往深里问了。 他隐隐约约觉察出晏凉知道许多事,可既然对方不打算说,他再深究就没意思了,如今这般,也算求仁得仁。 将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晏凉又有些支撑不住了,被灌下去那药虽然没清了他记忆,却很折磨他的神魂。 感受到晏凉呼吸渐渐弱下去,季珂蹙眉担心道:“这里到若川还有近半日的路程,刚巧现在到了洵州,我们去歇几个时辰再出发罢?” 晏凉思及这段时日季珂定四处找寻自己,早磨得心力交瘁,不过是表面装成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有些心疼,遂点头应道:“也好。” 说完这句话,晏凉又沉入浅淡的睡眠里,晕晕乎乎了一阵,隐约感觉到季珂御剑下行,他又被对方稳稳当当的抱着前行。 彼时天将明未明,季珂一手抱着晏凉,一手用捆仙绳吊住提着傅玄良,洵州正出摊卖早点的小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混不理会,寻了家客栈便进去。 店小二惊吓的差点说不出话来,片刻才瑟瑟发抖道:“客官,您是要几间客房?” “一间。” “啊……好的,稍等。”小二不经意瞧了眼季珂抱在怀中昏睡之人,竟是从未见过的俊俏,再看被捆绑提着的小公子,一时心惊,这客官的癖好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季珂承受着旁人匪夷所思的目光,将晏凉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进了客房,随手关了门,将傅玄良扔在一边,才把晏凉放在榻上。 淡蓝的天光从窗格映进屋中,落在晏凉脸上,季珂坐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此情此景莫名似曾相识。 “珂儿,在想什么?”晏凉虽闭着眼,意识却是醒着的,模糊中他抓住季珂的手,十指相扣。 “前辈再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我们继续上路。”季珂柔声道,清淡的吻了吻晏凉的唇。 晏凉却微微裂开一条眼缝:“现在还叫我前辈?” “那,像度昱那般,叫你凉哥哥?” 即使很困了,晏凉还是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算了算了,还是叫前辈罢。” 说着将对方轻轻一拉,季珂便躺在他身侧,贴着他耳朵道:“凉哥哥。” “嗯,”晏凉面上泛起了红晕,唇角微微上翘:“都这般叫了,我非把你娶了不可。” 季珂舔了舔他的耳垂:“凉哥哥打算给我什么聘礼?” “你想要什么?” 季珂邪邪一笑:“自然是,将凉哥哥彻彻底底的要了。” 第63章 命数 晏凉怔了怔,觉察出话里的危险含义,身子一僵:“珂儿,现在不是很合适……” 季珂笑了:“自然不会是现在。” “嗯……”晏凉揣测,若是在这种状况下行那事儿,他非得魂飞魄散不可…… “不过,前辈可别想逃。” 晏凉的脸红到耳根,明明是他先撩的,自己倒不争气的害臊了:“没个正经。” “前辈都要娶我了,为什么还要正经。” “可不是还没娶么。”晏凉反驳。 “凉哥哥反悔了?”季珂蹭了蹭晏凉的脖子,笑道。 “未过门的妻子这般如狼似虎,我真要好好考虑了。” “别考虑了,再考虑我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咳……我乏了。”晏凉赶紧闭上眼,季珂好笑,在他额上飞快的吻了吻,晏凉又忍不住睁开眼,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的天空已经亮得差不多,鸟鸣婉转,晏凉觉得他活了这二十多年,再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刻了。 这种感觉,是欢喜,也另有一种伤感,世事无常有聚便有散,仿佛现在的一切就似这破晓的光景,转瞬即逝。 “乏了就歇一歇,” 季珂露出小虎牙,狭长的眸子也难得弯弯的:“再不睡我可要干坏事了。” 闻言,晏凉忙闭上眼,也不言语,唇角忍不微微上翘,他预感,这一觉,连梦都是甜腻的。 原本只打算睡两个时辰,可一睁眼却是午后了,季珂早就醒了来,侧着身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晏凉无语,懒洋洋道:“什么时辰了,怎不早点叫醒我。” “舍不得。” 晏凉眨了眨眼,又是笑又是叹气:“你这样,总有一天会腻的。” “前辈会觉得腻吗?横竖我不会。” “……话可不能说死。” “先前,我承诺过,会与前辈证明我并非凉薄之人,现在,我再加上一条,我会与前辈证明,我绝不会腻。” “……好啊,我等着。” 四目相对,火花迸溅,浅淡的冬阳却有灼人的热度,眼见便要擦枪走火…… “前辈,季公子!” 被扔在地上被捆仙绳绑死的傅玄良倏忽睁开眼,艰难的从桌后露出一个脑袋:“啊……抱歉。” “……” “……” “抱歉,前辈……打扰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傅玄良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现在的状况令他一头雾水,眼见的光景又让他耳根发烫。 自己似乎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醒了来…… 季珂不耐烦的皱眉,晏凉则揉了揉额角坐起身:“傅公子,此事说来话长。” 顿了顿,又低声对季珂道:“珂儿,去给他松绑吧,那人想必暂时不会来了。” 季珂一脸不情愿:“不妥,傅玄良的被那人附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如果再放松警惕,吃亏的是我们。” “难不成你打算一直这么绑着他?” 季珂抿了抿唇:“事关前辈魂魄补全之事,自然不能草率。” 晏凉定定的看着他:“依你所见,现在应如何处置傅公子?” “先带回若川关着,利用他诱出那人,让他交出前辈的魂魄。” 傅玄良听到季珂又要关他,打了个寒颤,晏凉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傅玄良作为那怪物现形的媒介,任其乱跑定不稳妥,但是若因此将傅玄良囚禁,未免有些自私了,且傅家人现在定翻天覆地的找这小公子,藏起来终究不是个事儿…… 季珂看出了晏凉的动摇,沉声道:“前辈,这件事绝对不能心软。” 于季珂而言,他需要利用傅玄良这副身体将那人引出来,并想法子让其心甘情愿抽离出晏凉的残魂,至于是什么法子,他还没有头绪,这事儿最难的点在于,当事人若非心甘情愿,晏凉的残魂非但无法到手,还会随着对方的消泯而烟消云散。 傅玄良在地上滚了两下挣扎着起来,眼巴巴的望着一筹莫展的晏凉,试探道:“是不是我又被什么人附体,对前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季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傅玄良被盯得瑟瑟发抖,晏凉看在眼里觉得可怜又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别老吓他……” “我没有。”季珂说话时将唇凑得离晏凉极近,滚烫的气息缠绕在他耳垂上,晏凉向后避了避,却被对方轻轻一拉,电光火石间湿热的触感蜻蜓点水一掠而过,耳朵似乎 ……被人舔了一下? 傅玄良不瞎,这日冬阳甚好天地清明,他将这暧昧旖旎的一幕看得分明,兀自也口干舌燥起来…… “前辈,我愿意留下。” “傅公子你……” “季公子说的没错,若那人再回来,指不定又会对前辈做出什么事儿,终究太危险,我又控制不了他……还是把我一直绑着,放在季公子眼皮子底下稳妥。” “可这……好罢,委屈你了,”事已至此,晏凉觉得自己再婆婆妈妈就做作了,索性一口应承下来:“不过也无需一直绑着,珂儿,人在眼皮底下,你总能应付得来罢?” 沉默一瞬,季珂笃定的答了声是,随即一挥袖子,傅玄良身上的捆仙绳便松开了。 再次上路,终于不用像遛狗一样牵着傅玄良,季珂手上得了闲,索性将晏凉打横抱起,傅玄良像个小跟班般跟在身后,这副光景就更匪夷所思了,季珂也不避讳,经过的人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你自己能御剑么?”季珂同傅玄良说话的语气始终有些不耐烦。 傅玄良迟疑了一下:“可以,但怕是跟不上你们。” “自己想办法跟上。”沉水出鞘,一阵风季珂就抱着晏凉飞出老远,傅玄良在后边吃力的跟着,大冬天的兀自汗流浃背。 季珂还用袖子替晏凉挡住大半的寒风,晏凉也心安理得的躺在他怀中,一双眸子弯了弯:“珂儿,你是不是对傅小公子太严格了。” “他顶着这张脸从我这里伤害前辈许多次,我没收拾他已属仁慈。” “好,你有理。”晏凉无奈的笑了笑,晓得他说不动这家伙的。 抵达若川地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向下望去星星点点皆是人家灯火,晏凉将脸贴在对方胸膛上,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着,安心中又有点忐忑。 现在这么圆满,如果再失去一次,自己怕是承受不住了。 沿着若江渐渐接近樱林,季珂一张脸却沉了下来,地平线处一片光亮,完全没有向晚时分天色渐暗的光景。 且越是接近,温度越高,三人额角都浸出密密麻麻的汗,有种身处盛夏夜晚的错觉。 “珂儿,怎么回事?” 季珂的眸子暗了下来,声音沉冷:“樱林,着火了。” 如此说着,季珂张起屏障朝樱舍冲去,傅玄良知道事态严重,不敢有怨言,火急火燎的追了上来:“前辈,这是无厌山的阎火阵!” 晏凉一颗心渐渐往下沉,以无厌山的阎火阵烧毁樱林,此举的用心再明显不过,栽赃季珂,让江昭与其反目。 “珂儿,先确认阿昱是否有危险。” “嗯,我明白。” 阎火并非一般火焰,傅玄良即使筑起屏障依旧抵不住灼灼热浪,落地后,晏凉让其躲到季珂的灵障里。 众人面上皆凝重阴沉,晏凉不仅担心度昱江昭的安危,隐隐又觉得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将他们推向原先设定好的剧情终点。 这种似曾相识不可抗力的宿命感,让人不寒而栗。 整片樱林陷于火海之中,越靠近樱舍火势越凶猛,好在这一回兴许因为季珂在身边,晏凉并没有产生对火的恐惧,季珂却记着,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喃:“别怕,我在。” “我没事,赶紧去瞧瞧阿昱江公子他们。” “有阿昭在,想必不会太糟,说不定他们已经离去了。” “但愿如此。”这一层晏凉自然也想到了,可仍旧莫名不安。 樱舍被大火包围着,周遭残着屏障阵法被强行破坏的痕迹,晏凉暗道不妙,说不定度昱还在里面…… “让我来。”傅玄良从袖管中掏出一只骨笛,不甚流畅的吹了起来,旋律断断续续谈不上动人,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他们觅音岛的冷冥曲,刚好与无厌山阎火阵相克,可不知是傅玄良修为不够,还是这阵法不同寻常,肆意蔓延的火势并未减弱半分。 晏凉心焦,若是往常他定试着召唤水兽来浇灭阎火,可如今因服了那药,灵力阻滞日常行动都困难,别说再想做什么小动作了。 “我试试。”季珂不动声色,抽出沉水毫无征兆在地上刻了个阵,不消片刻整个燃烧的大地便剧烈动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转瞬间天地浮起一层红烟,腥风四起血雾弥漫,不多时便将熊熊燃烧的阎火镇住了。 “……”晏凉知他家男主战力逆天,可没想到逆天到这个地步,随时开挂…… “季公子好厉害……”傅玄良都看得有些呆了,回不过神来。 可现在不是任他们发呆感叹的时候,樱舍火势渐熄,被烧成木炭的门发出咯吱一声响,兀自落在地上,火星扬起,房间里黑洞洞的一片,焦臭味弥漫在灼热的空气里。 季珂拔出沉水略有些迟疑,他既担心屋中有陷进埋伏,晏凉同他前去会有危险,又顾虑将对方留在外边也不安全…… “事不宜迟,”晏凉知道季珂的考量,遂面不改色的替他做了决定,拉住他的手便往前走:“我还不至于拖你后腿。” 季珂只得点头,十指相扣朝烧得只剩焦黑轮廓的樱舍走去,傅玄良则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头。 樱舍旁的果树都是度昱几年的心血,如今被一把火全毁了,晏凉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屋中的一切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时不时有火星溅落,毁得一塌糊涂,若非晏凉在此生活了一个多月,定寸步难行。 季珂的面色越发晦暗,各种猜测翻涌而至,若江昭安全离开,应该会想办法告知他行踪才对…… “珂儿,到阿昱屋里瞧瞧。” 季珂点头,拉着晏凉身子挡住前头,守护意味十分明显。 度昱屋中烧得比别的地方更严重,所有家具都成了焦炭没了形状,轻轻一触便化为灰烬…… 晏凉的心提到嗓子眼,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季珂视线一转,便发现黑漆漆的四周有一尊没被大火吞噬的石棺,棺盖大敞着,季珂身量高挑,遥遥一眼便看清石棺内的光景,脚步顿住了,呼吸也随之滞住,再无法前行。 这是他这一生中,除了当年在寂城眼见晏凉被抹脖子跌落无生海外,看过最无法接受的画面之一…… 他能预料到晏凉会怎样的崩溃,阿昭会怎样的绝望…… “珂儿,怎么了?”看季珂面色苍白眼神晦暗,晏凉面上细微的担忧转为害怕再转为毫不掩饰的急切,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被季珂死死拉住了—— “前辈,别看了。” 第64章 不测 “前辈,先别……” 闻言,晏凉脑中嗡的一声响,不好的预感汹涌而来,他想上前,季珂却伸出手臂将他拦住。 晏凉握住他的手,淡淡摇头,视线相触,季珂明白晏凉的意思,却…… 该面对的,总是瞒不过去,可是…… 晏凉不自觉屏息上前一步,越过腾起的黑烟往石棺遥遥望去,待他看清冰棺内躺着的人,呼吸骤停。 封魂匕刺穿度昱喉咙,将他死死的钉在石棺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紧紧闭着,眼睫上沾满血污狼狈不堪。 封魂匕,自从四年前出事后就被视为不祥之物,江昭将其带回无厌山封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更别提拿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晏凉的第一反应,是他跌入了一个荒唐的梦境,醒来就好了;第二个反应,是即使被封魂匕穿透咽喉,还是可以抢救一下,他自己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一旁的傅玄良低低的啊了一声:“度公子他……!” 晏凉眼前发黑,混混沌沌的往前走,却被季珂一把拉住手腕:“前辈,恐怕有诈。” “可是……”晏凉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可是现在这种状况,即使有诈,他也需亲自去确认啊…… 其实季珂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冷静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前辈在此等着,我去确认。” 晏凉整个人还处在极度的震惊中,只愣愣的点了点头,身子不受控的簌簌发抖,他实在接受不了那样一个叽叽喳喳老使坏,鬼灵精想着法子同他撒娇的人就这么没了,再不能同他说话逗他笑了…… 季珂拍了拍他冰冷的手背,握着沉水的手指节泛白,他面上从容不迫,其实也慌得发汗,他倒希望有诈,最害怕的,莫过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一切都真实发生了,便再无挽回的余地,无论是对晏凉还是阿昭,他心里清楚,度昱都是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距离冰棺只有一步之遥,季珂的脚步顿住了,瞳孔骤缩,一簇火花从屋顶翻飞落下,落在沉水剑刃上,噼啪一声,碎裂成明明灭灭的烟尘。 沉寂一瞬后,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西面的墙骤然倒塌,黑灰烟尘四起糊了人视线。 一片混沌中季珂倏忽出剑,兵刃相交之声铮然四起,浓黑烟幕中缠斗的两人几乎化作虚影,只余剑刃涤荡出潋滟清冷的光辉。 因交锋激起层层叠叠的灵流,周遭灰烬飞扬火星迸溅,将打斗的两人包围其中,让旁人瞧不清战况如何。 而晏凉唯一能确认的,是季珂的招式留有余地,而对方却是杀意尽显毫不留情。 那人堪堪格挡住季珂的剑招,身子一转落在石棺前,飞掠而过拔出钉在石板处的封魂匕,抱起早已僵硬苍白的度昱,潋滟的剑光混沌的烟尘中,晏凉终于看清了来人是江昭。 而江昭手中提着的剑,是沾满血的不邪。 心念电转,晏凉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江公子,并非你想的那样。” “……” “你师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从江昭的模样看,无厌山定也遭遇了一轮血洗,而他爹江陌有可能已遭遇不测…… 但江昭恍若未闻,将不邪插入土中支持簌簌发抖的身体,一手抱住被血染了一身的度昱,整个人不声不响的,脸上也没太多情绪,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他抬起手颤巍巍的拂过度昱紧闭的眉眼,苍白的指尖即刻沾满血,江昭扯过袖子小心翼翼的替度昱擦血污灰尘,眉眼间,唇角,脖子上……生怕吵醒了似的动作十分温柔。 被封魂匕洞穿的喉咙触目惊心,周遭的血已凝成暗红的血块。 阿昱,你不要再调皮了。 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阿昱,这一次你真是吓到我了。 季珂早收起了手中的沉水剑,黑烟渐散,尘埃落定,四目相对,晏凉朝他淡淡的摇了摇头。 阿昱,你若困了就睡,晚些时候我再叫醒你。 阿昱,阿昱,阿昱,阿昱,阿昱…… 苍白干燥的嘴唇无措的张合,晏凉从未见过江昭这副模样,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是了无生机的死寂。 “阿昱……” 很低,微微嘶哑,在场的人分明都听到了,季珂微微睁大眼睛,自从江昭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失语后,就再没发出过声音。 “阿昱,我在,你凉哥哥也在,师兄也在,你醒了让师兄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 “你不是最想吃师兄做的饭菜么?” “……” “你不是……想听我叫你阿昱么?” 季珂抿了抿唇,默默的侧过脸去不忍再看,傅玄良神色却越来越不对劲,面露困惑之色,晏凉看出了端倪,琢磨片刻开口道:“江公子,让我替阿昱瞧瞧可好?” 江昭的神色顿了顿,没言语。 晏凉温言道:“毕竟我先前也被封魂匕刺过,江公子,信我。” 江昭抬起一张灰败的脸,混沌的眸子总算有了些波澜,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晏凉蹲下身来,将手覆在度昱的眉心,眉头越拧越紧。 “江公子,这不是……” 一语未了,晏凉直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耀花了眼,下一刻凛冽的杀意已直逼而来,冰凉的触感划过脖子又堪堪避开,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被季珂一把拉住躲了过去。 顷刻,四周熄灭的火再度燃起,淡蓝的火舌迅速蔓延,强烈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晏凉心凉了半截,知道中计了。 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四起,周遭迅速沉入火海,所有事物在滚滚而来的热浪中化为虚影,季珂清晰感到握在手中的沉水不住震颤,逼得他灵息紊乱险些呕出血来。 “是千面锁炎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此刻正身陷千面锁炎阵,季珂铁青着一张脸,被大火围困的场景,他竟有些似曾相识。 四周虽空荡荡只余跳动的火焰,却有千军万马喊杀之声渐渐逼近,让人深陷真假难分的幻境,而方才插在“度昱”喉结处的封魂匕,便是催动千面锁炎阵的关键。 晏凉不用想都明白,现在整个樱林之外,定守了成百上千个修士布阵施法,企图通过此役将整个修真界的隐患、刚血洗了无厌山的季珂彻底清除了。 而他们不仅要破阵保命,还要抵挡得住各大世家围剿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罡风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即使季珂已筑起灵障,那些灵刃却无孔不入朝他们疾驰而来,季珂只得将晏凉护在身后,以沉水的剑意格挡,顿时金石之声响彻天地。 傅玄良呆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江昭怀中“度昱”的尸体此刻早已枯萎成一副白骨,风一吹,化为齑粉散去。 “阿昭,发什么呆,快来帮我一把!” 闻言,江昭恍若死潭的眸子闪了闪,却没什么反应,季珂无奈,只得一人抵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灵刃。 晏凉现在的灵力虽未恢复,却也不甘于无动于衷,心念急转间他朝傅玄良道:“傅公子,你可有办法传话给觅音岛的人?告知他们你在此处。” 傅玄良这才回过味儿来,明白晏凉的用意,咬唇沉吟片刻:“我试试。” 晏凉点头,将急躁慌乱的心绪强行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傅玄良这个“人质”身上,在他的设定里,大结局男主就是被困在各世家布下的千面锁炎阵里,结果被黑化了的江昭一剑捅死。 如今的状况很糟糕,走向崩坏式结局的条件一样不少的都出现了! 火势越逼越近,将他们围困在方寸之地间,而射向他们的箭矢也越发密集,季珂纵使武力值逆天,却也是血肉之躯,彼时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血口子,他索性咬牙将真元都灌注在沉水剑中陡然直挥而下,飞驰而来的灵刃瞬间化作齑粉,火海也被生生劈开了一条路,可只清净了片刻,灵刃又以疯狂之势成倍射来! 傅玄良哆嗦着手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以灵力燃之,朝空中挥去,微弱的光点如流星划过,片刻就淹没在熊熊火光中。 正当众人以为没用之时,朝他们射来的灵刃渐渐变少逐步停歇,火势也稍稍弱了下去,季珂这才得以喘一口气,血和汗黏了他满脸满身十分狼狈。 晏凉不敢掉以轻心,时时关注着江昭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终于从猝不及防的变故中稍稍回过神来,抬起眼有些懵懂道:“师兄我……” “阿昭,就算为了晏前辈,我也会找回度昱的,你放心。” “我明白。”他眸子里的混沌一分分淡去,渐渐清晰,晏凉暂时松了口气,看来江昭亲手杀了师兄这个情节点是破解了。 “待会若有什么变故,或我遭遇不测,你也得替我护好前辈,不得有一点闪失。” “成。” “拜托了。”四年前那样的事,季珂再不想经历一次。 “我明白,所以……” 江昭倏忽抬起头,提着不邪站了起来,原本清明的眸子瞬间血丝暴涨,明晃晃的剑光刺痛了晏凉的眼睛,不邪突然刺向季珂心口!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停歇的箭雨铺天盖地袭来,季珂意识到不邪朝他刺来,却没有半分犹豫,提起沉水抵挡暴风雨般袭向晏凉的灵刃,任不邪刺穿他的心脏! 周遭安静了下来,血一滴一滴往下淌,片刻便汇成涓涓细流,淌过满是灰烬的土地…… “师兄放心,若你遭遇不测,我会护好前辈的。” 江昭的唇角,僵硬的勾了勾,而一滴泪水正从他的眼眶滚了下来,滴落在淌过他脚边的血里,血水渗透靴面的白绸,殷红刺目的一片。 第65章 死后 若川樱林一役的战况,不出三日便传遍天下,世人都道老天有眼,作恶多端的季珂终于被收拾干净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收拾他之人还是当年同他一道儿长大的小师弟,江昭小公子。 传言季珂屠了半座无厌山,又重伤了宗主江陌,还杀了江昭藏在樱林的情人……种种罪状恶行不能尽数,江昭之举,大快人心。 若川一役后,除去元气大伤的无厌山正修葺整顿忙得焦头烂额外,各世家皆设宴庆祝,唯独觅音岛傅家死气沉沉一片。 据说三日前的樱林千面锁炎阵中,有他家的小公子傅玄良在,当时收到消息后傅宗主忙让各家停手,可众人表面是应允了,不到盏茶功夫又再次启动阵法,只不过是利用他宝贝儿子制造出停战的假象,让季珂防不胜防。 若非江昭及时杀了季珂,他家傅玄良定也在阵中死无全尸了。 觅音岛众人心中愤愤不平,却又不好真的去同各世家理论,只得强压下一口怒气,不敢在此时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而季珂的尸体被江昭带回了无厌山,众人虽未能亲自将季珂挫骨扬灰颇有些不满,但季珂曾经好歹是无厌山的人,且此次是江昭取了他的命,于情于理,江昭此举也无可厚非,且江昭立下誓言,会在月余后择日对叛出无厌山的季珂尸体进行天刑示众,修真界各家终于安下心来。 传闻中那日在樱林,除了江昭季珂傅玄良外,还有一人昏迷不醒,是被傅玄良背出火海的,至于那人是谁,众说纷纭,有传言说正是当年安西镇救走季珂的搅局人,也有说此人是季珂养的娈宠,而江昭为了稳妥起见,季珂死后就将此人带回无厌山软禁起来。 可傅小公子好死不死也看上了这季珂的娈宠,正伺机将美人据为己有呢。 傅玄良在樱林一役后不顾家里劝阻,同江昭前往无厌山做客一事,几乎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 正月二十八,大雪封山。 无厌山在南域,难得大雪飘了三天三夜不见停歇,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漫天纷纷扬扬的是雪絮是红色的。 红雪积了三尺厚,幸存下来的无厌山弟子只得咬紧牙关把眼泪憋回肚里,从积雪里挖出同门的尸体,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横陈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换上洁净衣物,尽量体面的等着度化仪式。 落红雪是不祥的,怨念浸透大地引发天象,无厌山上下没有哀嚎遍野,只有沉寂肃杀一片。 江昭终于不再闲云野鹤,暂且回归无厌山代替重伤的江陌主持大局,他平日里温和随性,可认真起来,处理事务也是杀伐决断。 江昭将晏凉安置在一所静室里,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无法靠近,傅玄良除外。季珂的尸体则被暂时搁置在刻满符咒的冰棺里,江昭的说法是,季珂生前十恶不赦不可原谅,必须择日按照无厌山的规矩进行天刑。 至于江陌,出事后再没露面,继续躲在静室里闭关养伤。 又两日,终于放晴了,苍白的日光照在茫茫无边的积雪上,雪渐渐消融,汇成一道道涓涓流淌的血河。 江昭命人熬了雪参汤,拎了食盒亲自送到静室,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淌着雪水,江昭撑了伞,进屋抖落一地殷红。 因为天晴,屋中光线甚好,晏凉从书堆里抬了头,脸色苍白得渗人,他也不起身,看了江昭一眼又垂下眸子,淡然道:“无厌山如今事务繁多,怎好劳烦江公子特意过来一趟。” “前辈客气了,我既答应了师兄,定是要护前辈周全的,不然没法交代,”江昭的语气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将食盒放置于桌案上,打开取出热气腾腾的雪参汤递给晏凉,眼眸闪过一丝波澜:“傅公子呢?” 晏凉接过瓷盅,轻描淡写道:“方才拿了扫帚出门,说帮忙扫雪去了。” 江昭面色微变,抿了抿唇道:“不着急。” 晏凉不言语,将碗中温热的雪参茶一饮而尽,开口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回廊里的脚步声,便将手中的瓷盅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瓷片儿碎了一地,回廊里的脚步声顿了顿,来人迟疑片刻停在屋外,转瞬又推门而入。 “咦,江公子怎么来了?”傅玄良看到立在案边的江昭,有些诧异,眼中戒备警惕之色一闪而过,意识到对方是江家未来的宗主,勉强将眼里的不满敛了去,语气却也是冷的:“前辈近来身子不大好,江公子还是少来些为妙。” 那句前辈想必不愿见到你,被他生生憋回去了。 “我来给前辈送药。” 晏凉清冷的笑了笑:“江公子,如今我药也喝了,你可以回去了罢?” “……” “江公子请回,前辈需要休息了。”傅玄良语气里也颇为不满。 江昭却依旧站着无动于衷,也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我看前辈今日的气色好些了。” 晏凉浅淡的勾了勾唇角:“这几日倒是劳你担心了。” “江公子请回罢。” 江昭罔若未闻,兀自坐下为傅玄良沏茶道:“傅公子,若你不急着下山,这段时日就有劳你陪晏前辈说说话了。” 傅玄良正欲作答,晏凉轻描淡写道:“江公子,其实你我的打算无需瞒着傅公子。” “……” 晏凉定定的看着傅玄良,声音波澜无惊:“你的身子是那人化形的媒介,这事你先前便知晓了,我们有意将你留在此处,是想借机引出那人,让其引我至阿昱所在。” 这层用意傅玄良先前多多少少是猜到了,可他不介意,能陪在晏凉身边,亲眼确认对方在季珂死后安然无恙,什么因由他都乐意。 “我明白,只是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帮到前辈。“傅玄良如此说着,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露出一副自责的神情。 “傅公子,你肯留在无厌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对傅玄良这个角色,晏凉一直心怀愧疚的,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在利用别人的好意为自己行方便。 “我也希望度公子能安然无恙早日归来。“傅玄良认认真真道,晏凉看向对方澄澈的眼睛,感叹,这恐怕是他书里最纯粹的一个人了。 顿了顿,傅玄良面上又现出担忧之色:“只是担心我爹和师兄们发难……” 说这话时,他颇有点小孩子为了义气离家出走的忐忑。 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江昭突然道:“先前傅宗主还遣了几名弟子过来帮助无厌山修葺重建,捎了话,让傅公子玩腻了就回家。” 傅宗主那句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这逆子贪图美色忘了爹的狠话江昭自然不方便传达…… 傅玄良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释然道:“那我怕是要在此叨扰一段时日了。” 顿了顿又道:“前辈若想离开,我随时都可以帮忙。” 他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江昭听的,这段时日他对江昭以救度昱为理由强行将晏凉软禁在无厌山的行为十分不满,无奈他提议许多次,晏凉却无意离开,毫无反抗的意思,他无奈,也只得随之留下。 “傅公子别急,救了阿昱出来,我自然会让前辈走。”一语未了,江昭的眉毛跳了跳,面上现出警惕之色,片刻便有灵奴急急来报—— “小少爷,谢姑娘她……” “江公子,你的未婚妻谢姑娘来看你了。”在院子外嚷嚷的是温冉,谢萩子有了江昭未婚妻这层身份,她在无厌山自然无人阻挠,想去哪就去哪,温冉跟着她也嚣张了起来。 说话间,温冉已经毫不见外的推门而入,看到晏凉苍白消瘦的形容,抿了抿唇,一双杏目眨了眨,似有泪光闪过:“凉哥哥……” 她嘴唇颤了颤,除了喃喃凉哥哥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自从上次渡野川一别发生了太多事,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季珂真的没了。 “温姑娘,不要担心,我还好……过来坐罢。”如此说着,晏凉一改方才冷冰冰的形容,心平气和的沏了茶,递到温冉谢萩子面前。 “凉哥哥,你……为何……” “什么?” “外界传江昭他把你软禁起来了,可是真的?”温冉直言不讳,毫不给江昭面子。 晏凉勉强的笑了笑:“都是外人瞎说的,你看我像是被软禁起来的么?” 闻言,傅玄良嘴唇动了动,终究忍住没说话,温冉将信将疑:“当真?” “千真万确。” 温冉虽不大相信却也不再逼问,咬了咬唇抬眼道:“那就成,总之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告与我,我定为你出头。” “好,有你在我还怕什么人?”晏凉温和的笑笑,温冉看到他这笑,越发难过了,季珂二字她是万不敢提的,外边传言虚虚实实,来龙去脉她又不好当面问晏凉,便没好气的转向江昭。 “江昭,借一步说话,许多事劳你同我们解释一下。” 江昭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客客气气道:“温姑娘,这边请。” 如此说着,江昭便领着温冉出了静室,谢萩子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屋中又只剩下晏凉与傅玄良两人。 沉默一瞬,晏凉开口道:“傅公子,今后你有何打算?” 原本晏凉只是想同他闲聊几句,不料傅玄良愣了愣,面上空白了一瞬:“我可以跟着前辈么?” 沉吟片刻,晏凉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你清楚,我一直在利用你的好意。” “我不认为前辈是利用我,”傅玄良认认真真的看着晏凉:“若当年没前辈相救,我早被拿去祭续魂烛了。” “可当年寂城之事,也是因我而起,怎么作数呢?” 傅玄良想了想:“也不全是为了前辈,先前同度公子机缘巧合相识一场,我也希望能救他性命。” 晏凉不置可否的笑笑,这家伙真是在自己的逼问下胡乱找理由了,他先前和度昱不过是在渡野川相处过数日,大概都没说过几句话。 看晏凉这副模样,傅玄良终于难得的调皮了一下,撇撇嘴道:“就算我不愿意配合,想必江公子也会强行将我软禁的,我不愿吃这个苦罢了,况且如此一来无厌山和觅音岛肯定能闹起来。” 晏凉怔了怔,莞尔:“这个我信。” “前辈,其实……”傅玄良突然咬了咬唇,垂下眼眸。 晏凉眼底有询问之色:“傅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同季公子是一样的。” “嗯……?” “在喜欢你这件事上。” 第66章 赌局 这句话说完,静室内是漫长的沉默。 半晌,傅玄良心如擂鼓面似火烧,觉得这般僵持着不是法子,躲闪着对方的目光道:“抱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很不应该,也让前辈难堪,我方才一时情绪有些不受控所以……” 晏凉笃定的看着他,声音很温和:“傅公子。” “是。”傅玄良一下定住了。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 傅玄良嘴唇张了张又合上,手指不自觉的拽着袖角,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我心里有数。” 彼此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晏凉正为如何回应对方犯难,刚巧江昭温冉他们推门进来了,傅玄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也不知江昭是如何同温冉交代的,这丫头面上的不解之色全消,佯做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坐下喝茶,一边还拉着晏凉的手说开春后一道儿去东边喝酒赏花顺带魂狩。 反倒是晏凉的笑还比她可信几分:“东边?谢姑娘带你去见父母,我跟着去做什么?” 温冉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一张脸都红了,回嘴道:“我可不敢见,人家谢姑娘可是有婚约在身,且久霖城也不见得能容得下我。” “阿冉你且放心,此次下山我就回久霖城,将我与江公子婚约解除一事告知天下。” 江昭点头:“我这边也会宣布,谢姑娘温姑娘放心。” 被晏凉这一打趣,屋中的气氛算是没这么沉重了,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散去,江昭带谢萩子温冉去用饭,傅玄良迟疑了片刻,思及两人独处有些尴尬,也跟着去了,临走时道:“前辈,待会儿我带些吃的给你。” 如今的晏凉,不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晏凉莞尔:“我乏了,待会午歇一阵,不用麻烦了。” 傅玄良只当方才自己那一番表白吓到前辈了,蔫蔫的嗯了嗯,就不大情愿的离开了。 屋中恢复寂静。晏凉静坐了片刻,将屋门关紧,门扉处有江昭刻的暗符,只要有风吹草动晏凉与江昭便能立刻感知。 燃了青犀角,无色无味,淡淡的烟气又织起另一重屏障。 静室陈设极简,除了床榻只有桌案和几张椅子,床榻正对着窗户,关了窗,天光隔绝在外,一屋子便暗下来。 案几上摆着一个积了灰的灵盘,晏凉用绣针扎破手指,熟门熟路的将血沿着头发丝般细的灵丝轨迹描绘,片刻,陈旧的灵盘散发着微弱的光,原本毫无破绽的东面墙裂开一道门。 石道阴冷潮湿,晏凉走了盏茶功夫,前方微微有些光亮,光点渐渐扩大弥散,是一扇刻了符咒的门。 门似感应到晏凉的灵息,兀自敞开了,门后江陌正弓着身在冰棺前,忙碌间都没回头看一眼晏凉:“晏公子还是少过来为好。” “我心里有数。”晏凉走近,看了一眼冰棺里躺着的身体,差点连他都瞧不出区别了。 江陌这才似笑非笑的停下手中动作,朝晏凉道:“怎样?我这手艺。” 晏凉也回以淡淡一笑:“以假乱真绰绰有余,多谢江宗主相助。” “晏公子就无需跟我假意客套啦,既然是昭儿所愿,我自会尽力的,况且珂儿把罪责担了,师徒一场,我也没必要见死不救。” “……” “也亏得上次你没让他杀我,不然这次,也没人能干这活儿了。” “我怎么会让他弑师呢,江宗主说笑了。” “……” “无论如何,珂儿心里还是把江宗主当做师父的。” 江陌不置可否的笑笑:“晏公子确认过了,就赶紧回去罢。” 晏凉没多说什么,沿着石道返回静室,彼时日头西斜,他将灵盘放好,血渍消失后灵盘又恢复成原本落满尘埃的模样。 打开窗将烟气散了,晏凉吹了一会儿冷风,手脚冰凉的再关上窗,抱着手炉缩在榻上睡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独自一人跪在空阔的大地上,膝下是凶险复杂的天玄阵,口中念念有词,嘴唇干燥发颤内心却异常平静,他举起握在手中的剑,没有半分迟疑,脖子上一阵短暂急促的锐痛,温热的血从喉结处汩汩的往外冒,渗透土地蔓延至整个天玄阵。 阵法激活了,罡风四起一点点刮下他的皮肉削碎他的骨头,即使肉身已经烂成一滩血水,他的元神却还在,被肉眼看不见的魂丝一点点切割搅碎,痛,比任何一种能形容出来的痛都痛…… 这样漫长的折磨 经历了很久很久,晏凉亲眼看到阵法碾碎了他的元神和肉体,渐渐平静,最后那片土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决蓝花。 时川季家人的血,是开启天玄阵的钥匙,所以季家才成为肃城的守护者,开启天玄阵的法子已经被人刻意销毁失传近百年,奈何穿书的二公子早已了然于胸。 剧情因为二公子偏离正轨,他又用自己的血肉神魂祭天,天玄阵一开启必涤荡天地浑浊之气,守护世间安宁。 可二公子并非只为了苍生,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天玄阵洗干净凉儿身上的魔障,让他活得轻松些罢了。 他这个人,比起家国天下,更适合风花雪月的。 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雪,这一夜雪终于恢复成了干净的白。 他睁开眼,便瞧见榻边坐着一个人,借着雪光,四目相对,晏凉不慌不乱,似早已料到般莞尔一笑:“你可算是来了。” 对方也笑:“二公子,让你久等了。” 只需一眼,晏凉便能认出对方并非傅玄良本尊,而是自己等候多时之人。 “可不是么?”晏凉答得游刃有余。 “哈,我故意的。” 晏凉坐起身,与他极近的对视:“无妨,我等得起。” 傅玄良将手探到被子里,捂住晏凉冰冷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挑起眉玩味的笑笑:“可你不担心,度昱他等不起么?” 晏凉怔愣片刻,转而淡笑:“我赌,你不会真的要了度昱的命。” “二公子,你这般说,会不会有点自以为是了?” 晏凉不置可否:“若我赌赢了,你带我去见度昱吧。” “若是输了呢?” “任你处置,如何?” 傅玄良借着月色定定的看向他,沉默一瞬开口:“二公子,你面上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可当真狡猾。” 晏凉淡笑:“如何说?” “你这赌注看似我占了便宜主动权,实则你稳赚。” 晏凉不语,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你晓得,即使任我处置,我也不舍得将你如何。” 晏凉静静的看着他:“所以,赌不赌?” “依你,赌。” “度昱在哪?” “你猜我能把他藏在哪?” “……” “那换一种说法,你们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江昭几乎都寻遍了,就差把天地倒过来了。” “二公子,其实我是讨厌度昱的,四年前是他亲手杀了你,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我也操纵人将他扔下了无生海。” “你……!”晏凉脑子一道闪电劈过,若非强忍着真恨不能用灵力在对方身上炸一个窟窿。 傅玄良倒笑得越发得意:“我怎样?呲牙必报,看来二公子不够了解我。” “……”晏凉手心发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依他的判断,这人没必要做到此种地步。 “好了好了,不吓唬你了,虽然把他扔下无生海,但是他并无性命之忧。” “……” “算你赌赢了,真是,仗着我不舍得伤害你,有恃无恐呢。” 晏凉早就被吓得一身冷汗,却佯做淡定道:“多谢告知。” “你是打算与我一道儿去瞧瞧度昱,还是将此事告知江昭,让他去寻?” 还未等晏凉回答,他又道:“若你愿与我雪夜同游,待会儿就动身,或许度昱会一直活蹦乱跳的,若你让江昭代劳,指不定他寻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同你去。”晏凉心中即生气又无奈,这个家伙未免太多戏了,且还乐在其中,但思及度昱的安危,他别无选择。 第67章 人质 因晏凉早有所料,已与江昭打好招呼,他只燃了几张符咒,就化解了静室周遭层层叠叠的灵障阵法。 “傅玄良这家伙的灵力低微得很,从无厌山御剑过去,怕是要到明日中午了。” “……”能不说话时晏凉尽量不说话,为了不将对方惹恼,闭口不言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二公子若是乏了,可以在我的背上睡会儿。” “不用这么麻烦。”晏凉很是无奈。 “怎么?季珂背得我就背不得?” “……”晏凉太阳穴跳了跳,转而无奈道:“傅玄良看到的一切,你都看得到吧?” 傅玄良点头:“不光是他看得到的一切,就连他看不到的,我也晓得,不然我怎么设下这个圈套等着你和季珂钻呢?” “……” “所以,你最好别寻思着做什么小动作,”如此说着,傅玄良将狐氅披在晏凉身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的:“我突然有点后悔了,今夜这般冷,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晏凉抿了抿唇,任由对方动作:“你放心好了。” 傅玄良却莫名哈的一声笑了:“二公子,你怕我?” “是,毕竟你手上握着度昱的命。” “啧啧,真坦诚,你就不怕这般说了我再不放他?” 晏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方才还说,不要在你面前做小动作,我怎敢不坦诚?” 傅玄良眨了眨眼,面上的笑容加深了,看起来晏凉这句话深得他心意:“你若一直这般听话乖巧,就好啦。” “……”晏凉明白他这般说,实则是暗讽上回自己在他面前假装失忆。 “我说,二公子,你的男主季珂死了,今后有何打算?” 晏凉垂下眼眸淡声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穿书一遭,就是受人所托改变故事走向,如今季珂没了,我的任务也以失败告终,是时候该回去了,自然,现在我在你手上,就看你了。” 傅玄良闻言淡淡一笑,没立刻接话,沉默一瞬,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将晏凉的一双耳朵冻得通红发紫,傅玄良搓了搓手捏住他冰冷的耳珠子,压低声音道:“你这次穿书,起手本一副好牌,却被你打得稀烂。” “……” “喜欢你的人里,度昱性格热闹又乖顺体贴,温冉虽刁蛮些,却也能识大体,他们的模样也都不差,可你却偏偏看上一个季珂。” “……” “那家伙有什么好?能让你每一世都为他吃这些苦,命也不要了。”傅玄良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责备意味,颇有点晏凉娘家人的意思。 “……”晏凉极轻的叹了口气,语气十分平静:“我乐意。” 傅玄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答,过了许久才将唇贴在晏凉耳侧:“二公子,路途遥远,你先歇一歇罢。” 晏凉警惕的睁了睁眼睛,直觉得有些轻飘飘的似踩在云端,心中有些担忧,对方却笑微微道:“你放心,我不是你家男主,不会对你做什么逾矩之事。” 言罢,晏凉便眼前一黑,彻彻底底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时,天依旧是黑的,晏凉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茶白色的帐幔,空气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有那么一恍惚,他失了神,有点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他猛然坐起身来,与此同时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来,隔着薄薄的帐幔,晏凉与来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愣住了。 “凉哥哥,真的是你……!”度昱的声音发颤眼眶泛红,他只怔愣了一瞬,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紧紧抱住晏凉。 晏凉被他扑倒在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阿昱,你没事就好。” 度昱抱着他的凉哥哥不放,将头埋在对方肩窝里闷不做声,身子却在簌簌颤抖,晏凉体贴的也不去催促,只温和的抚着他的脊背。 许久,度昱才肯从他肩窝里抬起脸,桃花眼中泛着泪光:“凉哥哥,你怎么也被捉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不会的……”晏凉温和又无奈的笑笑,拉过他的手将两指搭在腕脉上,凝神片刻确认度昱无恙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你家江公子一直在想法子救你。” “……”度昱嘴唇动了动,眉头深蹙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抬眼问道:“凉哥哥,阿昭他……真的杀了季珂?” “……嗯,那人告诉你的吧。” 度昱嘴唇张了张,眼眶红得厉害,迟疑片刻颤声道:“对不起,凉哥哥,回去我会好好收拾阿昭那混蛋……” “……” “如果回得去的话……”度昱喃喃的咬住下唇,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会想法子让你回去的。”晏凉笃定的笑笑,抬手抹掉度昱面上的泪痕。 度昱眨了眨眼,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凉哥哥你自己呢?” “我……” 晏凉支吾了一下,便听得傅玄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度公子,你家凉哥哥此番不是被我捉来的,而是自愿用他自己来换你回去的。” 闻言,度昱的脸瞬间沉冷下来:“凉哥哥,他说的是真的?” 虽是发问,度昱心念电转间也明白过来,这确实是他家凉哥哥能做出的事。 晏凉也不掩饰干脆承认道:“嗯,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度昱面上却没好颜色:“你怎么又这样!” “……” “我不走!” 傅玄良倚在门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屋内情形,此处虽是无生海内,但他设了结界,还用幻境构造出了一副当年寂城度昱宅子的模样,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栽了花草果树,只不过无生海底没有天明,永远黑漆漆的一片。 晏凉揉了揉度昱的脑袋,心平气和道:“阿昱,江公子他在等你。” 这话一出,度昱便失了气势失了言语。 傅玄良笑道:“度公子若是不想走也行,留下来我不介意的,我不是季珂那等小气之人,你和二公子睡,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度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向晏凉道:“凉哥哥什么时候惹了这疯子?” “度公子,这段时日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这般说就过分了。” 晏凉懒得和他们扯皮:“现在我人在这里了,就劳烦你把度昱送出无生海吧。” “凉哥哥……” “阿昱,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顿了顿,又转向傅玄良说道:“你在无生海里,应该不用借助傅玄良的肉体罢?不介意的话,把傅玄良的身体也还回去。” 傅玄良挑了挑眉:“二公子这算盘打得真好。” “过奖。”晏凉微微颔首,漆黑的眸子望不见底。 傅玄良莞尔:“度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走?” 度昱还未来得及答,晏凉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哈,二公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夜长梦多,我受制于你,自然谨慎些为好。” 度昱虽对晏凉擅做主张交换人质的行为十分不满,却也能分清轻重利弊,脑子转得飞快,再不做婆婆妈妈的挣扎:“我现在就走。” 对度昱的冷静傅玄良稍稍有些意外:“也成,我就不多留了。” 如此说着,他吹了声口哨,瞬间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夜空,随着一阵狂风卷起院子里的落叶,一只通身漆黑的巨鹰停驻在门外,而一团似人非人的黑影也从傅玄良身子里分离了出来,鬼魅般悬浮在半空中,转瞬化作一只身材玲珑的白狸伏在地上。 “……”度昱晏凉看着毛绒绒的家伙皆是一愣,没想到这怪物化形竟是一只白狸。 “度公子,冥鹰会带你和傅玄良离开无生海。”这只白狸的声音,倒和晏凉有几分相似。 “嗯……”度昱依旧怔愣得回不过神来,稍稍有些迟疑…… “怎么,怕我使诈?” “不会,你若有心骗我们,完全可以不让阿昱离开,”晏凉面上十分冷静,冷静得都有些不近人情了:“阿昱,快离开吧,别怕,江公子想必已经在无生海外边等着你了。” 度昱点头:“那……凉哥哥,我在外边等你。” 说着他不安的握住晏凉的手,咬了咬唇,松开手,片刻转身走向院子里冥鹰的所在,再不敢回头了。 冥鹰叼起失去意识的傅玄良,扑扇着翅膀扬起一阵飓风,待卷起的枯叶再次落回地上,世间恢复沉寂,白狸跳到门边关上门扉。 “在无生海里仔细着凉,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晏凉端坐在榻上,静静的看着他:“现在我人在这里了,也跑不掉,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现在这样,就是我想要的。” “……” “现在季珂死了,强行让你忘了他也没太大意义,时间久了你对他的感情自然会淡的,对不对?” 沉默一瞬,晏凉开口:“或许吧。” 白狸踱到他身侧,像猫一般窜上晏凉肩头,贴着他耳朵道:“等你彻底把他忘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补全魂魄。” “我无所谓。”晏凉任他动作,毫不扭捏反抗,对方是一只毛绒绒的白狸,晏凉也不担心他真能做出什么来。 “二公子生性凉薄,对什么有所谓?” 晏凉不语,沉默了许久才淡声道:“我饿了。” “……” “这里可有吃的?”他面上镇定自若,毫无作为人质被软禁的自觉,内心清明无比。 顿了顿,白狸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道:“有,我还特意给二公子带了个熟悉的灵奴来,料定二公子会喜欢。” 如此说着,白狸倏忽从窗户往外钻,不消片刻,门外脚步声响起,推门而入之人看到榻上的晏凉怔愣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公……公子,你怎么在此!” 晏凉也愣了愣,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当年离岛上的小灵奴阿成,片刻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第68章 权宜 阿成跪坐在榻边上,仔仔细细的为晏凉梳头:“公子,你当年寻的那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么?” “嗯,前段时间没了。” 阿成一副心疼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那……那怎么办?” “人死如灯灭,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晏凉心如止水的语气,近乎残忍。 阿成抿了抿唇,难过得敛了眉,不再言语了,将不小心扯断的头发收进袖子里,想偷偷收藏着。 “谁允许你拿二公子的头发了?” 话音未落,白狸一跃身化作黑影勒住阿成脖子,阿成吓得松了手,黑影将飘落的发丝卷起,片刻便融进腾起的墨雾中…… “……”晏凉无语,这是什么变态的喜好? “梳好了就赶紧滚,去为二公子准备晚饭。” “是。”阿成被勒得眼里泛了泪花,一脸愤愤不平又难过的离开了。 晏凉面上淡淡的,却腹诽,这无生海没有日月交替时间变化,哪来晚饭一说? 屋中只剩下晏凉与黑影两“人”,黑影终于心满意足了,暂时也不化形,像一条蛇般缠绕在晏凉手臂上,蜿蜒而上,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你叫他阿成?” “有何不妥?”这段时日在无生海底的幻境,晏凉一直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什么都不着急,什么也都不上心。 对方很理所应当的将其理解为晏凉已经放弃了抵抗,认命了。 黑影闪了闪,又变成白狸的模样撒娇似的蜷在他腿上:“你可知当年背叛你的阿成,现在成了谁?” “不知。” “就是把你引到这本书里来的摆渡人。” “……” “而那个被你唤作阿成的灵奴,只是融了他一丝神识,没有记忆的,怎样?是不是感觉格外亲切呢?”白狸故意在“亲切”二字上拉长语调。 晏凉的心狠狠跳了下,片刻又想开了,他已决定不再去纠缠前世的事,只淡淡道了声原来如此。 白狸似乎有些失望了,冷哼了声:“二公子就是这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人都原谅,才让谁都想来欺负你一下。” 晏凉笑笑的摇头:“没人欺负我。” 顿了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淡淡道了句:“就算真有谁来欺负我,季珂他也给挡回去了。” 白狸不屑的哼了哼:“将你欺负得最狠之人,就数他了。” “若按你这般说,我欺负他也不少。” 白狸越听越不舒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觉得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不仅是没意思还恶心了自己,在对方身上蹭了蹭,最后趴在晏凉肩膀上尾巴围成一圈,像围巾一般缠在他脖子上。 晏凉已经见怪不怪了,淡定的捧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打发时间,白狸时不时晃动拉耸的尾巴,撩动晏凉瀑布般垂坠而下的头发。 许久,屋中的香炉燃尽了,白狸像一只睡醒的猫抖了抖身子,又探头到对方的喉结处蹭了蹭。 “二公子,你的琥珀吊坠去哪了?” 晏凉不咸不淡道:“给江昭了。” 白狸似来了兴致,蠢蠢欲动试探道:“那是季珂娘亲留下之物,他自小戴到大,你怎舍得?” “人已经没了,我留着做什么。” “当真?” “睹物思人,徒增伤感罢了。” “倒也在理,看不见了干净。”白狸听这话,倒是十分惬意。 晏凉不置可否笑了笑:“对了,相处数日,我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那白狸明显被这话戳中了,怔了怔,道:“我漂泊数百年,从未有过名字。” “真是可惜了。” “二公子若不介意,也给我起个名字吧,就像当年你给季珂起名字一样。” 也不知这家伙是有心还是无意,处处将自己拿来同季珂比较,晏凉只装作没察觉,道:“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白狸撒娇似的在晏凉身上蹭了蹭,相处几日,他看晏凉并无反抗之意,也渐渐放松下来,像一只养熟的猫般时时撒娇,脾气却阴晴不定。 许久,晏凉捧着书漫不经心道:“你就没考虑过,想法子去投胎么?” 白狸就像炸毛了一般浑身一凛,道:“不想,像现在这样守在二公子身边就足够了。” 晏凉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二公子想去投胎?” “是,季珂死了,这本书也没存在的意义了,这个世界其实早该完结了。” “别走了,投胎到哪都一样,生老病死没一样好受的,还不如留在此陪我。” 晏凉轻描淡写的笑笑:“倒也行。” 白狸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想要的结果,倒真的放下心了,打算就这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等沧海桑田,他的二公子终有一天只记得他。 于是,晏凉去到哪白狸跟到哪。晏凉睡觉,他蜷做一团守在他枕畔;晏凉吃饭,他便躺在他大腿上,张嘴等晏凉投喂;晏凉看书画画,他就懒懒的趴在砚台旁,不厌其烦的盯着晏凉沉静的侧脸看。 有时晏凉心情好,会用针扎破指腹让他品尝自己血的味道,这时候白狸是最欢喜的,小心翼翼的舔舐,觉得自己是赢彻底了。 白狸很想问晏凉,现如今他到底忘了季珂没有,要多久才能忘得干净彻底?他虽活了许久,但却对情感这种东西一无所知。 “度昱已经安全回到无厌山了罢?”一日闲来无事,晏凉对着懒洋洋晃着尾巴的白狸问。 白狸蹭的一下从桌案上站了起来,抖了抖周身的毛:“二公子随我来,我带你看看如今无厌山的状况。” 晏凉也不多问,搁了笔,随白狸出了院门。无生海底没有日光,终年暗沉沉的,回廊上点了无数琉璃灯,晏凉跟着雪狐在回廊里转转悠悠,原本熟悉的院子在幻境里却似没有尽头,行了得有盏茶功夫,回廊的尽头是一处空阔的谷地,谷地中央是一汪泉水,倒影着满天星辰。 “二公子,那是云外泉,你想见谁,心中默念他名字就能看到。” “原来云外泉在这里。”晏凉记得自己有过这个设定,云外泉并非固定在何处,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能踏破铁鞋都寻不到。 雪狐伶伶俐俐的纵身跃到晏凉身上:“是了,我差点忘了这本书里的事物,你比任何人都熟悉。” 晏凉只得抱着白狸走到泉畔,心中默念度昱的名字,果然,明如镜的泉水上映出了度昱的脸,此刻他正坐在案边望着窗外发呆,用手支着头眉间紧蹙闷闷不乐的样子,江昭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喃了几句,度昱面色非但没有转晴,反而眼眶发红…… “进不去无生海,就意味再不管凉哥哥了么?” 江昭极低的叹了口气:“阿昱,我再想办法。” 度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别别扭扭的挣开他的怀抱:“再想办法再想办法!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了许多次了,可你的办法不是打发温冉,就是唬我。” 江昭抿了抿唇,只再次将度昱抱住不言语,度昱不闹了,他也明白这事儿不是他闹就能有解决的,方才不过是仗着江昭宠他让他,有些小脾气发泄罢了。 “阿昭……”沉吟许久,度昱喃喃道。 “嗯,我在。” 度昱放轻了声音:“你一不说话,我就担心。” 江昭在他脸颊处蹭了蹭:“担心什么?担心我又不能说话了?” “嗯……”度昱老老实实的应了,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的看着对方:“阿昭,这一次我虽回来了,但若凉哥哥一日未归,我心是不会安的。” 江昭也认认真真的望回去,捧着他的脸在他眉间落了个吻:“我明白。” 彼时的无厌山飘着细细的白雪,而无生海底平静寂寥一片。 明如镜的泉水掀起波澜,倒影着度昱江昭的幻影瞬息碎了,水面再度恢复平静时,只剩满天星辰。 白狸也学着江昭的模样,在晏凉肩窝处蹭了蹭:“你怎么不看看你的男主?” 晏凉声音无波无澜:“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白狸晃了晃尾巴,看似十分欢喜:“十日后就是季珂天刑的日子,到时候你可是连尸体都看不到了。” 沉吟片刻,晏凉冷冷的勾了勾唇角:“拜你所赐。” “与我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你自己写在书里的,所有角色的宿命都掌握在你的手里,那些也是他们的天命,我顺天命而为,有何不可?” 若非当时晏凉骗他,他也不会费力让无生海底的阴灵去血涂无厌山,这一遭,又刚巧应验了书中无厌山的劫难,虽然诸多变数,涂山的人也非季珂,但终究阴差阳错将情节圆回来了。 “他们的宿命掌握在我手里?那我为何还如此无能为力。” “二公子,即使是神面对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也是无能为力的,何况是你这个局中人。” 晏凉望着倒影了满天星河的湖面发呆片刻,释然的莞尔:“此话有理。” 顿了顿又道:“可你让我看度昱他们,就不怕我起了回去的心思?你也知我待度昱的情分,看不得他为我担心。” “二公子说笑了,度昱他如今虽无法释怀,但我可以打赌,过个一年半载,他会渐渐放下的,再过个三五年,指不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怔了怔,晏凉勾了勾唇角:“确实,是我自以为是了。” 这一夜回到宅子里,晏凉入睡得特别快,白狸用尾巴调皮的挠了挠他的脸颊,看晏凉没反应,便凑到晏凉脚边蜷做一团,晏凉的手脚一年四季冰冷,白狸十分乐意替他捂暖。 白狸很认真的思考,是时候将他二公子的魂魄补全了,可为了稳妥,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季珂天刑后吧…… 如此想着,白狸难得的,在千百年来第一次沉入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温和的捋他耳后的毛,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没睁眼就朝那人的掌心蹭了蹭,十分撒娇黏人,可下一刻—— “前辈可真把这家伙当宠物了?” 白狸凛然睁开眼睛,却对上晏凉的眼睛,无波无澜的眸子下暗流汹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69章 诈尸 隔空传音! 白狸全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只一瞬,死寂被绵延不绝的鬼嚎打破了,无生海周遭的万鬼锁魂阵被触发,有人闯入。 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鬼嚎截然而止,白狸警惕的屏了息挣脱晏凉的手,在榻上一阵翻滚,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灵力失了大半无法再化作灵体,顿时慌乱又愤怒,按理说,晏凉的灵脉被他封了,应该再不能做手脚了才是…… 还未等他将思绪整理清楚,头顶的瓦砾发出轻微的声响,下一刻,哗啦一声巨响,他们正上方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瓦砾沙石簌簌落下,与沙石一道儿坠落的,还有摆置万鬼阵的枯骨! “二公子,你又算计我!” 晏凉不答,周遭的琉璃灯都灭了,又是一阵鬼嚎四起,白狸竖起耳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仔细根据声音辨认来者的方位,一面着急想办法如何脱身。 只见一道剑光划破黑暗,无数枯骨化作齑粉纷纷扬扬的弥漫在空气里,晏凉捂住口鼻一阵咳嗽,声音却含着笑意:“珂儿,你总算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 “谁说不是呢。” 白狸一听这声音和两人的对话,登时怒了,咬牙切齿道:“季珂,你竟然没死干净?!” 非但没死干净,还提着沉水剑打破阵法结界,搅得无生海不得安宁,大摇大摆来到他面前救人来了! 晏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的男主,怎么会死呢?” 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这只咬人的白狸,他知晓自己无路可退,金蝉脱壳的法子也再不管用,不顾一切的冲向季珂,与此同时数百只鬼魅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尖锐的哭音震得人头皮发麻,晏凉捂住耳朵都险些呕出血来。 季珂倒转剑刃斜斜挥出,登时漫天剑光如落雨,白狸在无孔不入的剑意中上蹿下跳躲避,却终究避闪不及,被灵刃穿透手脚尾巴牢牢钉在墙上。 “这么简单?”季珂邪邪一笑,漫不经心的收剑入鞘,彼时白狸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口子,一身雪白的毛已经被染成红色。 白狸疼得目光都散了,不住的颤抖,扭动身子还在想法子金蝉脱壳。 “别费力了,这几日你吃了不少我的血,我血里有毒。”当时在无厌山,晏凉拜托江昭日日在雪参汤里加鬼芍,就是要让鬼芍的毒浸透进血液里,既然打算用自己换度昱,他也早料到有这么一出,虽没百分百的把握,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白狸心念电转,就将整件事想通了,他自嘲似的冷冷一笑:“二公子别忘了,要想补全魂魄,你得靠我。” 晏凉云淡风轻道:“不用了。” “前辈——”一提到这事儿季珂就有些不淡定了。 “二公子你不在意,季珂可是在意的。” “珂儿,这魂魄要不回来了。” “什么?!”季珂一听这话登时失色。 雪狐也瞬间愣住了,大脑似被雷劈过,怔怔的看向晏凉。 “哪里还有什么残魂,你难道没察觉么?那已经是你的魂魄了。“晏凉心平气和的对白狸道,嘴角似还无所谓的挂着笑。 “我的……魂魄?”雪狐不置信的眨了眨眼,已然忘了身上的疼痛。 “这段时日相处我便察觉了,这么多年,那缕残魂已与你融为一体,早就不属于我了,此次我度你入轮回,这事儿也算可以翻篇了。”晏凉口中的事,自然指的是前生那点纠缠不清的孽缘。 “何解?”季珂本想着软硬兼施逼对方交出晏凉的残魂,可如今听晏凉如此说,一颗心瞬间沉了。 晏凉却无所谓的笑笑:“珂儿,以后有你陪着,少那缕魂魄又算得了什么。” 看对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晏凉补充道:“不过是手脚冷些,身子弱些,你在我还担心这个?” 闻言,季珂不合时宜的红了脸,白狸面上再无先前的嚣张愤怒,神色莫测的望向晏凉:“既然如此,二公子为何不直接让我魂飞魄散,这才解气。” 晏凉好笑,想想平日里说的反派死于话多,也正是这个道理了:“我对你的确有气,却也不止于此。” “……” “只不过,希望来生,我们再不会遇见了。” “可你还欠我名字——” 未等白狸说完,晏凉便朝季珂使了个眼色,季珂会意,沉水利落的划过,只觉一道耀目的剑光闪过,晏凉还未看清对方如何动作的,白狸的脑袋与身子已 然分家,殷红的鲜血溅落一地。 白狸沾满血的头颅滚落在晏凉脚边,睁着眼,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恨意,有的只是不甘和难过。 若真给了你名字,来生你来寻我怎么办?还是干干净净无所挂碍的好。 季珂不动声色的将魂针递给晏凉,晏凉接过,蹲下身默念咒决,在雪狐的眉心处纹了剑与莲花的图案,被度化的灵魂化作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尸体里飘了出来,在晏凉的唇边停留了片刻,极轻的碰了碰,终于飘向无生海深处。 等到这缕光亮彻底消失,晏凉才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讲话,轰隆隆的声响便由远及近传来,随着白狸的死,无生海底的结界彻底崩塌了! 墨黑色的海水奔流而至,将幻境冲得支离破碎,黑暗中一个声音想起:“晏公子,季公子,随我来。” 说话之人是作为灵奴的阿成,晏凉朝季珂点点头,季珂会意,一把将晏凉抱了起来,跟着阿成闭了气死命蹬水,竭尽气力逆流而上,将晏凉护在怀中。 五年前在寂城,是晏凉护着他逃离凝着寒冰的不死湖,这一次,就由他来好了。 晏凉也闭了气,这一晚他都在勉强支撑,此刻已将有些脱力,加之无生海冰冷彻骨,他整个人已有些失去意识,紧紧环住对方的腰不乱挣扎。 彼时无生海面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只听咯吱一声脆响,冰面裂开一个冰窟窿,季珂将晏凉托出水,自己才爬了出来。 而引路的阿成,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了。 这夜月色清明,无生海冰面上苍白的一片,晏凉衣服头发上的水珠片刻就凝成冰粒,被冻得青紫发黑的唇无意识的微微张着,季珂喘了一口气,手脚麻利的将彼此身上衣物脱干净,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取暖。 晏凉已经冷得失去意识,一动不动的任季珂抱着,睫毛眼皮上都凝了冰,季珂一边用身体去暖他,一边源源不断的为他渡灵力,片刻,晏凉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嘴唇也稍稍有了点血色,算是暂时缓过来了。 “前辈,前辈,小舅舅……” 看晏凉睁开眼睛,季珂反而声音发颤眼眶也红了,又将浑身冰冷的晏凉紧紧拽进怀里,他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只不过晏凉是冷,他是害怕又欢喜。 晏凉怔了怔,呼出的气都是白的,虚弱的笑了笑:“好了,乖……没事了。”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季珂的眼泪反而啪啦啪啦的往下滚,晏凉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诶,我好端端的,怎么了?” 季珂只是摇头,将怀中之人又是磨又是蹭的,眼泪大有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的架势,晏凉被他搂得暖乎乎的很舒服,也没挣扎催促,等对方自个儿消化情绪。 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季珂假死,魂魄封在琥珀里,时机一到死而复生……虽然一切按计划进行,但凡事都有变数,他自个儿心里也没底,如今季珂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有些欢喜到害怕了。 “珂儿,没事了。”许久,他才抬起手轻抚季珂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 季珂点了点头,总算止住了眼泪,肩膀却还在不自觉的抖动,晏凉嘴唇贴着他耳垂笑问:“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是。”季珂这才从晏凉肩窝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微微发红发肿,晏凉看了忍不住笑了笑。 “上辈子的事儿,也别去计较了,”晏凉抬起手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轻描淡写道,季珂那一声小舅舅,他就猜到对方全都记起来了:“但是你在笠州烧房子和自己较劲的事儿,我会跟你好好算。” 季珂点头,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低头朝晏凉赤裸的肩膀咬了口,不疼,但晏凉怔了怔惊诧道:“你这什么毛病……” “没事,就想确认一下前辈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 “……”晏凉无语,敲了敲对方脑门:“那你自个儿打自个确认去,咬我做什么。” 季珂却又傻兮兮的笑了,露出小虎牙,脸上却还滑稽的挂着泪痕:“前辈,我好想你。” 晏凉迎接对方的视线,一点点抹掉他的泪痕:“你这么说未免太不公平了,明明装死的是你,说起来,还是我比较难过。” “前辈为何难过?”季珂明知故问,有点使坏了。 晏凉也遂了他的愿,坦荡荡答道:“想你想得难过呗。” 第70章 撒娇 两人又磨磨蹭蹭的抱了一会儿取暖,肌肤贴着肌肤,待晏凉面上渐渐有些血色,身子也止住了颤抖,季珂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 虽然晏凉也被抱得很舒服,但两人一丝*不挂的贴在一起,他总担心一不小心就擦枪走火。 “我去把衣服烤干。”季珂搭起火堆,将衣服架在火上烤,晏凉则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季珂一离开,即使坐在火堆边上他都止不住哆嗦。 季珂麻利地将手上的事料理完毕,又过来搂住晏凉:“前辈,倘若我真的死了,你打算如何?” 晏凉没立刻回答,将脸搁在季珂肩膀上,半睁着眼看跳动的火光发呆,许久才淡然道:“如何打算?自然是去找你。” 季珂笑:“去哪找?” “谁知道?天地茫茫,就像你这些年找我这样呗。”那一世晏凉启动天玄阵后,碎裂的魂魄散落世间各处,季珂轮回了几世去寻,总算将这些魂魄凑成一个魂儿送入了轮回,而他自己阴差阳错的成了晏凉书中的主角,最要命的是,这一世他失了作为季凉的记忆。 也正是如此,才平添许多误会曲折。 “前辈愿意为我这么辛苦?”季珂低头定定的看着晏凉,狭眸里隐着笑意。 晏凉也回望,眨了眨眼:“你若不想我这么辛苦,就好好活着。” 顿了顿又笑道:“这世间若没有你,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如此说着,他伸了伸脖子,轻描淡写的在季珂唇边落了个吻。 季珂却没这般淡定了,早已恢复正常体温的他如今身上燥热得难受:“前辈,咳……你这样我很难把持住。” “……”如今他们彼此都一丝*不挂,季珂那儿明显已经抬了头,这热度让晏凉慌了,下意识的挣扎着想起身,季珂却勒住他的腰—— “前辈别乱动了,越动我越……难受。” 闻言,晏凉立刻识趣的不动了,可对方依旧剑拔弩张,且有越发嚣张之势,他自己也莫名的热了起来,迟疑片刻开口道:“珂儿,如果实在太辛苦,要不然……” 季珂心中一动,却忍耐着摇了摇头:“此处不行,前辈会感染风寒的。” 他这般说,晏凉脑海里就闪过十分不得了的画面,夜色茫茫雪野万里,咳咳,确实是太野了…… “那……你怎么办?” “我忍着。” “……” 晏凉在他怀里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刚想转移话题,季珂却道:“前辈,当年我……我逼你干那事儿,对不起。” 愣了愣,晏凉才明白过来季珂指的是什么,笑了:“算了,别提了。” 他那句“我又不怪你”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是真怕这句话说出口,季珂就真的把持不住将他扑倒在雪野里。 晏凉又心不在焉的找了点话题,谈及当时在樱林被围困,抱着假度昱尸体悲伤过度的江昭被人强行神魂同调,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将不邪刺入季珂胸口,从而制造出他已死的假象,骗过全天下也骗过这本书,当然,当时也骗过了晏凉。 也只有让这个世间认为季珂死了,顺应了结局,他们俩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被神魂同调的江昭也被人托了梦灵,前因后果都晓得了,便将计就计让季珂假死,又拜托江陌为其重塑了一副肉身,瞒过众人实施天刑。如今那副假壳子,想必已经躺在冰棺里等着被人千刀万剐了。 为了配合这出金蝉脱壳的戏码,晏凉与江昭就要假装反目成仇,瞒天过海。 “前辈,若不是当年你为我在心口刺的决蓝花挡了挡,我怕是真的死干净了。” 晏凉摇头:“若真是这样,估计与江昭灵波同调之人,就不会用这招了。” “前辈可知那人是谁?” “我猜,或许是当年将我送到此见你之人。”他指的,是摆渡人,若白狸没骗他,摆渡人便是当年的阿成。 “他为何要帮我?”季珂皱了皱眉,面露疑惑之色。 晏凉却云淡风轻道:“谁知道呢?算了,过去了,揣测这些也无用,以后我好好看着你就成。” “……” “那个作为季珂的你,在这个世上,已经死了。” 季珂明知故问的笑了笑:“那我是谁?” “是我的珂儿。”晏凉笑微微的说出这句话,看季珂面上瞬间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狭长的眸子闪过危险的火焰,心道糟糕,方才真是一时得意忘形了,忙咳了咳…… “珂儿,衣服怕是已经干了……” “嗯,我去瞧瞧……”季珂虽然有点不情愿,却还是放开晏凉去摸了摸架子上的衣衫,果然已经干透了,忙取来为晏凉穿上。 两人整理妥当,便御剑离开鬼川,一路上魑魅魍魉皆不敢靠近,季珂还是担心晏凉会冷,把他捂在怀里用自己的衣服遮着。 “珂儿,接下来去哪你可有打算?” “阿昭会在十日后进行天刑,我想去看看。” 晏凉迟疑一瞬才答道:“也好,这几日我们先四处逛逛好了,等天刑结束后,寻个地方定居罢。” “好,”季珂用脸蹭了蹭晏凉的耳朵,说笑道:“我要不再问阿昭要些钱,再给前辈多买几处宅子,春日去南境浣城梅湖喝惊蛰酒,夏日到北域洛欢城避暑,秋日到东祟岛赏枫,冬日就在笠州赏雪喝酒,去到哪儿,都有我和前辈的家。” 晏凉晓得他说笑的,憋着笑佯做出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这纨绔的脾气跟谁学的?” 季珂吐了吐舌头,舌尖蜻蜓点水的舔了舔晏凉的耳垂:“前辈不喜欢我就改。” “以后我们自己挣钱,可别老问江公子要了。” “嗯,我明白……”季珂又蹭了蹭晏凉的脖子,撒娇的意味十分明显:“可是,怎么挣钱?” 这问题倒是把晏凉难住了,他这男主虽然武力值逆天,战斗起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可……他忘了为男主点亮挣钱的技能,寻思了许久,不甚确定道:“要不,我开一间刺青店,你替我打下手好了。” “好,”季珂显然都没经过思考,就欢欢喜喜的一口答应了,飞快的在晏凉脸上亲了亲:“那开店的钱,我问阿昭要。” “……也成。”晏凉想了想,还是妥协了,毕竟,对这笔开店启动资金,他也挺愁的。 季珂肆无忌惮的咬了咬晏凉的耳垂,笑嘻嘻的道:“晏老板,收我做学徒吧。” 晏凉也笑:“你想清楚了,我可是很严格的。” “如何个严格法?” 沉默一瞬,晏凉一本正经道:“赏罚分明。” “那再好不过了,我任前辈罚,决不抱怨,赏嘛……前辈可要给足了。”如此说着,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一脸的嚣张。 晏凉晓得对方是得意了,不再搭理,季珂一路上又是抱又是蹭没完没了,搞得沉水剑不停颠簸,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抵达梓宁城。 “前辈,横竖不赶时间,我们去睡一觉如何?”彼时东边的天空已渐渐泛起白光,一夜将尽。 “好,正好泡个热水澡。”虽然身上干了,但晏凉总感觉有寒气未散尽。 两人在梓宁城寻了间客栈,当店家问及要几间房时,彼此异口同声的都说出了一间,两人怔了怔,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季珂差店小二端来热水送来姜茶,三下五除二就将晏凉扒干净抱进热水:“喝些热姜茶,方才虽然把你捂暖了,但寒气怕是还没逼出来的。” 晏凉身子泡在水里暖烘烘的,舒服得有些迷糊了,将头靠在木桶边上惬意的半睁着眼,正欲伸手去取盛姜茶的碗,不料抓了空,透过氤氲的水雾瞧见季珂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姜茶,俯身压住晏凉的唇。 嘴对嘴,渡姜茶。 晏凉微微睁大眼睛,却也没扭扭捏捏的推辞,将对方渡过来的姜茶尽数吞了下去,仅仅是清淡的吞咽声就足以让季珂下腹发热。 两人一口接一口的将整碗姜茶喝了干净紧,彼时天已经亮得透彻,日光透过窗格落在水汽迷蒙的屋子里,万事万物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轮廓中。 “珂儿,你这般衣服又该湿了,这儿可没得换。”兴许是泡了热水,晏凉面上微红,呼吸也比平日急了些。 季珂低俯着身子,认认真真的看着唇上满是水光的晏凉,眼里赤*裸*裸的欲望:“无妨,我和前辈两人,还穿什么衣裳?” “这么流氓的?”晏凉微微挑眉,竟是主动抬起手朝他脖子一勾,鼻尖触着鼻尖,呼吸相交相缠。 季珂被他这一撩,整个人都燃了,眸光闪动:“前辈,此处暖和得很,若我忍不住了,可是很麻烦的……” 季珂邪邪一笑,笑容里满是侵略的意味,就像为刻意印证方才的话一般,他衣衫未褪便坐进浴盆里,将湿漉漉的晏凉抱到大腿上:“前辈,我想……” “嗯……”晏凉克制渐渐急促的呼吸,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触着鼻尖,兴许是泡在热水里,总是无欲无求的他也躁了起来…… 嘴唇由蜻蜓点水的触碰渐渐贴合,晏凉下意识向后躲去,又被季珂向前拉了拉,加深彼此的吻。 一番唇舌交缠后,季珂沿着对方脸颊耳根喉结一路吻下去,晏凉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正在两人情动之时…… “师兄?” 两人同时僵住了,此时说话之人已经站在门外,方才彼此太过忘情都没觉察到有人接近…… 第71章 别装了 见屋中无动静,江昭又曲指轻叩了叩门:“师兄?” 季珂晏凉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得门外另一个声音着急道:“别等了,直接进去确认吧。” 度昱是真的心急如焚,江昭迟疑着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欲推门进屋,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转瞬季珂已先一步拉开了门,还顺手扯过屏风遮住浴桶里的晏凉,自己则全身淌着水挡在度昱江昭面前。 两双眼睛愣愣的盯着全身湿漉漉的季珂,一时间众人都在惊诧中静默了…… 晏凉一张脸臊得通红,他赶紧站起身扯过布巾潦草的擦身,火急火燎的穿上衣衫,头发都还淌着水……吓了这一下,那股滋滋向上蹿的邪火早灭了。 沉默一瞬,江昭愣愣的开口:“师兄,我们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是。”季珂忍了忍,还是将那股不耐烦憋了回去。 “啊,那我们……”江昭在季珂面前,又恢复成那个手足无措小师弟的模样,毫无未来宗主的架子。 一旁的度昱就没这么好打发了:“抱歉,打扰季公子办事,未见到凉哥哥我心里不安,冒昧了,还请见谅。” “咳……阿昱,我与你保证过我没事的,放心好了。”此时晏凉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除了头发湿漉漉的外别的倒还干爽,虽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但一张脸还是红的,睡凤眸里水光也未敛去。 度昱一看到他的凉哥哥好端端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尴尬,就要扑上去试图抱个满怀,季珂只皱了皱眉,拎住他衣领将他拖了回来扔到江昭怀里,还一脸请把你的人管好的责备形容…… “凉哥哥,我可担心死了。”度昱在江昭的怀里挣扎了几下,就安安分分了。 晏凉招牌式云淡风轻的莞尔:“我说过,不会有事的。” 季珂又变回那张棺材脸,微微皱眉取过布巾道:“头发还湿着仔细着凉。” “我哪里就这么弱不禁风了。”晏凉边笑着边侧头,方便季珂替他擦掉头发淌落的水。 度昱看到晏凉全须全尾的,也暂时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啧了啧拉着江昭道:“我肚子饿了,先陪我去吃点早饭如何?” “好,我带你去吃东来阁的萝卜糕。”江昭会意,自然顺着度昱的话给师兄办事的时间。 “阿昭,待会儿我有些话同你说。” “放心我明白,师兄你……先忙吧。”江昭笃定的点点头,就被度昱拉了出去。 “凉哥哥,你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桃花眼朝晏凉眨了眨,笑微微说道。 晏凉预料之外的没客气:“好啊,你和江公子吃什么就给我和珂儿捎一份好了。” “没问题。” 看江昭度昱出了屋,季珂忙关紧门插好门栓,二话不说就把晏凉打横抱起放到榻上,又是一番极尽缠绵的唇舌纠缠,晏凉被他吻得几乎喘不上气,季珂在他口中又是吸又是咬,晏凉错觉对方几乎要将他舌头吞了去。 一缕银丝不受控的从唇角溢出,季珂又仔仔细细的舔掉,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晏凉。 晏凉喘着气,原本泡了热水澡浑身筋骨都放松了,如今这昏天暗地的又是吻又是蹭,他总是偏凉的皮肤也热了起来,整个人都软化了。 晏凉无意识的微张着嘴,被折磨许久的唇泛着水光,季珂一双眼睛明明白白的写满侵占的欲望,声音低哑:“前辈,我身上都是水,有些冷。”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明显,晏凉迟疑片刻有些无措道:“那……我给你脱了?” 季珂笑得很是邪气:“有劳了。” 晏凉手上反而没下一步动作了,四目相对,火花迸溅,彼此胸口起伏得厉害,晏凉不动,季珂也不动,如此僵持了许久,晏凉才回过神般伸手去解季珂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淡定如他,这一回却栽了,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凉哥哥。”季珂不催促,却使坏的在他耳边低喃了那么一句,晏凉全身立刻像过电般,酥麻奇异的感觉从耳朵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凉哥哥,凉哥哥,怎么啦?”季珂瞧他这副无所适从淡定全无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忍不住言语间逗他欺负他。 晏凉看出他不怀好意,索性将他身上湿透的衣袍一扯,右手朝下一抓,扯了扯嘴角道:“让你耍流氓。” 被这般不怀好意的挑逗,原本装作游刃有余的季珂立刻僵住了:“前辈,别……这样我真的……” “忍不住?”晏凉反客为主挑眉道。 “……” “别装了,我看你就没有要忍的意思。” 季珂再憋不住,整个人压了下去在晏凉脸上又是啃又是咬的,像一只忍耐已久的野兽在享用他的猎物,晏凉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的躲开,后来索性就任他摆布了…… “珂儿,认真的,真要做的话……这里可有那玩意儿?” 季珂的动作顿了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没有。” 晏凉心道一声糟糕,小心翼翼试探道:“那……怎么办?” 他这发问是很认真的,甚至有些惶恐的望向季珂,季珂眼里藏着笑意,小虎牙露了出来:“前辈怕什么?” 晏凉嘴角抽了抽,坦诚应答:“怕疼。” 似早有所料,季珂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舍得让前辈疼?” “……” “又不一定要做到最后。” 这话一出,晏凉的脸又火辣辣的烧了起来,竭力维持镇定:“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那前辈等着好了。”如此说着,季珂作势又要啃下去,却又是一愣,狭长的眸子掠过一丝不耐烦之色。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晏凉也难得的露出失望之色。 “阿昭,你怎么又回来了!”总是不动声色的季珂终于怒了。 “师兄,我们在街上看到傅玄良,料想是他寻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晏凉死了,季珂死了,可傅玄良识别灵息的能力无人能及,想要瞒过他太难了,两人交换了眼色,季珂语气里满是愤愤的不耐烦:“稍等。” 季珂伸手就要去取扔在地上的湿衣服,被晏凉阻止了:“你先将就着穿我的。” 季珂神色动了动,欢喜道:“好,前辈就在被子里等着我好了。” “……” “我去吩咐阿昭办点事,马上就回。” “珂儿,不要太为难傅公子。” 季珂笑了笑,没有作答便穿上晏凉的衣服,晏凉看着他,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真的有些短了。 “前辈,这事儿我来处理。”如此说着他替晏凉掖好被子,还俯下身吻了吻对方的唇。 晏凉从不将傅玄良当做什么影响剧情的存在,可季珂立场不一样,傅玄良确实是他的威胁,虽然这威胁无关紧要得很。 季珂出了屋,江昭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兄,我们给你买了换洗的衣服……” 一旁的度昱憋着笑:“季公子,你穿凉哥哥的衣服也不嫌短的?” “……” “办完事儿了?这么快?”度昱微微挑眉说笑道。 “阿昱……咳……别胡说。” 季珂从不为度昱的玩笑戳中,仍旧一脸面无表情:“度公子,说正事。” 三人在门外说了几句,季珂便进屋了,捧着一大包衣服,晏凉不解的看着他,季珂才道:“阿昭给你我买了衣裳。” “你这小师弟真的很周全。”心里却嘀咕,你这小师弟真有钱。 季珂撇了撇嘴,脸上一副可惜了的表情:“嗯,太周全了。” 晏凉寻思着三番两次的被打断,气氛已经变了味儿,迟疑片刻道:“珂儿,将衣服给我吧。” “我来给前辈挑。”季珂打开包裹,将衣服一件件整整齐齐的摆出来,再琢磨挑哪件合适,晏凉看他认真的神情,突然有点很不好意思了…… 挑好了衣裳,季珂又从里衣到外袍一层层为晏凉换上,晏凉说笑道:“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你这是图什么。” “图前辈是我的人,就应该由我打扮。” “好,那你也得由我打扮。” “乐意至极。” 为彼此换上衣服,季珂又控制不住的蹭了蹭,晏凉则尽量表现得淡定些,他害怕这么下去,两人的衣服又白穿了。 两人出了屋,江昭刚巧从楼梯上来,对季珂微微颔首:“师兄,傅公子他已经等在茶室了。” 闻言晏凉皱了皱眉,转向季珂道:“要不你还是避一避?” “无妨,傅玄良肯定觉察出我的灵息了。” “话虽如此,可……” 季珂不以为意笑了笑:“我也想让他清楚,如今前辈身边并非没人。” “……” “想要趁虚而入,不可能。” “……”晏凉无语,一句孩子气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毕竟傅玄良也真是同他表白过的,他理亏。 江昭憋着笑道:“晏前辈放心啦,依傅公子的性子,应该不会将师兄的事儿胡乱说出去的。” “随便你们了。” 江昭曲指叩门,得了度昱一声请进,才推开茶室的门,傅玄良正对着门,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晏凉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72章 养你 季珂不动声色的拉过晏凉的手,十指相扣,不咸不淡道:“傅公子,许久不见,前些时日多谢你替我照顾晏前辈了。” “……”晏凉无语,他这男主说的什么奇怪台词…… 傅玄良仍旧仿若无人直愣愣的看着晏凉,眼里满是动容,握住茶杯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这段时间里他将被附体后的事儿记起来了大半,虽然零零碎碎的,但这些记忆片段都十分鲜活真实,就像是他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凉哥哥,季公子,你们瞎折腾什么呢?穿个衣服都这般费劲,茶早凉了。”度昱故作漫不经心道,顺手将冷掉的茶倒掉,换上新茶。 这一番话,算是卖给季珂一个人情,也算是给傅玄良一个台阶一个提醒。 傅玄良这才恍然回过神儿来,可仍旧有些语无伦次:“前辈,我……我先前……对不起。” 看他这般紧张,晏凉有点为难的摸了摸鼻子,莞尔:“这又不能怪你,先前的事无需放心上。” “……嗯。”傅玄良脑子嗡嗡作响一团乱麻,他毕竟年纪也还小,眼眶竟不受控的红了。 聪敏如度昱,桃花眼弯弯的笑了笑:“凉哥哥,季公子,来尝尝这茶,是我同阿昭刚去茶铺子买的,上好的玉勾,别处喝不到。” 季珂晏凉落了座,江昭也坐在度昱身旁,晏凉本想去倒茶,季珂先一步给他添上了,而傅玄良魔怔似的又盯着晏凉瞧一言不发。 “傅公子,你这般一直盯着我的人瞧,不合适吧?”季珂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胁感。 “……抱歉,我一直以为前辈在无生海遭遇不测,如今能见到,有些欢喜过了头。” 季珂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可惜我也还活着。” 众人都没料到季珂这般直白,皆有些尴尬,最尴尬的还是傅玄良,当然这是季珂想要的效果。 沉默一瞬,傅玄良不自然的垂下眸道:“先前我不信天命的,但季公子实在是天命之人,令人羡慕。” 季珂浅淡一笑,毫不谦虚:“是。” 度昱在一旁悠悠然然的喝茶,虽然他很想单独与他的凉哥哥说说话,可如今的修罗场他也不想错过。 “傅公子,抱歉先前骗了你,也希望你能将此事保密,对外而言,我同珂儿都已经死了。”晏凉终于开口了,这也是他见傅玄良的目的,既然瞒不过对方,那就索性将话说明白。 傅玄良抿了抿唇才答道:“我明白,前辈和季公子的事儿,我绝不说出去。” “多谢。” “但是,季公子……”傅玄良深吸一口气,做出淡定沉稳的模样看向季珂。 “怎么?”季珂微微挑眉,看向傅玄良的眼神里挑衅意味明显。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也喜欢前辈,若你待前辈不好,我随时等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季珂转瞬翩然一笑:“好,多谢提醒。” “有意思。”度昱挑了挑眉,桃花眼弯弯的看了看季珂,又瞧了瞧傅玄良,最后朝晏凉眨了眨眼。 “傅公子,我先前也明说了,无法回应你。” “我明白,前辈无需劝我,我想得很清楚。”傅玄良平日里虽是一副任人欺负的老实模样,执拗起来却能和季珂有得一拼。 “好罢……”晏凉叹了口气就不再说了,如今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众人喝了两壶茶,傅玄良便起身告辞了,季珂晏凉也不挽留,倒是度昱笑嘻嘻道:“傅公子不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季公子打算借客栈的厨房做一顿饭呢。” 这句话自然是他出于好吃的私心以及调侃傅玄良的心态说的,傅玄良脾气好不计较:“还是不了,我在此久留,被师兄们寻来就不好了。” 顿了顿又无奈的笑笑“能确认前辈好好的我便满足了,今日,是我叨扰了,告辞。” “不送。”季珂不动声色道。 傅玄良点头,最后看了晏凉一眼,对方同他说了句保重,他便微微颔首就离开了,牙齿咬着舌尖根本不敢回头,出了客栈才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春雨,午后一片晦暗未明的天光。 剩下的四人一时静默不语,晏凉盯着窗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季珂则一脸胜券在握的云淡风轻,江昭在考虑之后回无厌山的事儿,只有度昱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 “凉哥哥,方才我可不是说着玩的,今夜借你的珂儿给我们做饭吧。” 晏凉微 微一笑:“那你得问问他。” “好。”季珂答得十分爽快,侧过脸在晏凉耳畔低声道:“我做饭,前辈也得把我喂饱。” 晏凉神色顿了顿,笑:“倒是会和我谈条件了。” 季珂笑而不答,度昱看在眼里忍不住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纵然他与江昭也百般恩爱,却不及眼前这两人过分。 折腾了这一天一夜都没能好好休息,送走傅玄良,晏凉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困意就汹涌而至,尽管憋着没打哈欠,一双睡凤眸却满是水雾。 季珂看出来了,哄他回屋休息,晏凉却思及有些事相同江昭度昱他们商量交代,季珂无奈,只得强行将人抱起送回屋去:“有什么事儿晚上吃饭再说,前辈累了。” 望着季珂的背影,度昱笑着摇头:“你这师兄,也忒旁若无人了。” 江昭笑:“师兄不把我们当外人。” 度昱撇了撇嘴:“屁,我看他在谁面前都这样,宣示主权。” 江昭笑而不答,度昱牵过他的手把玩:“阿昭,你可别学你师兄,我不吃这一套的。” 季珂将晏凉推到榻上,晏凉往里挪了挪:“珂儿,你也睡一会儿。” “好,”季珂依言和衣躺下,侧着身与晏凉四目相对:“我哄前辈睡着了,就去做饭,谁让前辈偏心,答应了度昱让我准备晚饭。” 晏凉抬手勾了勾他挺直的鼻梁:“先前我们不是说,要同你小师弟讨要开店的银钱么?他媳妇儿想吃你做的饭菜,你可不得好好做?” “是,前辈说得有理,所以前辈好好休息,我负责做晚饭,前辈今晚就负责喂我。” 晏凉看他嚣张,本想再反驳几句,无奈是真的乏了,迷迷糊糊就沉入黑甜,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季珂将他从衾被里抱了起来,端来热水替他擦脸梳头,晏凉没彻底睡醒,也任季珂折腾伺候。 “前辈,度昱给你配了药,吃饭前先喝了罢。”如此说着季珂已经端来了温度适宜的汤药,晏凉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度昱的药向来不难喝的。 为了对付白狸,前段时日晏凉往自己身上灌了不少毒,加之先前江陌给他下的药,是以灵脉凝滞气息紊乱,稍微活动一下便眼睛发黑,现在将度昱配的一碗药喝下肚,片刻就神清气爽了许多,晏凉感叹:“看来阿昱的医术有长进了。” 想到这一茬季珂怎么也无法释怀:“前辈以后不能这样了,总是对自己下狠手,也不想想我多心疼。” “是,是我错了。”晏凉乖乖认错,就随着季珂一道儿下楼吃饭,度昱江昭早就到了,度昱看他的凉哥哥来了,便不客气的动了筷子。 这一顿饭众人欢喜,都吃了不少,尤其是度昱,吃饱了要喝茶消食。江昭主动斟了茶,以茶代酒敬晏凉,说先前为了作戏冒犯了云云,晏凉也回敬,虽没说太多客套话,心里对江昭的感激却是实实在在的。 “阿昱,今夜早点休息,明儿一早我们便回无厌山。” “嗯,等我再同凉哥哥说会儿话消消食,今夜确实吃多了。”度昱虽然千百般不愿意,却心里也明白,他们出来得越久,越容易引人怀疑,且天刑在即,江昭也需早点回去准备。 “以后就不要这般贪食了。”江昭揉了揉度昱的脑袋,笑道。 桃花眼闪了闪,佯做委屈道:“不能怪我,今夜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吃到你师兄的手艺了。” “……” “你若有他一半的水准,我倒是有口福了。” 闻言,众人面上都有些微妙的伤感,江昭转瞬抬眼望向季珂道:“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季珂一本正经的答道:“阿昭,我正想与你商量此事。” 众人听他严肃凝重的口吻,不禁都屏住了呼吸,晏凉的心也随之提了提…… 季珂继续沉声道:“我想同你借点钱。” “……” “……” “……” 此言一出,众人一时无语,江昭为难的笑笑:“什么借不借的,师兄怎突然同我这么客气了。” 毕竟先前他们用起钱来都是不分彼此的,季珂突然这么说确实很奇怪…… 季珂却依旧认认真真的道:“以后我会立欠条的,不然前辈该怪我了。” 度昱憋笑憋得一双桃花眼满是水雾:“好好好,以后你若不按时还钱,我就上门催债,到时候又有很多找凉哥哥的机会了。” 季珂笃定道:“度公子放心,我定会按时还钱。” 听到这里,连晏凉都憋不住笑了,季珂则一本正经的望着他:“前辈,以后我养你。” 度昱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季公子打算如何营生?” “开饭馆。” 晏凉眼中带着疑问之色:“不是说好给我开刺青店的么?” 季珂面露为难,十分抱歉的看向晏凉:“前辈,下午做饭的时候我认认真真的想了,刺青店挣钱可能有些……慢,且我不想前辈太辛苦,所以,还是我来罢。” 晏凉心中好笑,这家伙倒是真的慎重考虑了,面上假意做出不满的模样:“行罢,我退一步,到时候养不了家,可赖在你头上了。” “成。”季珂答得爽快又欢喜。 度昱煞有介事道:“啧啧啧,恕我直言,季公子厨艺虽无人能及,但绝不是做生意的料。” 季珂还未反驳,晏凉就淡笑道:“那倒未必,就看他以后了。” 第73章 最终章 喝了一壶茶,度昱便被江昭哄回去了,晏凉则被季珂牵着手拉回了客房,晏凉觉得很有意思,自从这次从无生海出来后,季珂只要能牵着他,就决不放手。 晏凉笑他自己又不会走丢,而季珂则认真的说前辈已经走丢了很多次了,他再不想经历这些。 每次季珂这般说,晏凉便觉得心疼又难过,这回他转身挡在季珂跟前,眼里的笑意带着认真:“那我娶你。” 季珂笃定又温柔的回望:“我先把聘礼收下了。” 话音未落,季珂便轻轻巧巧的将晏凉打横抱起,一脚踹开客房的门,清淡的暖香扑面而来,晏凉吸了几口便觉气血翻涌,他询问的看向季珂:“你燃了什么?” 季珂但笑不语,看向晏凉的眼神也有了别的意思,晏凉回过味儿来,面色微红:“去哪弄来这些玩意儿的?” “阿昭给的,”这次季珂倒答得老实:“我想前辈会喜欢。” “真的越发没个正经了。” “洞房花烛夜,前辈还要我如何正经?” “尽瞎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我们行了哪样?”晏凉挑眉,面上的潮红又深了几分。 季珂将他推到榻上,四目相望,彼此的眼神都不太平:“即使不是明媒正娶,我也不介意的。” 言罢,季珂便俯底身子咬住晏凉的耳垂,舌叶活鱼般缠绕而上钻入耳洞中,晏凉本还想反驳他不讲究,一阵酥麻感猝不及防的从耳部蔓延至脖子、脊椎,似有羽毛在轻挠他每一寸肌肤,酥痒感直窜入骨缝里。 暗淡的烛火缠着清淡的烟气,季珂抽出舌叶定定的看着面色潮红眼含水雾的晏凉,温柔又认真的道:“前辈,当年……对不起。” 晏凉找回了一分清明,尽管对方语焉不详,他却能明白其中含义:“过去的事儿,就不计较了。” 季珂所指的,自然是那一世他将晏凉囚禁,肆无忌惮的极尽欢愉之事,且还将晏凉折磨得浑身的伤。 季珂点了点头,面上却依旧有愧疚之色:“我担心,前辈会怕我。” “怕你什么?” “怕和我行这事儿……” 晏凉噗的笑了:“当时你虽自作主张的做了,但……我也不是……不快活的。” 季珂双眸亮了亮,调皮道:“什么?” “明知故问。”晏凉明白他被套路了。 季珂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显得越发嚣张:“有多快活?” “……” “我会让前辈更快活的。” …… 晏凉急促的喘着息,心跳比平日快了几分*身上的温度也比往常热了些许,季珂舔了舔他的喉结,笑着低语:“凉哥哥。” “……”晏凉嘴上不说,其实每次季珂这般叫他,一种隐秘的欢愉便从耳朵蔓延至浑身的血脉。 “凉哥哥今夜的反应,是因我的动作还是这催情的香?” …… “珂儿,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媳妇了。” 季珂笑:“有了这刺青和剑伤,凉哥哥就不会把我弄混了。” “弄混什么,哪个混蛋都是你。” “逗你呢。” …… “前辈,你真是……能要了我的命。” …… 这一夜晏凉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天将明,一室狼藉活色生香,在微蓝的天光中他再撑不住沉沉昏死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仍身在客栈,天未亮透,熹微的晨光中一人在窗畔负手而立,闻声便回过头来,逆着光,晏凉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对他的身份了然于心。 晏凉起身,气定神闲的用灵力温了水沏了茶:“一别经年,过来喝杯茶罢。” 摆渡人却依旧立在窗边不动,静静的看着晏凉,晏凉也不催促,心平气和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淡笑道:“阿成,过去的事儿,该翻篇了。” “……” “很多事,不能全怨在谁的头上,这次你借江昭的身体让珂儿假死,顺应情节骗过这个世界,我需谢你。” 摆渡人也淡淡一笑:“二公子,你真是一点不变,不怨我这话,之前你也说过的。” 顿了顿,敛起笑沉声道:“你就一点不怀疑,我刺向季珂心口那一剑,真是想置他于死地?” “可珂儿不是还活着么?”晏凉不答反问,语气笃定的笑笑。 摆渡人 怔住了,许久才又如释重负的笑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季珂心口那朵决蓝刺青,替他挡了几次灾,摆渡人分明是清楚的,这一剑,有他自己的情绪在,却也是被理智掌控的发泄。 “毕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我总是知道你的。” “二公子,此番,我是来与你道别的。”如此说着,摆渡人终于离开窗畔,与晏凉相对而坐。 晏凉为他换上热茶,点点头,倒没多说什么。 摆渡人喝了口晏凉为他沏的茶,迟疑道:“二公子还愿再遇到我么?” “我早已不是二公子,其实,你也不再是阿成了。”晏凉低眸为他续上茶,轻描淡写道。 沉默许久,摆渡人笑:“是我糊涂了。”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摆渡人道:“晏凉,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吧。” 晏凉都没问是什么,便一口答应:“成,你背上的刺青,我来完成。” 剑与莲花,正是净化怨念将魂灵送去往生的图腾,上次晏凉替摆渡人刺到一半,就稀里糊涂的穿到书里来了。 未完成的刺青暴露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绣魂针上沾了染料,染料一点点刺进皮肤里,这一回,晏凉的动作娴熟多了。 “二公子。” “嗯。” “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好。” 肩胛骨处的刺青完成,晏凉将手覆盖在图腾上,闭上眼默念咒决,一道耀目的光划过,隔着眼皮都能感受到的强烈,晏凉错觉有谁在他眉间吻了吻,睁眼时,屋内空落落的,窗户大敞,明媚的天光落进屋中,亮堂堂白花花一片,照得人头昏目眩。 清醒过来时已是大白天,晏凉一睁眼就瞧见季珂侧着脸静静的看着他,见他醒了,笑嘻嘻的凑过来吻了吻。 晏凉恹恹的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管他呢。” “……江公子他们呢?” “今儿一早就离开了,看我们正忙,就没来同我们告别。” 季珂心平气和的说出这话,晏凉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正忙……当然是忙着翻云覆雨,季珂就喜欢逗他的晏前辈,又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吻了吻道:“对不起,昨晚是我太放肆了。” “……” “还疼不疼?”如此说着,季珂竟擅自摸了过来…… 晏凉身子一僵,忙按住季珂的手:“珂儿你……我还疼着呢。” 季珂笑出小虎牙:“前辈瞎想什么,我怎么舍得现在办事,自然得养好了——” 顿了顿,嘴唇贴住他耳珠子道:“养好了,慢慢吃。” 晏凉朝他的屁股就是一拍,啪的一声力道算不上轻,他晓得,这辈子是再消停不了的了。 …… 三月初,地处南域的无厌山已经暖和了起来,天刑仪式前夜,无厌山所有客房,包括山下的客栈都住满了人。 “两位客官若不介意,可以到我家里住,我儿子媳妇去做买卖了,他们的婚房还空着,很干净,看你们也是一对小夫妻,我才放心的,他们那些世家修士趾高气扬的,我还不乐意呢。” 晏凉正欲回答,扮作夫人戴着帷帽遮了面容的季珂捏细了嗓子道:“好,只银子上,是不是可以少算些?” “那是自然,”客栈掌柜笑眯眯一口应下,又转向晏凉道:“公子好福气,娶了个贤惠的夫人。” “……过奖了。”晏凉嘴角抽了抽,奇怪的看了眼他的珂儿,这家伙男装时冷冰冰的对他以外的人不屑一顾,可换了女装,反倒话多了起来。 季珂抓住晏凉的手,十指相扣,继续掐着嗓子道:“我与夫君都是买卖人,过日子自然精打细算一些。” “是是是。”客栈掌柜深有体会的应和着,边引他们去自家的院子。 晏凉扯了扯季珂的手,低低嘱咐道:“珂儿,你少说两句,言多必失。” 季珂一把揽过他的腰,在他耳边柔声道:“夫君放心,我自有分寸。” “……” 将他们引入自家屋中的新布置的婚房内,掌柜没说谎,这屋里的墙面皆以红漆饰之,箱笼窗格上贴了双喜剪纸,榻上悬挂红罗双层斗帐,红色的鸳鸯被也铺得整整齐齐。 掌柜又客套了几句,晏凉掏出银子,掌柜才乐滋滋的走了。 季珂取下帷帽,将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过安全,才从身后抱住晏凉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道:“是不是方才我同旁的男人讲话,夫君生气了?” 晏凉也不被他所激,微微侧过头吻了吻季珂的鬓角:“是,谁让我娘子这么好看呢?” 这一吻这一撩,季珂忍耐的细线瞬间烧断了,顺势将晏凉抱起扔到婚床上:“那我就负责把夫君哄到不生气为止。” 晏凉微微睁大眼睛:“珂儿,别闹,这是人家的婚房……喂……” “既然是婚房,那就自有婚房的用处。” “……” “前辈若想要,我们也弄一间罢?” “不用了,你说的,我们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话虽如此,但,也有不能省的地方嘛,比如……” “……” “前辈给了聘礼,我自然是要还嫁妆的。” 这一夜,晏凉又在别人的鸳鸯被里,被折腾得不像话。 …… 翌日,无厌山阴雨绵延天光晦暗,九瑶峰祭坛外挤满了修士,人人皆说因季珂死后怨念太强,导致天象变化,还有人预言这阴雨天怕是要持续好几个月。 “前辈,其实他们说得也有理,无厌山哪年开春不下好几个月的雨?” “话多。”晏凉还是有些警惕的,季珂带着他抄小路上了山,两人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九瑶峰对面的子虚涯上围观天刑。 季珂笑:“前辈怕什么,此处设了阵,且只有我同阿昭知晓,就算我在此对前辈做了什么,旁人也察觉不到。” “……”晏凉不想答他,晓得这人越搭理越来劲,以前没发觉,季珂这人面上冷,可对他却话很多。 正在他出神仔细的考虑将来如何应对时,季珂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畔低声道:“鬼蟒来了。” 闻言,晏凉打起精神向天刑祭台上望去,只见一条青紫的巨蟒从祭台中央的血池中爬了出来,沿着天刑柱蜿蜒而上,将被鬼藤缚住的季珂尸体卷住,血红的蛇信子探了出来,渗着毒液的齿尖没入苍白发灰的皮肉…… 季珂一边搂着晏凉,一边耐心细致的解释:“鬼蟒的毒,能渗透神魂,中毒者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如此说着,西边的天空响起几声凄厉的鸣叫,由远及近,一群血鹰扑扇翅膀飞掠而过,朝天刑柱上的尸体扑去。 “前辈,过不了多久,‘我’就连骨头渣子都会被这些饿极的血鹰吃掉的。” “别胡说……”晏凉声音有些颤抖,即使知晓天刑柱上那个是江陌做的假货,但因为其可以以假乱真的模样,晏凉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血腥的画面:“早知道就不同你来凑这热闹了。” 季珂笑着吻了吻晏凉的脸蛋,柔声道:“好,待会儿我们就回去。” 说着抬起手遮住晏凉的眼睛:“前辈别看了,晚上再给你看好看的。” “……” 天刑结束后,天光放晴,几大世家的人被无厌山留下参加夜宴,剩下的散修看完热闹后都散了。 目睹了整个天刑过程的温冉,一边抹泪一边絮絮叨叨的骂,她生气难过当然不是为了季珂,而是念及她至今下落不明的凉哥哥。 谢萩子看温冉状态十分不乐观,怕多留会生事端,便推掉了江家的宴席,哄温冉下了山。 “傻丫头,哭什么?” “谁哭了?” “……” “你可别误会,我哭是因为……” 谢萩子细致的抹掉了温冉的泪痕:“我晓得,你是因为晏前辈。” 这话一出,温冉的眼泪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谢萩子也不多言,只静静的抱着她。 “阿冉,我总感觉,晏前辈,包括季珂,他们……” “……”温冉止住了抽泣,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似僵住了。 谢萩子觉察到了,蹙眉奇道:“怎么了?” 许久,温冉才怔怔的开口:“方才……我好像看到凉哥哥了。” “在哪?” 谢萩子顺着温冉所指抬头,哪有什么人影,雨过天晴的黄昏,红云烧了大半边天。 —全文完—